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問情提到“先天陰陽”四個字之時,胡雲秀瞬間麵色一變,露出極為重視的神情緊緊地盯著她,見此人神態自若,唇邊帶笑,仿佛隻是隨口一提的模樣。


    她心中頓時升起驚濤駭浪,閉目又睜,一息之間已經做好了權衡,以禮相待:“敢問娘子貴姓?”


    “免貴姓梅。”


    “梅先生當麵,請受老身一拜——”


    三言兩語之間,胡雲秀的態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轉變,連胡仙姑都跟著目瞪口呆、一臉茫然,幾乎忘了反省自己。


    更離奇的是,這位梅娘子居然也不讓開,平靜坦然地受了這一禮,還很是溫和地道:“我認識你們家的一個熟人,隨手照拂也是應該的,不用這麽客氣。”


    隨手照拂?還客氣?


    胡仙姑瞪大了眼,腦海中無聲尖叫了好半晌:“這可是我家坐鎮北方的老太姑,當世能敵得過的人一隻手也數得過來,怎麽到你嘴裏像是小了不知道多少輩了?!還客氣??我姑奶奶是禮賢下士,誰在跟你客氣啊!”


    傲慢!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傲慢了!


    連受製於人的三尾白狐都一股火蹭地竄了上來,更別提居高位多年的胡雲秀了。但她求道之心極堅定,任何事都比不上求道和修行,不僅沒有半點惱怒的模樣,反而仍舊謙遜問道:“先生對先天陰陽很有了解?”


    “人間到你們這個境界的人不多,所以最頂端的幾人,也是對自己眼前道路最迷茫無知的幾人。”梅問情道,“啊……我雖然什麽都不會,但唯一的好處就是我知道得多,既然取用了胡家的靈物,那我為你講解一番,也是你的一道機緣。”


    胡雲秀還沒出聲,白狐便咬緊了尖牙,嘟囔道:“你家這位也太……”


    賀離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肯定道:“就是機緣。”


    這倆是一夥的,胡仙姑垮著個臉。


    剛才還劍拔弩張,恨不得把對方打進山壁裏扣不出來,轉眼間又變得一片和平。梅問情跟胡雲秀在前邊走邊聊,聲音明明不大,但聽起來卻有一種如鍾鳴的錯覺。


    胡仙姑一句也聽不懂,頭暈目眩,昏昏欲睡,勉強吊在後麵遠遠跟著。賀離恨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然而旁聽至中途,也有一股觸類旁通、靈犀一點的感受。


    下一瞬,同樣的鍾鳴在耳畔悠然響起。他便立即屏蔽了聽覺,免得過於深奧的知識影響自己的道心。


    賀離恨並非先天陰陽,所以能聽一半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而與梅問情同行的胡雲秀,則是久久失神、仿佛心思神念已經飛蕩去另一個世界,仿佛已領略至清至濁、至陽至陰的妙法真理。


    直到兩人站定在靈池邊,她望向清澈一片的池水,見到自己的倒影,才如夢方醒,魂靈回竅。


    “高屋建瓴……”胡雲秀喃喃道,“先生博學至此,幾乎洞悉萬物,可以做天下人的老師。”


    梅問情伸手撿了一個小石子,投入水麵,靈池上的波紋層層蕩開。她道:“講了一刻鍾而已,怎麽你也變成一塊石雕了?”


    胡雲秀輕視之心早已收起,她很快便知曉這真是自己的一場大機緣,可以受用千百年不止:“領略先生您真本事之人,定然如老身一般,不敢有絲毫不敬之心。”


    “……這話不用你說,我也見識過很多次了,到頭來總是很沒意思。”


    她興致漸失,那點教誨弟子的心思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惦記起賀郎來,於是扭頭望過去,喊了幾聲,他竟沒聽到。


    直到梅問情抬手拍在他肩膀上,賀離恨才解除封閉:“教完了?”


    梅問情先是頷首,簡要抱怨了一下“當老師也沒什麽意思”,隨後又想起自己教賀郎的那些,忍不住低聲道:“還是教你有趣些。”


    賀離恨抬眸看了她一眼,耳尖泛紅,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這麽多人別逼我罵你。”


    梅問情的手指擺弄著他的發尾,將兩捋發絲繞在手中,心情頗為不錯地想著:不管別人覺得我是好是壞,賀郎的態度還是始終如一的嘛——雖是魔修,可又純情、又赤誠,凶點怎麽了?凶點兒多可愛……


    她這頭還沒心滿意足地誇完,那頭賀離恨就掩唇假意清了清嗓子,偏頭小聲道:“那你什麽時候教我?能不能快點。”


    梅問情:“……”


    嗯?


