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從這天起,霧心明顯感到,三位仙侍對她都比過去尊敬了許多。


    就連一向看她不順眼的小劍,對她說話都變得溫聲細語了。


    而且三個人還經常主動蹲在廚房門口,在她給師父做飯時催她多放點菜,美其名曰鍋碗瓢盆剩菜剩飯他們會收拾的,重點是不能讓仙君餓到。


    霧心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但總歸對她而言是好事。


    習慣了專門給師父做飯,又獲得了三位仙侍的敬重,霧心迅速適應了花醉穀的生活。


    每天都勤懇練習下,再加上師父和仙侍們經常能給她找來珍稀的食材和食譜,霧心感到自己的廚藝突飛猛進,似乎比當學徒時精進不少,蘿卜雕花的技術也越來越強了。如果回望仙樓的話,說不定能從平平無奇的學徒,變成小有長進的學徒。


    什麽?劍術?


    其實劍術她也是每天在練的。


    隻是花醉穀中隻有她一個弟子,師父也不太點評她,霧心既無人可以對比,又不清楚師父對她的評價,自然對情況不太清楚。


    盡管師父指點她的,她都記了、學了,但對自己目前所處的水平,霧心卻兩眼一抹黑。


    不過,霧心有自知之明。


    她拜入師門還不久,當然不可能有什麽成就。


    師父不說,想來是對她沒什麽可說的,大抵不功不過、平平無奇吧。


    這樣也好。


    霧心並不著急,她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她知道自己天資普通,但同樣清楚勤能補拙。


    她相信,隻要自己好好努力,將師父教她的劍法都盡量學好,早晚有一天,就像當初在望仙樓跟大廚學將蘿卜雕成牡丹花一樣,一根蘿卜一根蘿卜地練,是能夠成功的。


    她要求也不高,隻要將來走出花醉穀,別人看到她的仙法劍術,能像大廚當年評價她的蘿卜花一樣,說一句“功力尚可,差強人意”便可以了。


    實在不行的話,隻要不要太丟師父的臉,她也能夠接受。


    霧心一向明白,凡人幸福活在世上的方法,就是不要總與他人比較,不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更不要對自己要求太高。


    她向來不指望自己是個天才,更不期待自己會出人頭地。


    畢竟,連做菜都這麽難了。


    修仙,又怎麽會簡單呢?


    第2章


    霧心跟隨師父,在花醉穀中修劍。


    這一修,就過去了四年。


    大約從第三年起,霧心開始偶爾會跟著師父離開花醉穀,到外麵去,“懲惡揚善”、“斬妖除魔”。


    霧心問他:“師父,你明明說過自己隻喜歡修劍,不喜歡出門。為什麽有人來信請你出山,你還是會去呢?”


    師父告訴她:“修仙,既是修身,又是修心。於我們劍修而言,修身,即是修劍,即精進劍術、提升修為;而修心,無論修習什麽道法,道理都是共通的——心懷正念而為仙,心懷惡念而為魔。


    “我既是劍仙,出山為人懲惡揚善,亦是修心之舉。”


    師父說得十分高深。


    霧心似懂非懂,隻點點頭。


    但師父說到這裏,又補了一句:“不過,我看到信後之所以會出門,也有別的原因。”


    “什麽?”


    師父輕咳一聲,道:“我早年開始修劍時,家境貧寒,人低勢微,找不到門路,少不得師父與前輩們引路,故而得了他人不少幫助,也欠下許多人情。


    “如今我大道已成,早年欠下的人情,自也要一一還回去。”


    “……噢。”


    師父這麽一說,霧心便明白過來。


    原來師父當年也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為了修仙,欠下不少人情債。


    現在能直接寄信給他、來請他出山幫忙的,大概都是師父當年的恩人。


    師父當年受了別人的恩惠,如今自然不好拒絕。


    雖說這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霧心看著師父緊鎖的眉頭、再聯想他一開始練劍就一步都不願意出花醉穀的性情,莫名有種師父讀書時欠了不少高利貸,現在正在苦哈哈艱難還債的錯覺。


    前麵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原來實際上隻是為了還人情。


    霧心再看師父的眼神,便詭異了許多。


    *


    這段日子,霧心跟著師父去了不少地方。


    大概是北邊的某某仙門,南邊的某某仙門,或者西邊的某某仙門之類的。


    這些仙門名字都文縐縐的,霧心還是記不清楚。再說,去的地方太多,他們一般又不會走回頭路,記住也沒用。


    不過,大概因為她是師父的大弟子,無論在哪個仙門中,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滿了崇敬。


