路鴻家裏人丁也不興旺,除了夫婦兩人之外,便隻有路超一個子息,家宴便也隻有四人就坐,高遠算是第一次見到了路夫人,倒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不過與路鴻對自己的格外看顧比起來,路夫人便顯得淡然了許多。


    菜並不多,五六碗而已,不過廚子水平看起來倒還不錯,葷素搭配,有色有香,桌上四人,倒是高遠最小,既是家宴,高遠倒也不客氣,沒把自己當客人,率先提起了桌上的酒壇,拍開泥封,準備給四人倒酒。


    路鴻撚須微笑,似乎這一切本是理所當然。


    “今兒個高興,倒須好好喝上幾杯,這壇酒可是吳縣令早年送給我的珍藏,四五年都沒舍得喝,高遠,今天你有口福了。”路鴻哈哈笑道。


    “侄兒這一次躺了近一個月,倒是真不知酒是啥滋味了。”高遠笑著便替四人碗中倒上酒,酒一倒出來,高遠便不由一怔,這酒聞著倒挺香,但色澤著實不怎麽好,有些昏濁,比起自己前世所喝過的那種清純如水的酒的品相差了許多,該不是放的時間久了,壞了吧?高遠心中暗自道,但看路鴻神色,卻一無異常,心中不由暗自稱奇。


    端起酒碗,高遠也不坐下,郎聲道:“這第一杯酒,侄兒要敬叔父叔母,多謝叔父叔母多年的看顧,高遠父母早亡,叔父叔母便是高遠的再世父母了。侄兒先幹為敬。”


    高遠敬路鴻夫婦,路超便也站了起來,笑道:“超作陪!”


    兩人一幹而盡。


    路夫人端起了酒碗,笑道:“高遠以前可沒有這麽會說話,想不到這一次二世為人,倒真是懂事了許多,這麽說來,這一次挨了一刀倒也挨得值。”


    路鴻嗬嗬大笑著,顯得極是滿意。也是將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高遠眉頭不引人注目地皺了一下,剛剛路鴻說這是他珍藏了好幾年的老酒,但喝在嘴裏,實實寡淡無味,倒類似前世的那種黃酒,說句老實話,實實算不上什麽好酒,但看路鴻那珍而重之的模樣,便不好說什麽。


    “這第二碗,便祝大哥此去遊學有成,他日大哥大展鴻途之日,可別忘了提攜小弟。”高遠笑道。


    路超點點頭,“那是自然。”兩人砰的一聲,又是一飲而盡。


    看著高遠連著兩碗下肚,眉毛都不眨一下,路鴻倒是有些擔心起來,“你傷剛好,少喝酒,多吃菜,要是喝醉了可就不好了,來日方長。”


    高遠心中暗笑,就這酒,那一壇子自己一人全喝了也不見得就醉了,前世之上,五六十度的純糧酒,自己一氣兒喝上二斤,照樣神情如常。


    一頓飯吃得是其樂融融,高遠看得出來,這一家子倒還真是將自己當成了家人一般,心中不由感動,前世之時,自己不知溫暖為何物,每日所麵臨的,不是冰冷的器械,就是生死的格殺,何曾有過這樣的溫馨。


    吃過飯,路夫人自去後院招呼,路超亦告辭回房讀書,高遠卻被路鴻留了下來。


    “高遠啊,我本意是不想讓你再當兵的,當年也曾讓你與超兒一齊讀書,但你耐不住性子,性情跳脫,實在不是讀書的料,也怪我,你父母早亡,我便慣了你些兒,不然以你的聰明,如果讀書,今兒的成就定然不在你大兄之下!”路鴻唏噓不已。


    “叔叔,其實侄兒倒更喜歡帶兵,爽快!”高遠笑道。


    “當兵,便少不得沙場殺伐,你父親戰死沙場,你母親鬱鬱而亡,我實是不願意你再上戰場,不過你不願讀書,這條路子便堵死了,也隻有去當兵搏個前途,這一次我給你謀了兵曹這個差事,叔叔手下有兩個位子,你願意去哪裏,自己挑挑。”路鴻道。


    高遠心道有個當官的叔叔倒也真不錯,工作倒可以盡著自己挑。


    “叔叔是縣尉,麾下有三百正兵的編製,共有四個兵曹的位置,現在空出了兩個,一個是跟在叔叔身邊輔助做些雜事,另外一個便是去帶兵,你選那個?”路鴻問道。


    “侄兒去帶兵。”高遠毫不猶豫地道,“在縣衙裏做些案牘文事,侄兒實在耐不得這個煩。”


    “倒也符合你的性子,不過軍營之中,可與其它地方不一般,叔叔可以安排你去,但你能不能站住腳又是另外一回事,軍營之中,力強者勝,你就算有叔叔這個後台,下頭也不見得服你。”路鴻笑道,“你想去帶兵也行,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壓不住,就回來,那個位子我給你留三月,如何?”