    ————


    微風吹起帳幔,撩起輕紗如霧。


    胡老太姑的山門之內,有一道溫泉泉眼,山腰有湖,洞府就設立在此間。湖心上構築了一座亭。


    時值冬日,湖麵結冰,晌午後又下了一層雪,薄薄地覆在冰上。幾人對坐在亭中,旁邊架著一道小火爐,上方放置美酒,水汽升騰,酒水已沸,炭火間嗶剝作響。


    “……穿過霧凇林海,行五千裏,穿十二國,到了一個叫迷地寶法的地方,有一座小廟,廟門用金字題著一副對聯,上麵寫著‘發心願得無師道,為眾能開甘露門’,每夜三更敲門三聲,持續三日,便能觸動陣法,進入修真界。這便是第一個方法。”


    梅問情道,“隻不過從此處進入,連通的是修真界的善法寺、生死庵等諸多佛宗。佛宗之人大多善良,不會為難你的。”


    賀離恨想了一下自己的仇家,其中也不乏有許多佛修非要“除魔衛道”,對這個“善良”的評價心中存疑。


    胡雲秀記在心中,誠懇求教,一轉臉看見自己孫女兒化為白狐,圍在小火爐旁安睡,獲得妙法和指點的喜悅頓時被衝淡,她手中拐杖一敲,怒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起來給貴客斟酒?!”


    白狐的三條尾巴蓋著眼睛,聞著酒氣、睡得正香,被冷不丁地一斥,翻身跳起,抬手摸了摸嘴邊不存在的口水,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實在是太跌宕起伏了。


    她認命地幻回人形,挽袖給兩人斟酒,垂著尾巴從旁侍酒。


    “先生請繼續說。”胡雲秀親手推過去,她麵容年輕、但卻華發交錯,多年來勞心勞力,這會兒遇上梅問情區區半日,就感覺自己容光煥發、心力充沛,像是走到極為狹窄之時,有人忽然推了一把,竟然撞入了從未設想過的康莊大道。


    “第二條路,是從這裏南下,在土地邊境,有十萬蒼莽大山,山林之中非常容易迷路,需要通曉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的學問,才能走到正確的方位,隻要在正確的方位用陳年的人參、靈芝等物,放在林中,不出三日,就會有一頭白角仙鹿慢慢走來,等它吃了那人參靈芝,就會帶你前往修真界了。”


    這辦法賀離恨也知道,他幽幽補充道:“隨仙鹿前往,你就要掉進仙門正修的眼皮底下了。”


    對於他來說,幾乎跟送死無異。


    胡雲秀倒是非常神往,她暢想一番,覺得前兩種聽起來難,但實際上都是可行之法,又問:“那第三個方法呢?”


    梅問情的手抵著酒杯,掌心被酒水捂得溫熱,她道:“第三個……我家後院。”


    胡雲秀愣住了。


    胡仙姑倒酒的手一抖,神情呆滯。


    賀離恨倒是好一些,但也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原來不光是隨機傳送導致的,你家還真有那麽一條路?


    梅問情低頭喝了口熱酒,辛辣微甜,舌尖泛著一股火燒般的甜氣,她疑心是這酒的溫度還沒降下來,並無作用地吹了吹表麵,霧氣散開。


    她又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但那本來是專屬於我的。”


    “……梅先生,在那邊……有大能為友為親?”胡雲秀遲疑片刻,小心問道。


    也隻有這樣,才會為她開辟出一條專屬於梅先生的連通之門。


    梅問情略微思考了一下,覺得她認識的那一些人雖然道行差了些,可名聲卻都不小,便承認道:“是。”


    “……怪不得。”胡雲秀感歎。


    怪不得這麽博學多識,怪不得能深入了解那麽多陰陽至理。這一切仿佛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梅問情懶得管她們是誤會了什麽、還是腦補了什麽,隨意道:“你們要過,其實也很容易,隻需要遁入我的院子裏,抱著院中那棵大桃樹喊三聲‘師尊我錯了’,便可以通過此門進入修真界,另一邊連通是塊無主區域,地域廣博不怕有人截殺,逃命很是實用。”


    眾人齊齊沉默:這是什麽詭異的方法,既非常簡單,又非常丟人。


    還是胡雲秀打破寂靜,道:“若是能通過梅先生的這條路,自然再好不過,老身無用,沒什麽貴重的東西能拿來酬謝,隻有靈田和山上那道溫泉,靈氣滿溢、最為溫養經脈,有益身軀。前幾日辟了個新池,方才我派人仔細打理過了,正好給兩位解乏。”


    “溫泉……那豈不是鴛鴦戲……唔。”


    賀離恨反應極快,生怕這人還能講出什麽不成體統不堪入耳的話來,抬手抵住她的唇鋒,然後假裝什麽都沒做地咳嗽了幾聲。


    梅問情來了興致,被他阻攔了也不生氣,反而眼神明亮澄澈,扣著他的腕親了親他的手心:“這有什麽不好意思,人家都是見過大場麵的……”


