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時候,史淇想問的是,你們為什麽要打棒球?


    中國出來的孩子,在中國的文化熏陶下,總會想的比較實際。史淇先想到的答案是,打棒球如果打的好,進了大聯盟,就算是最差的大聯盟選手,其薪水也超過了日本普通人的平均收入。


    後來他知道了一件事情是,就算進不了大聯盟,畢業後以“高中時候是棒球隊的”這句話作為企業應聘的一個籌碼的話,也會獲得更多的青睞。


    再後來,他知道了富澤守跟鬆井未來打棒球的理由,都是想鍛煉身體,讓自己強壯起來。


    史淇一度以為,這就是日本孩子打棒球的原因了。


    但是漸漸地,他發現這個理由顯得是如此的脆弱。


    如果隻是為了鍛煉身體,富澤守不可能在半決賽裏做那麽多,表現的那麽令人敬佩。


    畢業後會去打工的井戶田,其實對棒球並不是最為熱愛,反而喜歡登山,但現在由於整個人的放鬆,吃的越來越胖的小島思哲,決定跟老爸一樣要做個漁夫的天野明。


    這樣的他們,享受不到棒球帶來的任何便利。當史淇問起來的時候,棒球對於他們來說,似乎就隻是棒球而已啊。


    然後,史淇的問題變了,當他承認,確實有這麽一部分人,打棒球就隻是因為喜歡棒球以後,史淇想問的問題是,你們會為了棒球付出多少?


    這個問題的答案,史淇同樣找不到。


    半決賽比賽後,史淇曾經拉著富澤守問道,當時的你明顯已經到了極限,為什麽最後還能接到那個球呢?


    “沒,沒想那麽多啊。隻是奔著我來了,如果我不跑的話,那誰跑啊。就隻能上了吧。”富澤守有些靦腆的答道。


    這算個毛回答啊。


    難道你心裏不會想起王進喜焦裕祿,董存瑞劉胡蘭嗎?


    哦,對了,你是小日本……


    “那,如果現在再問你,當時那樣的情況,你會先下場嗎?累成那樣,如果你能考慮的話,會去接那個球嗎?”史淇問道。


    “不會下場,會去接。”富澤守答道。


    這下史淇又噎住了。


    “為毛沒有反轉啊!這個時候說仔細想想的話不會去接才合理吧!”史淇的心中大喊著。


    “為什麽要改變自己的選擇?我又不後悔。打棒球打到那個程度,不接的話才後悔吧。”


    “可是當時你看起來都累的快死了啊!你身上不知道哪根筋說不定就斷了啊!那時候才是最丟人的吧!?”史淇喊道。


    “丟人!???在賽場上把自己的跟腱跑斷了,就好像軍人死在戰場上一樣,有什麽好丟人的!”富澤守聽史淇這麽一說,明明羞澀秀氣的臉突然立體了起來,急速的反駁道。


    “……好吧這個問題咱們不說了,一大波科黑正在趕來的途中。”


    “為了棒球,你可以做這麽多嗎?”最後,史淇問道。


    “不是為了棒球,是為了榮譽!”富澤守答道。


    這個答案並不能完全說服史淇。


    球場上的比賽依舊在進行著。


    終於眾誌成城了的鹿兒島實在八局上半的防守中同樣給力。


    今井純一的投球依舊發揮著拔群的水準不說,他身後的防守者們終於也精神了起來,大家彼此呼喊聯絡著,仿佛這樣就能給對手施壓了一樣,而這種行為似乎也確實取得了效果,一球兩球,第一個球員第二個球員,雖然沒像上一局那樣,幾乎靠著今井純一一人的努力拿下半局,但是這次整體的發揮仍舊讓大家在短短幾分鍾之內,就拿下了三個出局!


    比分,仍舊是四比零,而希望,或許仍未溜走。


    下半局又到了鹿兒島實的進攻,新上場的七棒雖然實力上或許要比強棒那幾人差一些,卻也足夠優秀了,但有時候或許真的是命運安排,鹿兒島實的七棒在第一次揮棒中打出了一個地滾球,速度不快,角度也不好的這球很悲劇的被廣陵收起,鹿兒島實也遺憾的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出局。


    接下來的八棒終於沒再讓大家失望,一聲脆響把他帶上了二壘的位置。而接下來出場的則又是投手今井純一了。剛剛拿到一個三壘打的他,現在或許有機會首先為自己的球隊拿下一分或者兩分!


    今井純一當然也知道自己此刻上場的重要性。


    對對麵投手的了解,恐怕球隊中就隻有同樣身為投手的自己最深刻了吧。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能在打者這個位置上屢屢創造奇跡。這一次,是否也能夠如此呢?今井純一握緊了球棒。


    電視機前麵的史淇跟眾人當然猜不到他的想法。雖然看了全程,也知道對手基本擅長球路的他們,另一方麵也猜不到廣陵投手將會選擇的球路,此刻坐在電視機前麵,更是隻能屈從於現場導播的鏡頭切換,看不到很多具體的配球。


    所以如今的他們,就隻是看著,隻是看著而已。


    直到今井純一在讓過兩個壞球一個好球之後果斷的揮棒,將球擊出去!


