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師妹定了定神。


    她說:“小七,你可能不知道。有一件事,在我打算告訴你的時候,你已經決定去找問天劍了。因為你一向不肯進花醉穀,所以也沒有與我當麵告別……但實際上,我想過要將自己的心力分享給你,想過要為你塑心。


    “我與師兄找到了方法,再過一段時間,是有可能為無心人造心的。我那時之所以生病,就是因為服下了讓心力快速增長的藥。”


    在火光中,柒思秋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表情最不可思議的一瞬。


    一陣幹燥的秋風吹過,火勢一下子迅猛起來,火焰高漲,火舌吞沒了柒思秋的視線,他最後的視野消失在秋藥淌著淚水的白皙麵容上。


    過去,他是很見不得秋藥哭的。


    她最後的話語,聲音並不大,卻像一道悶雷,貫響在他耳畔,不斷重複。


    他開始感到燒灼的疼痛在身上彌漫開來,但他從小善忍,痛苦並不能讓他失去理智。


    很奇怪,在一片灼烈的火光中,他忽然想起過去的回憶。


    有一件事,即使是對秋藥,他也沒有提過。


    或者說,他提過,但他並沒有完全說出實情。


    ——他說,逃出魔宮的密道,是他挖的。


    但實際上,他那個時候年紀尚小,從魔宮到宮外,有很長一段距離,這麽大的工程,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那個洞一般的密道,其實是從很多年之前,在長兄的組織之下,所有兄長們團結在一起,彼此合作掩護,慢慢挖出來的。


    在最後那個夜晚前夜,柒思秋偷聽到了父親的打算,知道明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可隧道還沒有完成,他已經不抱逃出去的希望。


    於是,他決定使用禁術,將自己變成無心人。


    他對秋藥說,他之所以把自己變成無心人,是因為太害怕了,希望兄長們來殺他的時候,他能夠死得好受一些。


    但實際上,是因為那一晚,他思來想去,決定要最後一搏,用盡全力活下去。


    兄弟中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他必須要殺光二十六個兄長,才能活到最後。


    他沒有母親,父親比仇人更可恨,他從小相當於是被兄長帶大,盡管經常會與兄長們麵對生死之爭,但他對幾位平時比較照顧他的兄長,還是有感情的。


    要動手殺他們,不是很容易。


    為了防止他在最後關頭動惻隱之心,他動用秘術,成為了無心人。


    他希望,他自己在最後對兄長們動手的時候,不要心軟。


    而且,如果他沒有了心,對父親來說,也不再是完美的奪舍之軀了。籌謀這麽久的計劃被他破壞,父親一定會暴怒,但,隻要不被奪舍,他就能有更多的時間隨機應變,去想後續的對策。


    橫豎都是很高的死亡率,用這個計劃,希望還大一些,還能多活一會兒。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


    在最後一戰那天,兄長們還是沒有放棄用密道逃走的辦法。


    因為他年紀最小,兄長們將安全的工作讓給他,讓他去挖通密道最後的部分,剩下的二十六個兄長,則一同去對付那個凶獸。


    他盡可能挖得很快。


    成為無心人以後,他的修煉似乎變得更容易了,再加上他的天賦,隻一晚的功夫,他就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


    他竟然挖通了看起來很不可能挖通的密道。


    隻是他到底還是花費了太多時間,等他折回去的時候,已經遲了。


    凶獸已經被殺死,但是,為此,足足有二十五位兄長祭出了他們的性命。


    二十五位哥哥的屍體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難以想象他們生前麵對了怎樣的劫難。


    隻剩下能力最強的長兄還活著。


    長兄呆呆地跪在屍體之中,他渾身是血,身旁的長槍也隻剩下半截。


    當長兄聽到他的腳步聲時,慢慢地轉過頭來。


    長兄的眼神空洞潰散,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


    但是,當兄長回頭看到他的時候,眼神裏還是閃過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小七,隻剩下你一個人了嗎?”


