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頓時將腦袋縮了回去,不再出來了。


    小師妹忍不住在旁邊咯咯笑,道:“師姐真不會安慰人。”


    霧心無奈,她確實不會,這方麵的事情,大概還是讓小師妹來做更好些。


    師妹將手伸到身後,輕輕撫摸黑鷹的頭,道:“飛天本是思秋教養出來的信鷹,這種鷹據說難得,速度很快,也極為聰明。後來思秋用它來在我們兩人之間傳信,它本是思秋的鷹,但不知怎麽回事,久而久之,它卻越來越親我了。”


    仿佛正應師妹的話一般,黑鷹“咻——”地叫了一聲,將鷹腦袋歪在師妹的掌心裏。


    霧心道:“這也不奇怪吧?你性情溫和,又是天靈心,很多生靈天生就親近你。而且上回它和別的鳥打架,掉了不少羽毛,我還看到你給它療傷了。”


    “說得也是。”


    師妹笑笑。


    但不久,她又顯出三分若有若無的憂慮來,道:“隻是飛天跟在思秋身邊已經很多年了,聽說是思秋從雛鳥就開始養的……會這樣移情,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而且,有時候我會覺得,它不僅僅是不喜歡思秋,甚至更像有點怕他……”


    小師妹憂心忡忡。


    可是想起柒思秋在她麵前的樣子,她又想不出什麽會讓黑鷹恐懼的理由。


    思秋確實不太願意說話,身上也有種令人接近的氣場,但他對她很好,一直在保護她。


    除了秋藥始終不能明白他為什麽不願意接近花醉穀,以及兩人偶爾會因為觀念不同而吵架,思秋沒有表現出任何錯處。


    隻可惜小飛天不會說話。


    小師妹思索半晌,沒什麽頭緒,便也作罷了。


    *


    時間過得飛快。


    一轉眼就到了六月底。


    已經差不多到了小七說他可能回來的日子,可是師妹那邊卻杳無音信。


    師妹確實時不時會送出幾封信,飛天也確實將信送走了,可是飛天卻一次都沒有帶回過回信,連信物都不曾有。


    小師妹嘴上不說,但有時望著窗外,卻不時會走神,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來。


    直到六月廿九這晚。


    這一天深夜,霧心睡得正香,可到午夜時分,她卻驟然驚醒。


    她覺得自己感到了一絲外人的氣息,仿佛有人……從某處注視著花醉穀,而且就是注視著她與小師妹居住的院落方向。


    霧心拿起蒙塵劍,走到屋外。


    昏暗的月色下,四麵無風,草木安寂,並無外人在。


    霧心到處巡視了一圈,沒有發現異狀,她以為自己多心,正要回去休息,誰料,竟在路上碰到了師父。


    “師父?”


    霧心與花千州迎麵碰上,十分驚訝。


    “大晚上的,師父怎麽也在這裏。”


    花千州白衣清雅,麵色微凝,眉頭蹙起未展。


    他說:“剛才,我感到一絲魔氣。”


    “魔氣?!”


    霧心隻覺得剛才似乎有生人氣息,但並未察覺魔氣,師父果然與普通人不同,比她要敏感許多。


    霧心緊張道:“難道是有魔修進到花醉穀中來了?這可不行,師父,我們去把他抓住。”


    “來不及了。”


    花千州道。


    “對方有備而來,而且並未靠得太近,想來就是怕被我察覺……應當是個非常謹慎的人。現在,他已經離開了。”


    “這麽快?!”


    霧心微驚。


    師父頷首:“能靠近結界,而且走得很快,修為不低,恐怕不是尋常魔修。”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但不知對方為何而來,或許還會有後患。這幾日我會加強防範,平日大家都注意些,進出穀要小心。”


    霧心忙應道:“是!”