    “不必叔叔,我既然選了去帶兵,定然不會回頭,你就瞧好吧。”高遠大聲道。


    “和你爹倒是一個性子。嗯,那我給你介紹一下扶風縣的情況,咱們扶風縣一共有三百正兵,其中一百人駐紮在扶風縣城,另一百人駐紮在遠離扶風城五十餘裏的居裏關,還有一百人平時散布在全縣各鄉裏維持治安,這是三個兵曹,平素一年一輪換,你這一次帶的這一百人,正好在城裏駐紮。不過過了年,可就得去居裏關了。”路鴻道:“那可不是一個好去處。”


    “侄兒能吃得起苦!”高遠認真地道。


    “不是能不能吃苦的問題,而是我們遼西郡是邊郡,而我們扶風縣又是遼西郡最接近敵人的地方,居裏關首當其衝。東胡蠻夷年年騷擾搶掠,居裏關每年總要折損些人手。”


    這段日子裏,高遠與張一無事閑談,張一在路鴻身邊做事,對邊地之事倒也了解不少,高遠也知道,遼西郡最大的敵人便是東胡人,東胡勢大,遼西郡基本上處於守勢,說白了,也就是被動挨打的模樣。想要對付東胡人,除非大燕全國動員,才有勝算。


    “叔叔,我有一事不解,咱們扶風縣是正麵東胡的第一邊縣,怎麽才有三百正兵啊!”高遠心中有些疑惑不解,“這點人手,打起仗來,能濟得什麽事?”


    路鴻大笑,“一聽你這話,就知你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家夥,高遠,咱們扶風縣有三百正兵,已經不少了,遼西郡十幾個縣,扶風縣的正兵是其它各縣的三倍,養一個兵要花多少錢你沒有算過吧?光是一個月一貫錢的餉錢,一年下來,便是三千餘貫,其它服裝,兵器,糧食,每個兵一年又花上十貫,也就是說,這三百正兵,一年下來,我們要拿六千餘貫錢,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扶風縣情況特殊,每年太守大人撥給六成的預算,也就是三千六百貫,我再從縣裏挖兩成過來,這是一千二百貫,還有一千二百貫的缺口,得自籌。”


    “自籌?”高遠倒吸了一口涼氣。


    路鴻點點頭,“對,自籌,高遠,實話給你說吧,我這手下三百兵,人數是齊的,但每年我發飽,也隻有去居裏關的那一百人是全餉,畢竟在那裏駐紮說不定要丟命的,其它兩部駐紮在縣城和去各鄉村維持治安的,每年發一半的餉錢就不錯了。”


    高遠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心裏默算一下,路鴻每年從郡裏和縣裏拿來四千八百貫錢,居裏關一百人花去二千貫,這是不能少的,其它兩隊如果半晌的話,也隻有二千貫,這便餘下了八百貫錢,如果再在其它地方比如說糧食兵器之上克扣一下的話,數目絕對要超過一千貫,這筆錢去了那裏,自然是心知肚明,搞了半天,自己心中形象高大的叔叔也是一個喝兵血的。


    “你是一個聰明人,自然也知道這剩下的錢去了哪裏,我也為難啊,不但要養家糊口,還得供你大哥讀書,請先生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再者,每年的上下打點這也是一大筆錢,如果僅靠這點錢,當真連打底兒都不夠,所幸還有其它一些收入,叔叔勉強才做到一個收支平衡。”


    “可是叔叔,我有一些不明白,既然咱們扶風縣是邊縣,如果東胡人打來了,那該怎麽辦?就憑這連餉銀都發不齊的三百兵?”高遠有些無奈,誰叫路鴻是他叔叔呢。


    路鴻嗬嗬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其實東胡人每年都要來打秋風,不過規模都不大,他來了,咱們據城而守,除了三百兵,還可以臨時征發青壯,東胡人不會攻城,搶搶沒關係,但真想打縣城,那仇就結大發了,朝廷和郡裏不會坐視不理,那就是大仗了,真要大打起來,東胡人心裏也沒底,前些年太守就集結了上萬人馬,去和東胡人打了一大仗,狠狠地教訓了他們一下,他們也便老實多了,真正能打的兵都在郡裏,咱們這些地方,也就是擺擺樣子罷了。東胡內部也不平穩,他們是部落聯盟,心思也不齊,這下,你明白了吧?”


    高遠點點頭,總算是搞明白了,東胡人來搶,隻不過是搶些城外的村子,隻要不攻城掠地,大燕也就懶得理會,隻是這樣一來,城外的村子就倒了血黴了。


    “不發餉,士兵不鬧啊?”高遠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就要看帶兵的兵曹的手段了!”路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高遠,“下頭來錢的路子多了去了,就看你會不會弄。”


    “我明白了!”高遠點點頭。


    “想要帶兵,首先得要兵服你,而要想服你,不但要勇力過人,還得讓大家都有飯吃。”路鴻道:“你這次要去的隊已經欠了大半年餉錢了,我給你準備了一百貫,也就是一個月的餉錢,我也就能拿出這麽多,這也就是你,換了別人,就沒這麽便宜的事情了。”


    高遠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向路鴻行了一禮,他心中明白,這一百貫其實是路鴻特別給自己的,換個兵曹,肯定是想都別想。“多謝叔叔。”


    “嗯,你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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