    “今井純一!打到了!可惜是地滾球!”解說員嘶啞著喊道。


    二三壘之間的這球速度不錯,在地上蹦跳著直奔著遊擊手跟三壘手中間的空檔而去,所謂速度不錯,其實在地滾球這個角度有時候並不是速度很快的意思。比如今井的這球就是如此,有些快,但投手這邊不可能追的上,但嚴格說來也並不快,蹦蹦跳跳的,以遊擊手跟三壘手的位置,是趕上去撿球還是等著球滾過來,都是個關係到今井那邊能不能上壘的問題。至於鹿兒島實的二壘跑者,見球的位置不佳的他此刻已經跑回了二壘。


    “今井純一在跑!一壘!隻要能站上一壘!!”伴隨著今井純一幾乎拿出一切力量奔跑的,是鹿兒島這邊的解說員聲嘶力竭的叫喊。


    “傳了!”那邊三壘手已經撿起了球,站起身的他因為往前趕了兩步而稍微耽誤了那麽一點點時間,卻也離著一壘更近了,或許對於球的飛行來說這麽一點距離不算什麽。但對於傳球人來說,這些距離會讓他傳球的瞄準時間更少,傳出球的速度更快!


    今井純一跳了起來,他的雙手抬起,努力的朝前伸出,雙腿全力的往前一躍。


    “砰!”


    是的,然後,一壘手接到了球。


    “結果是……”解說員的聲音。


    “出局!”電視機前麵的大家或許聽不到裁判的聲音,但是他的手勢說明了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啊!”雖然櫻高的大家跟鹿兒島實並沒有實際的關係,但這麽重要的一個出局,仍然讓大家鬱悶的快瘋掉,史淇跟小島思哲等人更是失望的大喊著,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而球場上,今井純一直起了腰,看了看身邊出局手勢還未收起的裁判,再看了看接到球的廣陵球員,猛的彎下腰去,雙手對著壘包使勁兒的錘了下去。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啊啊啊啊啊!!!!!”


    “今井!!!”鹿兒島實學校這邊,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樣的喊著。


    一貫以冷靜的大將風度,時刻不會丟失自己如貴族般微笑的天之驕子,如今渾身泥土的跪在壘包前,失望的大叫著。


    電視機裏那個失望的錘著壘包的少年,仿佛預示著比賽的結果一般。


    “鹿兒島實或許真的要輸了……現在這個樣子……”冷靜下來的解說員沉重的說道。


    但是這個時候,鹿兒島實下一位將要出場的,一棒球員走了上來,把今井純一架了起來。


    “隊長……”他起先拍了拍今井的背。


    今井純一沒動。


    這位球員彎下腰,把今井扶了起來,他把今井的頭攬在懷裏,輕輕的說著話。


    “隊長,你做的已經足夠了,謝謝你。雖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吧。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


    今井純一被送下了場,而比賽還要繼續。


    如今的鹿兒島實已經兩出局,雖然二壘有人,但情況似乎一點也不樂觀。


    但是隻有鹿兒島實的隊員自己知道,他們跟十幾分鍾,甚至幾分鍾之前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同了。


    一棒的登場似乎普普通通,廣陵投手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什麽激動或失望,有的隻是平靜如水,他對這種平靜嗤之以鼻,如今的狀況,還裝什麽酷炫少年,你眼中表情中的平靜,恐怕隻要一個好球,就會被戳破吧。


    於是,廣陵的投手投球了。


    “砰!”是個壞球,鹿兒島實的打者並未揮棒。


    “砰!”又是個壞球。


    “怎麽樣怎麽樣,被我的球嚇到了不敢揮棒嗎?那麽這球……就來個好球好了!”廣陵投手頗為自得的想著,直到……


    “乒!”清脆的響聲傳來!


    “好球!”在經曆了剛剛事件之後,解說員的興趣正處於一個低潮期,對於鹿兒島實打者的這一球,他隻是在用平淡的語調複述著。


    這一球鹿兒島實的打者把球打響了左外野靠近邊線的位置,三壘手全力的挑起並未能夠到球,也靠著這球,鹿兒島實的一棒站上了壘包。而二壘還是沒有動,畢竟自己這方兩出局了,還是要安全第一。


    “幹得不錯哦,竟然猜到了我的球,不過下一個球員,不會給你們機會了。”廣陵的投手猶在自信的想著。而鹿兒島實接下來出場的,是他們隊內相對來說打擊率最好的二棒球員。雖然是千人千麵,但如今鹿兒島實上場的球員,卻給觀眾一種怎麽大家都差不多的感覺,同樣的衣服,帽子下麵的臉甚至都差不多,同樣被炎炎夏日曬得黝黑的皮膚,同樣嚴肅的看著球,同樣在眼中射出的自信以及絲絲……冷酷!


    “壞球!”


    “壞球!”