    *


    遠處,柒思秋已經逃離花醉穀數裏遠。


    他高高佇立在山峰最高處,遙望花醉穀的方向,久久不願離去。


    當年,離開花醉穀後,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隻有魔界最安全。


    魔界固然都是父親那樣的魔頭,但同樣的,那也是唯一一個魔子與所有人起點相同的地方。


    那裏固然魚龍混雜,比凡間凶險得多,但至少他不用再擔心魔印暴露,可以用最直接的手段活下去。


    ——既然世人不信你可以是個好人,那為何不幹脆如他們所願。


    ——至少從此能夠不必躲躲藏藏,再也不用害怕因為是異類而被傷害。


    ——如果不想被人殺,那麽不如就先去殺人。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很適合他。


    魔界百無禁忌,而他是活到最後的魔子,天賦奇高,簡直天生就是修魔的材料。


    他自己滅了心,得到了無心人心無旁騖快速修煉的本事,一下子便日進千裏、所向披靡。


    再加上,父親當年的安排培養出了他在魔界生活的本領,要比在爾虞我詐、水深火熱中生活,誰都比不過他。


    柒思秋不僅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


    才不過十年,他就成為了魔尊。


    於是他明白,當年是兄長們錯了。


    他們想要逃出父親的魔掌,所以認為自己應該逃離魔界。


    可事實證明,他們屬於魔界,魔界是他們唯一的棲身之所。


    有問題的並不是魔界,而是他們,因為他們不夠強。


    隻要夠強,他們就可以殺掉父親,早十年前就是魔尊了。


    不過……


    柒思秋停頓,然後,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碧色的護身符。


    如果說,他對凡間還有什麽留戀的話,可能也唯有當年那唯一的差錯、那朵誤飄入他生命中的小蒲公英。


    這是秋藥當年的東西,本來是誤撿到的,已經很舊了,但他留了很多年。


    天靈心對無心人的影響並不是一旦分離就會消失的。


    他的情感會變淡,可是記憶不會。


    一旦記住秋藥帶給他的情感,他就再也難以忘記。


    他會始終記住愛上她那一刻難以形容的溫暖和快樂,記住那種渴望與她親近的期待與悸動。


    他會記得那一瞬間很美好。


    他會記得她是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天靈心,還因為她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對他伸出援手,是他灰暗生命中最燦爛的暖光。


    所以哪怕他會重新恢複無情,也仍會對此存在留戀。


    秋藥是與他完全不同的人。


    她會救助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


    她會犧牲自己的靈力來保住他的性命。


    她即使知道了他是無心人,也會願意相信他。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願意告訴她,他是魔子。


    如果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話,他或許會有勇氣留在凡間,或許會願意嚐試當一個普通人,或許不會覺得自己這麽不安全。


    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不過,這不妨礙她始終在他心底占據一角,占據那一處光明的所在。


    所以,與她意外重逢時,他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內心激動。


    ——那時,他剛剛當上魔尊,正在親自清理魔界曾經與他為敵的對手。


    他盡可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決定偽裝成修仙者。


    反正是去殺魔修,殺掉一兩個仙門弟子取他們身上的緝魔令,再憑緝魔令假裝成一同緝魔的散修,簡直不要太容易。


    再之後,他殺魔修的時候,無論被多少人看到都不會顯得身份可疑。


    至於死掉的仙門弟子,在仙魔爭鬥的亂世,有人會死再正常不過,隨便栽贓給其他魔修就行,反正沒有人會仔細查證,也不可能查證清楚。


    不過,魔修中,其實也有一些他自己的人。


    那個三重修為的魔修,就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家夥,練了這麽多年也隻有三重修為,以往主動投靠魔宮都會被取笑嫌棄。


    不過他那時剛剛當上魔尊,地位不穩,確實需要人手。


    那魔修身上的吐火凶獸,就是他在派對方出來之前,親自交給他的。


    不過,他那時,沒想到,凶獸會被對方用在秋藥身上。


    他甚至沒想到能夠再見她。


    過往的記憶傾瀉而來,因為靠近天靈心,失去已久的情感也重新湧入胸腔。


    看到凶獸撲向秋藥,他當時怒不可遏,毫不猶豫地殺掉了那個三重修為的魔修,又殺掉了凶獸。


    他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那個虛弱無力、苟且偷生的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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