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道:“師父,我知錯了。知人知麵不知心,我還不太成熟,不能正確地識人。”


    師父的手仍放在師妹頭上。


    師父很安靜。


    但良久之後,師父道:“識人是很難的,且不少人慣於偽裝,哪怕是閱曆深厚之人,也難免有走眼的時候,更何況你年紀尚小。這不能怪你。”


    師妹迷茫地抬頭,圓圓的杏眸中,尚有許多疑惑。


    她問:“師父,那我應該怎麽做?”


    師父望她:“藥兒,你是個好孩子,隻是太過柔軟,也天生願意將他人放在你自己之上。


    “經過這一遭,你也該明白,你的善意與付出本沒有錯,但並非人人都會珍惜你的好意,若是遇上心懷歹意之人,反會遭到利用。


    “珍視他人,是你良好的品性之一,但是在此之前,你要更為珍視自身,建立起你的原則和看法,知道你的底線在何處。這樣,無論他人如何用語言蠱惑、動搖你,你都能堅守自我,如此,是為意誌強大,方能長久立於不敗之地。”


    師妹一愣,似乎有所了悟,乖乖點了點頭。


    師父又出言叮囑:“如今你的性命,是你師姐與師兄一起護下來的。你也親眼瞧見了,你的性命,唯有至親之人會竭力想要保全,往後不可再輕言放棄,明白了嗎?”


    聽到這裏,師妹不禁又紅了眼眶。


    她看了看身邊的師姐,眼底多了幾分堅韌。


    師妹點頭道:“弟子明白,多謝師父。”


    師父頷首。


    他取出問天劍,雙手捧給秋藥。


    “這柄劍,本該由天靈心修士使用。如今世上天靈心之人甚少,柒思秋得到此劍,又陰差陽錯落到你手上,或許,也是造化。”


    秋藥怔怔地望著劍。


    他們之前選擇了將劍交由師父處理,但現在,師父又決定將劍放到秋藥手上。


    秋藥看著此劍,眼中情緒甚是波瀾,顯然感情複雜。


    因為這把劍,她斬斷了一段姻緣,認清了一個人,生命從此分為前後兩截。


    師父道:“你將這把劍留在身邊吧,要怎麽用,隨你。不過,它會提醒你,何人何事最為重要,何人何事應當割舍,莫要重蹈覆轍。


    “藥兒,你當將你今日之痛,化作明日的利刃。”


    秋藥輕咬下唇。


    然後,她重重應道:“是。”


    秋藥雙手舉高,鄭重地接下了問天劍,抱在懷中。


    霧心側目看著師妹,心中很是欣慰。


    她親手將師妹養大,饒是霧心對其他人的變化不太敏感,現在也能看得出來,一向柔軟的師妹,如今要開始鑄造她的劍意了。


    然而,就在這時,霧心後背一冷,隻覺一道凜然之意忽然涼涼地壓在她身上,壓得不重,卻讓人喘不過氣。


    她抬頭一看,果不其然對上師父的目光。


    師父教育完師妹,便看向了她。


    霧心後背一抖,心知輪到自己了,分外不安。


    霧心挪了挪大腿,好坐得更端正些,一派乖巧模樣。


    可是,師父與教育師妹那會兒不同,他隻是注視著她,半晌沒有開口。


    終於,霧心等不下去了,積極主動地問:“師父,您有什麽要罵我的嗎?罵就是了,我有心理準備的。”


    師父盯著她。


    可許久之後,他並未說什麽教訓的話,反而道:“心兒,你在我身邊,也有十九年了。”


    “誒?”


    霧心懵了下。


    修仙以後,歲月不明顯,她長大後,容顏也沒太大變化了,便對時間不太敏感。


    經師父這麽一提,霧心回想起來,才發現,居然確實過了這麽久了。


    師父道:“這麽長時間以來,我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你聽話懂事,從未質疑過我的安排。這是第一次,你並未請示我,便主動下山,還對他人出了劍。心兒,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我……”


    霧心反應緩慢。


    她的記憶不自覺地回到那天夜晚,她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憤怒,也從未有過那般強烈的目的性。


    她說:“那個柒思秋竟然試圖傷害師妹,我很生氣,覺得他有很大的問題,必須要抓回來處理……”


    師父問:“那天,你用劍時,與過去除魔時,感覺有什麽不同嗎?”