    不等賀郎有什麽反應,她隨手將沒喝掉的酒抬起,一下子飲盡咽下肚,從喉嚨燒到肺腑裏,然後拉著賀離恨起身,在洞府小妖的領路下尋溫泉寶地去了。


    兩人走後,平日裏最喜歡男人的三尾白狐愣是一眼都沒看過去,她唉聲歎氣,傷心不已地道:“老姑奶奶,從今以後,我就是石芯玉女,跟害人的美色斷絕關係……哎喲我是說真的,您別打我啊……”


    這一整座山都屬於胡老太姑,除了侍奉左右的小狐狸們,幾乎沒有其他山精野怪,也並無山神常駐。


    胡玉秀財力雄厚,滿身人間難覓的寶物。她將這道靈泉修築一番,引入室內,香爐、屏風、玉池,布置得精致至極。


    兩人被小妖引進來,剛一踏入,便有一隻小狐狸精幻化成的少年迎接貴客。這小狐狸精生得清秀俊俏,墨眉狐狸眼,乖順可憐,有一股楚楚動人的味道。


    小狐狸的尾巴還露在外麵,絨耳微垂,上前伺候梅問情,他的手剛按在這位娘子的腰帶上,就被推開:“不用。”


    小狐狸喉結微動,年歲不大,尚且青澀,卻散發出一股惹人憐愛的氣質:“娘子是貴客,這是小奴分內之事……”


    言語未落,梅問情就已經有些不耐,她喝了酒,勁兒上來得有點慢,脾氣也比尋常時大些,指了指旁邊的賀郎:“服侍他去。”


    小狐狸咬了咬唇,滿麵委屈地去了。


    梅問情便脫了小襖,將一應物件隨意卸下,淡紫長裙隨手擱在了屏風上,背對著賀離恨鬆頭發。


    賀離恨望著她背影,任由小狐狸跪下拆他的腰帶,麵目平靜,隻在脫外衫時說了一句:“敢回頭我宰了你。”


    小狐狸見他氣勢不凡,外表氣質都不如那位女郎溫柔,又知道兩人同是公的,對方決計不會憐香惜玉,心中大為害怕,聲音低弱地道:“是……”


    他好不容易才將這紅衣公子的錦袍脫下來,又從賀離恨身上聞到一點兒未消的血腥氣,更為慌亂,急得一腦門汗,此刻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這伺候的不行,起來,還得我親自動手。”


    梅問情的聲音本就慵懶柔和,在這水霧彌漫、熱意升騰的地方,又近在咫尺地從背後響起來。小狐狸的魂都要飛了,可還惦記著“不許回頭”這幾個字,眼淚叭叭地往下掉。


    賀離恨看了看眼前的男狐狸精,又抬頭望向梅問情,發覺她根本沒在意。


    她隻著內衫,高挑婀娜,墨發散下來一半垂到身前,一手按著賀離恨的肩,一手沒個水準輕重的扯他的扣子,眼睛裏隻剩下他衣衫上的這幾顆琵琶扣了。


    不知為何,賀離恨突然心情大好。


    他握住梅問情的手,跟小狐狸道:“你先出去。”


    伺候服侍的人走了,室內便隻剩下兩人。


    梅問情伸手環住對方身軀,下巴擱在賀郎的肩頭,語調懶洋洋的:“好難,我這手笨得還不如他。”


    賀離恨盯著她的雙眸:“那你看著我把他趕走?”


    “哎呀——我是不怕人看的,我是怕賀郎惱羞成怒,心裏明明惦記了很久,卻還不說。”


    賀離恨無以應對,隻能祛除外物,進入水波與霧色之中,並不看她。


    濃鬱的霧色升騰,在此界罕見的靈氣在半空中流轉。


    梅問情也取下簪子,徹底散落長發,自水霧之中靠近過去,伸手握住他的腕,又極自然地環住對方,聲音輕輕響起,輕柔如蘭草抽芽:“上回我沒看,這次總能看看吧?”


    “……什麽?”


    “就是……守宮砂。”


    賀離恨喉結微動,觸摸到她金紋所在之處,仍舊因魔氣還感到刺痛。他道:“你看吧。”


    他原以為梅問情精通此道,有她做主,應該怎麽樣都不會有意外。哪怕是這樣,再多的坦然與自我安慰,都禁不住她的眼睛。他放平思緒、一寸寸鬆懈繃緊的精神,任由她審視、端詳,用那雙見慣萬物的眼睛來甄別取舍。


    他沒有抬眼,所以也不知道梅問情看好了沒有,直到她的手貼過來,水淋淋地抬起臉頰,輕盈地親了親,才聽到她說:“原來真的那麽鮮豔。”


    “……你難道沒有看過其他人的守宮砂?”


    梅問情笑了一下,聲音帶著點飲酒的沙/啞,慵懶溫柔,暖得像一團雲霧:“你可別誣陷我,我也是頭回見。”


    “……騙我的。”


    “絕沒有,你摸摸我的臉。”


    她帶著賀離恨的手拉起來,手心貼緊時,他才陡然發覺對方的臉頰也熱得燙手,他遲疑了一下:“……酒勁兒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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