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莎用清水咒清理了一下仍有炭跡的牆壁,緩緩合上窗戶。那剩下的大半碗魔藥,微波蕩漾,屬於藥材的自然的芬芳沁人心脾。


    能感覺出來,原材料都是上品,隻是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扔了可惜。


    溫莎將這藥水放在桌子上,從新購入的東西中翻出一枚夜光石,提前放在燭台上固定好。


    她進入教會之前生活拮據,後來當上聖女後也一直頗為節儉,從不浪費。不想浪費,那便隻能想辦法“變廢為寶”。


    幸而她這一次去銷金窟買的東西足夠全。


    溫莎依次拿出《煉丹入門》《煉丹進階》《煉藥不可不知的百個關竅》《煉藥大成》四本摞起來有溫莎半人高的書,開始閱讀。


    她看書的速度極快,若是有人在她旁邊,恐怕能被驚得下巴掉下來。


    她一頁頁地翻著書,全神貫注,認真閱讀著每一個字,但是,每一頁她又隻看一秒,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經看起了下一頁。


    原身是劍修,並不擅長煉丹,而原來的溫家也不需要她多學這麽一門枯燥的技能。是以,溫莎想要找到解決辦法,腦海中又空空如也,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頭學起。


    基礎知識掌握不牢固,僅僅憑借經驗,貿然改造上品丹藥,風險太大。所以,她挑選了四本書籍,根據簡單的介紹,這四本書籍應該能構築一個相對完整的煉製丹藥的理論與實踐的框架,足夠。


    從午後到淩晨,她將四本書翻閱遍,溫莎懶洋洋地抬起線條優美如同雕塑的手臂,柔美的令人遐想萬千的後背舒展,放鬆下來——她明白了。


    清神丹本來是可以讓修士安寧聚氣、平複心情的丹藥,還蘊藏深厚的靈力。既可以讓人擺脫當前的負麵狀態,摒除雜念,在可能的情況下迅速聚集起靈氣。


    但其中有一味丹鑊草,正是蘊藏靈力,有助人迅速恢複靈氣的功效。但它卻性烈,用量極為講究。如果用量略多,則服用者可能會產生經脈灼傷的痛感,十分難捱。


    何雲渺給的這瓶裏,大概是丹鑊草用量超過了既定的額度,所以可以通過成分檢測,但若溫莎這樣的練氣中期的人服用,恐怕隻會經脈爆體而亡——實際上,如果不是金丹大圓滿以上,怕都是很難承受這瓶烈性丹藥。


    到時候出了事,一個“自不量力”的標簽就會自然而然地貼在溫莎身上,而何雲渺則沒有任何責任。


    她想得倒是周道,溫莎不屑地笑了一聲,玉指翻動,眨眼間又從乾坤袋裏翻出幾個物件。


    劈手將一吳山瓷的茶壺折斷,隻取其纖長而又結實的壺嘴;又拿出以小煉丹爐,用從東山村帶出來的粗糙的龍骨椴木魔杖在上麵開了一個口子,將壺嘴插進去,另一邊,則導向一個空著的玉碗。


    溫莎架好這小型的簡易的裝置,揮著魔杖,又在丹爐底下燃氣一層火焰。


    不多時,玉碗裏邊多了丹紅色的液體,如同杜鵑啼出來的血跡。


    最簡單不過的蒸餾裝置,隻要通過閱讀書籍中的內容,大概揣測一下丹鑊草的沸點,便可以將多餘的丹鑊草液給分離出來,降低其副作用。


    玉碗滿了大半,溫莎停手,收拾殘局。


    鑒於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溫莎粗略地估計了一下,隻留下來既定標準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被她提煉出來,以液體的形式封存在買來的瓶子裏,放進了乾坤袋。


    將丹爐裏的液體倒出來,隻有清淺如同溪水那般的顏色。


    溫莎來到院落,已經日上三竿。她尋了一株月季試了試。無礙。


    轉身進屋,一飲而盡。


    ……


    “天怎麽突然暗了?”


    “不對,你們看那邊,明明還是晴天呢!”


    “唔,看樣子隻有一小片被烏雲籠罩啊……我看看,這方向,好像是溫師妹的住處!”


    一時,幾人都沉默下來。


    烏雲籠罩,也許是遇到了什麽事,也有可能是修煉途中出現了意外,當然,也有極低的概率,出現了諸如突破這類好事——但這位溫師妹剛剛入了外門,還沒有上幾次課,就對他們“一番教導”,還對他們雙修的行為頗為不齒……


    眾人低眉,頗為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走,說說笑笑,仿佛剛才的對話不曾出現一般。


    這些人打心眼兒裏,無視了這異相。


    唯有傅元,落在勾勾搭搭的人群後麵,腳步遲緩,猛地轉身離開。


    ***


    這藥,應該已經沒有那麽烈性,根據溫莎的估計,應該也是她身體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但……


    為什麽這麽疼?