    霧心回答:“劍好像用起來特別順,我知道方向在哪裏,所以可以毫不猶豫地往前……”


    在這一瞬間,霧心感到頭腦中有靈光一現。


    以前,她除魔,是因為師父讓她出手的。


    唯有這一次,她祭出蒙塵劍,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出手。


    她知道,她要保護小師妹。


    不是基於常理,也不是基於命令,是基於她自己的意誌。


    不自覺地,霧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還要她腰上的蒙塵劍。


    等她再抬頭時,卻看到師父淺淺地笑了。


    師父很少笑,但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像是白雪中綻放的紅梅,帶著點點的溫柔。


    霧心問:“師父,我沒有遵循你的命令,我在沒有你允許的情況下出劍傷人了,你不怪我嗎?”


    師父緩緩搖頭。


    “我教你不要傷人,是為了不讓你在尚不明事理的時候,犯下難以彌補的錯誤。但是,隻會按照命令行事的,是傀儡和木偶,而不是人。遲早有一日,你要學會在沒有我的情況下,明白何時出劍,何時不出。”


    師父今日的語調不似平常冷漠,反倒有些溫和的感覺。


    櫻花飛落下來,朦朧了他嘴角的笑意。


    師父說:“守護之劍,是很好的道。眼下看起來還不穩定,但有個方向,總歸是好的。”


    “!”


    霧心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她隱約覺得師父是在誇獎她,這令霧心有所振奮。


    她微微挺直了後背,高興道:“多謝師父不罰。今晚,我給師父做湯浴繡丸和酒炊淮白魚吧?”


    師父淡淡應道:“好。”


    *


    如此,霧心原以為不太好過的一道坎,就這般意外順利地了結了。


    與師父道別後,她步調輕快,拉上師妹,便輕盈地下了階梯,打算去滿天城給師父買魚做飯。


    隻是,當她下了一段石階後,在白階最低處,隻見一個人影抱著劍在那裏等著。


    師弟側立站著,也不知在那裏等了多久。


    霧心見到他,步子忽然慢下三分,停了下來。


    這一回火燒魔尊的事,主要是她與小師妹的責任,師弟雖然也參與了,但他不僅及時去叫醒了師父,還從昔日的清光門同門那裏借來緝魔令,最後發現關於柒思秋就是魔尊的線索,也是全靠師弟發現的。


    師弟雖說沒有攔著她,但除此之外,行動幾乎都是正確的,所以霧心與師妹去挨訓的時候,師弟是唯一一個不必被罵的人。


    “師姐?”


    師妹乖乖跟在霧心身後,見她突然停下來了,眨了眨眼。


    師妹微微側身,越過霧心,想去看前麵。


    這時,師弟聽到兩人的聲音,轉過頭來。


    他顯然是在等她們,見兩人歸來,便問:“師姐,藥兒,師父可有責罰你們兩個?”


    他是對著霧心問的,可霧心沒有吭聲。


    秋藥奇怪地看了看師姐,才代為答道:“沒有,師父教育了我們二人一番,說下不為例,便讓我們回來了。師姐晚上要給師父做魚吃,我們正打算去滿天城呢,師兄一起去嗎?”


    “好。”


    師弟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這時,他也注意到霧心一直盯著他看,卻始終沒說話。


    師弟不解道:“師姐,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霧心回過神。


    她還有些迷茫,聲音也略顯飄忽,隻道:“……沒有?”


    “……為什麽這麽不肯定。”


    師弟嘀咕了一句。


    他又不解地問:“那師姐盯著我的臉做什麽?”


    霧心又說:“我也不知道?”


    “……?”


    得到這個答案後,師弟的表情分外古怪。


    師弟躑躅片刻,但最後,他倒是沒說什麽,隻是扭過頭去,道:“那走,我們先去城中吧,不然趕不及回來了。”


    霧心點頭。


    於是三人禦劍,前往滿天城的方向。


    隻是,行在雲中時,霧心仍心不在焉,始終在出神。


    說實話,她不相信柒思秋,可是他那晚說出來的話,她卻無法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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