    然後,他甚至對他微笑了一下,那是個十分淒慘卻又欣慰的笑容。


    他說——


    “太好了。”


    “至少你還活著。”


    “走,我們逃出去吧。”


    長兄在地上看了看,找到一把還算完好的匕首。


    長兄將匕首從死去的五哥手裏取出來,遞到他手上,道:“小七,拿著,等我們離開魔宮以後,父親說不定會追過來,你需要東西防身。”


    柒思秋接過匕首,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他想,幸好活著的是長兄,他能力最強,責任感最重,和長兄在一起,出去以後應該會比較安全。


    可是,這種安心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


    當長兄站起來的時候,柒思秋才發現,長兄的腿已經受了重傷。


    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必須要人攙扶才能行動,


    起初柒思秋還能忍耐,可是等兩人到了密道裏,長兄爬得如此之慢,簡直像在蠕動。


    柒思秋每爬一段,就不得不回過頭來等他,否則兄長就完全跟不上他。


    而且,長兄身上有很多血,這麽重的傷,傷口根本愈合不了。


    兄長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大量血跡,簡直是在將他們的行跡廣而告之。


    等下父親發現他們不見,追上來的時候,隻要看到兄長留下的血,要抓到他們,簡直不用費吹灰之力。


    柒思秋感到厭煩起來。


    他本來是覺得和兄長們一起行動,能夠在外麵活得安全一點,才會回頭叫他們。


    可是現在看來,兄長不僅談不上助力,還是個巨大的累贅。


    他的頭腦開始思考。


    如果帶著長兄,他們兩個人都逃不走。


    可是如果和哥哥分道揚鑣,等哥哥被父親抓到的時候,說不定會挨不過嚴刑逼供,把他的行跡也供出來。


    ……按照當初逃走過的那位兄長的說法,外麵的世界十分殘酷,所有人都對魔子避之不及,沒有地方會接納他們。


    想要在外麵的世界活下去,必須要謹小慎微,步步為營。


    而長兄他,是個過於正直也過於理想化的人。


    這種人在魔宮的時候,作為依靠不錯,他戰力強大,願意優先照顧他人,又不會在背後捅刀。


    可是現在,兩人正在逃命。


    在柒思秋看來,兄長這種性格太天真了,他現在又失去了戰鬥能力……長兄這樣的人,以他現在這樣的狀態,恐怕是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


    兄長他,反正本來也是會死的。


    與其兩個人一起死,倒不如,就他一個人活下去。


    讓兄長一個人死在這裏,不必因為魔子的身份遭受外界的屈辱,不必對外麵的世界失望,說不定,反而是一種溫柔。


    對不起,哥哥。


    他在心裏說。


    於是,他先一步爬出密道,然後拿出匕首藏在背後,守在外麵。


    成為無心人以後,柒思秋的情感淡漠了很多,即使做這樣的事,也可以麵不改色。


    等兄長爬出密洞時,他拿出匕首,一下子刺入了長兄的身體裏——


    鮮血從兄長的身體裏湧出來。


    柒思秋在魔宮生活了這麽多年,知道殺人就不能留下活口的道理,他怕兄長不死,將匕首在兄長體內轉了一圈。


    哥哥看向他,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可即使如此,柒思秋也沒有感到後悔。


    他本來想拿走匕首防身,可是兄長用力反握住了匕首,他死前的力道如此強烈,柒思秋竟然拔不出來。


    為了爭取時間,他隻得棄武器而逃。


    這麽多年過去,在此之前,柒思秋一次都沒有質疑過自己的選擇。


    他知道兄長不願意被殺,但他認為自己做的事無關緊要,反正兄長這樣的人,即使逃到了人世間,也是一定很快就會死的。


    他無非就是讓兄長死得快一點,還為他免去了很多痛苦。


    可是,此刻聽到秋藥的話,他卻忽然遲疑了。


    他自己選擇的道路,將自己引向了今日的結局。


    秋藥說,他是重蹈了父親的覆轍。


    那麽,如果換作是兄長,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柒思秋不免重新思考起來。


    如果當初,活下來的是長兄。


    如果是長兄漂流到了花醉穀外……


    如果是長兄被秋藥發現……


    如果是長兄被花醉穀收留……


    會是什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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