    霧心起先不大習慣,但看著師父白衣飄飄、矜持高潔的神仙樣貌,她覺得不能給師父丟臉,便也養成了出門在外沉默寡言、少說少錯的習慣。


    久而久之,第一劍仙名下首席大弟子霧心這個名號,竟也打了出去。


    霧心起先心虛。


    但有時,在其他門派中,霧心也會與其他弟子交流鬥法。


    她自認修為並不高,但試了幾次後,居然沒有輸過。


    如此,霧心也安下心來。


    看來這些仙門還是願意給師父麵子的,並沒有派非常厲害的人來和她比試。


    另外,看來也是師父教導有方吧。


    *


    如此,又是一年春秋彈指而過。


    這一年,霧心與師父回到了花醉穀。


    然後,在霧心十五歲的秋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師父帶回了一個小師弟。


    那天,她自己溫習完師父教的劍招,正想去問問師父明日想吃什麽,就瞧見師父道室中,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看上去與她差不多年紀,頎然玉立,背挺如鬆。


    他膚如白月,麵容俊秀,丹鳳眼,著青衫,扮相正經,卻遮掩不住年少之氣。


    他腰間別了一支白玉笛,衣帶係了一塊質地通透的青玉紋佩。


    整個人氣質端雅,儀態出眾,仿若霜月降光、美玉出水,帶著金尊玉貴的氣派。


    雖說少年年紀尚小,但他無疑是霧心有生以來,見到的相貌最為出色的男性。


    在此之前,無論是當年在醉仙樓,還是後來跟隨師父遊曆各仙門,她都沒見過比這更漂亮的人。


    饒是霧心,亦不禁愣了片刻。


    少年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錦緞,衣裳的繡工精致異常,上衫輕紗質地,薄如蟬翼,隱隱印出下麵的青綠色緞麵。


    霧心在望仙樓當學徒五年,練出了一雙毒辣的識客眼力。


    她光看這少年如此一身打扮,就知曉這少年的出身絕對非富即貴,光是他腰間那塊青玉佩,就是有價無市的寶貝,光有錢都買不到手。


    還有他身上帶的玉笛……


    笛子這種東西,正常都是用竹子做的。正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玉這等尊貴的東西,尋常人家留一塊傳家已經很好了,誰會如此暴殄天物,居然拿來做笛子?!


    霧心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麽人,便先被他身上的豪富王霸之氣震懾,有些不敢動了。


    這種人,若是過去在醉仙樓,是立刻就要被一群夥計圍住,小心翼翼地送到樓上雅間的。


    對方原本側對著她,這時,他似乎感知到她的到來,轉過頭來。


    不知是不是霧心的錯覺,少年在看到她的刹那,眼睛似乎忽然亮了。


    他整個人氣氛都明朗起來,仿佛被晨光點耀。


    少年看著她的眼神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之情。


    師父見霧心進來,主動向她介紹道:“心兒,來得正好。你過來見一見,這是遠兒,從今往後,他便是你師弟。”


    霧心十分驚訝。


    霧心已經習慣了自己是花醉穀中唯一的弟子,況且她在花醉穀中五年了,也知道師父今年兩千歲,兩千年來除了她之外,沒有收過其他徒弟。


    霧心還以為,以師父這樣的性情,她可能會一直自己一個人修煉。


    她在此時得知自己多了個師弟,感覺就像獨生子女突然多了個弟弟。


    不過,霧心對這個新師弟倒也談不上討厭,受驚的感情更多一些。


    霧心詫異地問師父:“師父你多年來不都不曾收弟子嗎?為何距離收下我才短短五年,就又收了一個師弟?”


    師父輕咳一聲,正經地回答:“他的父母,是我少年修煉之時,十分照顧我的前輩。我欠他們的恩情尚未償還,如今,這孩子主動說要來我門下修煉,我自不好拒絕。”


    霧心了然。


    原來又是師父當年欠下的人情債。


    這下還債都還到收徒上了。


    師父對練劍以外的事都很怕麻煩,這下又多了個看上去很認真的小徒弟,師父看著淡定,說不定內心煩得要命。


    如此一想,霧心看著師父的眼神,甚至添了幾分同情。


    不過,師弟似乎並不介意師父願意收他為徒的理由有一絲微妙——亦或是與師父還不熟悉,所以沒有察覺——他隻鄭重地對師父抱拳行禮,道:“多謝師父願意收下弟子,弟子必勤為修煉,不辱師門!”


    師父頷首。


    他閉目道:“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對了,心兒,你是師姐,你帶他在穀中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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