    “壞球!”廣陵的投手其實並不想連續投三個壞球,但是每一球,對麵的打者此時都會給他一種“下球他一定會揮棒”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下意識的繞開了好球帶,隻是在周邊的壞球上做著文章,卻最後發現,自己的對手連續三球都沒有揮棒了。


    “喂喂喂,有點誠意好不好,真以為我要四壞保送你嗎?”投手心中有些慌亂的想道。


    “別開玩笑了,還是四比零而已,你們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了。讓我好好教教你們,什麽才是……甲子園冠軍的投球!”


    “乒!”“哦!”“界外!”


    “乒!”“界外!”


    “哼!真是難纏的對手,就算打到球,你也無非就隻能打成界外而已!”廣陵投手自己都沒發現,其實剛剛三壞球的時候,真正被逼到懸崖邊上的,正是他自己,而在對手連著打了兩個界外球的時候,他則悄悄的長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讓這局結束吧!”廣陵的投手自顧自的想著,然後投出了滿球數之後的這一球。


    “乒!”


    “哦!!!!”巨大的驚呼聲傳來,鹿兒島實的打者竟然又打到球了!這球飛向了右外野!


    本來在今井被淘汰後就一直在撓頭的解說員這時也猛然抬起了頭,看著場上正在飛行的棒球。


    “落地了!是個安打!”


    是的,這球的距離不遠,剛剛好越過了內野守備後落到了場內,而此時,鹿兒島實滿壘了!


    “鹿兒島實有機會!”解說員說道。甲子園賽場內,近兩萬名觀眾也漸漸全都站了起來!


    “喂喂喂喂喂,開什麽玩笑,就是個滿壘而已,上一局他們也做到過啊!上上局也是三壘有人啊!真以為你們這些小浪花,能擊碎麵前的峭壁嗎!?”廣陵的投手想道。


    “第一次站上三壘失敗,第二次滿壘也失敗,事不過三這個諺語,最後會成為現實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砰!”“壞球!”廣陵的投手第一球就投出了一個壞球,場內的驚呼聲跟竊竊私語越來越大了。


    “哼!”“砰!”“好球!”鹿兒島實的打者揮棒失誤!一好一壞了!


    但是,看似剛剛那球對廣陵有利的局麵,卻也禁錮了廣陵投手的一些思路,剛剛那球他投的確實是好球,隻是鹿兒島實的打者揮棒略顯著急才並未擊中,但對手當機立斷的揮棒仍舊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砰!”“壞球!”兩壞一好了!賽場上的眾人都感覺到了什麽!


    “砰!”“壞球!”三壞一好!廣陵的投手慌了!麵對仍舊麵沉如水的鹿兒島實打者,廣陵的投手此刻感覺自己幾乎失去了投好球的勇氣!


    “暫停暫停暫停!”捕手驚慌的喊著。


    看著聚集起來的廣陵隊員們,鹿兒島實此刻的打者依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他隻是低著頭,默默的看著自己的球棒,似乎什麽都沒有在思考。


    研究了有一分鍾,廣陵似乎終於做好了準備,站回了各自的位置。鹿兒島實的打者握著球棒,直視著廣陵投手的眼睛,嘴角卻突然在這個時候泛起了一抹略顯輕蔑的笑容。


    “這家夥……眼神裏麵的驚慌一點都沒有少啊!”


    “砰!”“壞球!”“保送上壘,鹿兒島實得分!”


    “哦!哦哦哦!”整個鹿兒島實禮堂沸騰了,終於得分了,雖然隻是一分,雖然還有著巨大的差距,但如今這一分卻讓大家如贏了比賽一樣高興。


    同樣高興的,還有櫻高禮堂這邊的眾人,不隻是因為得分的是鹿兒島實,還因為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賽,不過,還有個人則有著另外一種高興。


    那就是史淇,他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點,有關自己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了。


    之前,史淇一直在“為了棒球可以做什麽”這個問題上迷惘著。


    如今,看到今井純一的表現,還有鹿兒島實其他球員的表現,他想問的問題又變了。


    或許,這就是最後的問題了吧……


    “棒球對於你們……到底是什麽……”


    而當他真正找準問題的時候,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或許聽上去很簡單似乎也有些哲學了,但這就是大家真正的想法了吧。


    棒球就是棒球而已,棒球不是實力的說明,不是找工作的通行證,不是為了女孩子們場邊熱情的呼喊跟鞋箱內堆滿的情書,棒球更不是青春的見證。


    棒球就隻是棒球而已,青春,也隻是青春而已。球場上你為之浴血拚搏的,並不是棒球,而是自己的青春歲月。


    隻有想通了這一點,在球場上拚搏著的青春,才會變成今後在職業賽場上,在職場上,在考場上,甚至在情場上拚搏著的青春。


    這,才是大家對高中棒球,對球場上大家努力樣子喜愛的真正原因所在。


    棒球,籃球,足球,什麽東西都是如此。


    當你真正為一個東西努力的時候,你才有青春跟夢想,不管這個東西是什麽。


    對於史淇就是,當你真正想為某些事情努力的時候,你才真正算是明白了青春所代表的真正含義,而棒球,隻是剛巧,秋田爺爺已經為你安排了一個舞台,一個讓你明白這些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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