    盤坐在榻上的溫莎身上的弟子服早就被因為過於疼痛而自然流出來的汗液給洇濕,如同一層獸皮一樣,黏在她的身上,濕噠噠的,難受至極。


    但更令麵對黑暗眷屬都不曾退卻的聖女犯難的是身體中丹田處燃起來的痛楚,仿佛是一把幽火,遊走與經脈與骨骼、血液,一點又一點通過炙烤鍛造的方式,帶來無盡的折磨。


    她雙目昏花,眼中已經什麽都看不清,索性閉著眼,但意識也在罷工的邊緣,讓她無法控製。


    疼,她是真的疼!


    煞白的唇輕啟:“光明神大人,您在哪兒?您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我真的好疼啊,好疼啊!救救我吧……”


    一直以無所不能、無所畏懼的形象出現的聖女終於退卻那華麗的繁複的偽裝,露出脆弱的內核。像是初生的嬰兒一般,癱倒在榻上,蜷縮著身體,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無助地向著最信任的人發出求救的呼號。


    菩提宗,後山。


    吃了師父派人送來的早點,顧澤之照例尋了一處還算舒服的位置,打坐入定。


    今日,這洞窟內格外暖和,明明想著入定,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顧澤之的頭已經一點、又一點,似乎陷入深眠。


    無人察覺。


    唯有顧澤之自己,似有所覺,費力睜開仿佛千鈞重的眼皮。


    ——這,不是他應該待的後山洞窟。


    沒有昏暗的燭火,沒有潮濕的香燭氣味,沒有莊嚴肅穆的佛像……


    簡潔,幹淨——甚至有些過於單調,比他們佛修的屋子東西還要少。


    這是哪兒?


    顧澤之嚐試著走了幾步,並沒有遇到什麽“障礙”。


    是夢魘,還是幻象?


    顧澤之沉思,卻被痛苦的□□聲給打斷。


    “疼,好疼……”


    聲音有些熟悉,顧澤之順從心意,自覺走了過去。


    簡陋的榻上,在東山村中遇到的仙子一般的女修正蜷曲著身體,因為過於疼痛,眉眼都皺著,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她如同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安地移動,似乎想要找到救命的湖泊。


    顧澤之鬼使神差地湊得近了些,不知哪兒來的膽子,竟是坐在了她身邊。


    回過神來的顧澤之一臉赧然——他雖是放縱不羈的性格,但也知道,這個舉動太過輕浮。


    悄然,鎖骨泛紅。


    反正他的身體也不在這裏,總歸是、總歸是無事的,他隻是想關心一下這個可憐的姑……


    ——哎?


    抵著小榻的掌背上傳來柔軟的不像話的觸感,左腕上,也多了濕熱的觸覺。


    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因為過於疼痛輾轉反側,移動到他身邊,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壓住了他的手掌背,白皙的手更是攀附上左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樣,不肯鬆開。


    顧澤之身體一僵。本以為是靈體,不會有任何感覺,但現在他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正因為是靈體,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數倍。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呼吸、體溫與脈搏。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卻又不敢真的碰上,隻敢在虛空之中描摹那在東山村給他驚鴻一瞥的美人。


    這樣做是不對的。


    洪如巨鍾的聲音在識海之中回蕩。


    對,這樣做是不對的。他應該推開這位姑娘。


    他雖然頑劣,但也知道天生佛子,不當如此。


    他應當……應當吟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牢記“色即是空”。


    可他現在,心中確實是空的——一切思緒早就被對方透過皮膚傳來的溫度給點燃,燒得幹幹淨淨。


    他應當……應當記得師尊“女人是老虎”的教誨。


    可這老虎像貓咪一樣粘著他,向貓咪一樣發出黏糊糊的聲音,向他,求救。


    她漂亮的眉毛幾乎擰得緊緊的,還在小聲求助:“疼,好疼……救救我……”


    他不能不看,也不能不救。


    可他現在又該如何去救?


    顧澤之這才發現,萬卷經書,浩瀚佛法,都不曾教導他如何救眼前人,如何度眼前人。


    他能做什麽?


    顧澤之不知道,但這一刻他順從自己的本能,俯下身子,撥開仙女濕噠噠的頭發,哄道:“無事,我在這裏。”


    旖旎的氣氛蔓延開。


    眼前的少女似乎被這句話奇異地安撫下來,眉頭略微鬆開了些。


    濕漉漉的眼睛也睜開來,蒼白的唇輕啟:“光明神大人,您終於來救溫莎了嗎?”


    說完這一句,溫莎一直因為疼痛而抖動的身體平靜下來,嘴角微微上揚,看著,十分饜足。


    可顧澤之卻愣住,對方傳遞過來的溫熱迅速退卻,恢弘的佛音一聲聲響徹識海。


    他似乎身處兩界交際,一邊是金身佛像、仙音佛鍾,喚他歸去;而意識卻停留在這少女身邊。


    他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陣無由來的惱怒,問:“誰是‘光明神大人’?”


    這話,無人聽見。


    眨眼間,他睜著黑曜石般的眼眸,於菩提宗後山石窟之中蘇醒。


    第11章


    ◎天不容她◎


    黑雲壓境,如同千鈞重擔,被這一方主宰懸掛在溫莎居所的上空。


    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起來,方圓三裏之內,無人靠近。


    唯有傅元,拍著溫莎的院門:“溫師妹,你還好嗎?你若在,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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