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少很不理解這幫棋手的想法。他學下棋完全就是為了辜負葉子小師傅、找借口接近毛鈺而已,不過就是個比較高檔些的遊戲麽,至於這麽認真?


    陳院長那樣沉穩的人,居然為了周易將來能否參賽,與一向尊敬的吳老爭得臉紅脖子粗;最後還是周易答應了他,自己不會去參與正式比賽,但是遇到大賽,在幕後做個顧問、軍師什麽的,那還是可以的。聽了這話,陳院長才算順了口氣兒,有周易這樣的高手做狗頭軍師,華夏棋院的成績想不漲都不行啊?他可是聽說了,毛毛在應氏杯上能夠取得不錯的成績,那就是因為周易傳授了幾記飛刀的功勞。


    小周飛刀,例不虛發。這可是聶曉春和古力他們親口證實的!不親自參賽也成啊,有這樣一位連吳老棋聖都要誇獎不已的年輕棋王在幕後支持,華夏棋院不說從此獨霸世界棋壇,打幾個翻身仗總是有望了罷?陳院長是越想越美。


    接下來的日子對寶二爺來說是美妙的,就如那酸酸甜甜的青蘋果樂園。是的,唐寶一向以為,那就是初戀的味道,三隻小老虎跳啊跳啊,憧憬著自己的‘女神’能夠到青蘋果樂園來……


    三隻小老虎等沒等來女神沒人知道,唐寶卻是十分確定肯定認定了毛毛就是他追尋了小半生的另一半、就是他的女神。


    這個女孩子是圓形的,圓圓的鵝蛋臉、圓圓的大眼睛、圓圓的那啥和那啥;愛笑,陽光、活潑,有才氣……沒有玉玲瓏久經世故的滄桑,也沒有小兮兒總是傻乎乎長不大讓人老想拿她當妹子看的過度嬌憨,分寸剛剛好,太適合自己了。


    寶二爺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對感情非常嚴肅的人,二十多年春華秋實,見過多少妹紙、品嚐過多少美人甘露,卻遲遲不肯選定另一半,這是為啥?這是對感情認真態度的具體表現、這是對愛情至高無上的追求態度,就像吳老棋聖和周易他們追求什麽‘人人如棋’之上的境界一樣,都是求道者麽。


    甚至在他看來,像周易這樣‘輕易’就娶了柳絮,隻是因為當日的一次衝動憐惜、一個承諾,簡直就是在唐突愛情。不過誰知道呢,人家現在過得也挺好,隻是與他的理念不同而已。


    毛毛,你的寶哥哥來了……


    一旦找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唐寶是瘋狂的。


    而對周易來說,香江事情暫了,巴頌那邊還在苦逼的研究著,新的釋降圖倒是送來了幾張,不過也都停留在理論研究的層麵,一旦送入集團旗下的藥物研究所,就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要突破癌症,結果還是在願力的研究和運用方麵,突破棋之大道,盡快將主職業悠然英雄升級才是目前的當務之急,吳老棋聖其實就等於是雪中送炭。


    自從得了他的《玉女劍術》,柳絮漸漸癡迷劍道,經常與常香姑秘密潛入寒穀,任憑劍氣縱橫,卻也隻有小銀一個旁觀者,不怕驚世駭俗;如今柳絮全力施展,已經可以在二十米內運劍傷人,破山劈石、無往不利,若不是遇到常香姑這種同樣精通劍法的,哪怕是化勁以上的拳師,遇到她也要吃虧。


    陳院長他們礙於比賽任務,留連了一段時間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臨行的時候,約定在明年的春蘭杯上,周易這個狗頭軍師一定要趕到才好。周易也答應了,白白弄了人家一個職業九段的身份,雖然自己不是很稀罕,可據說為了這個九段名額,陳院長是花費了好多心思,最後拍了桌子才力排眾議定下來的。士為知己者死,自己總要投桃報李,不然就太矯情了。


    吳清源沒有去意,對手難得,基情難再,周易這樣的好對手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與其自己一個人閉門造車,如何及得與同等境界的對手多下幾盤棋?更何況‘望氣別院’的精美食物和花錢都買不到的‘六國封相’更是讓他難以割舍。吳老一生也是喝過無數好酒的,卻從沒有對哪一種酒如此沉醉過,而且這酒就是喝高了也不傷身,反倒是越喝越有精神,讓他仿佛要回到中年和青年時代一樣。


    就這樣每天吃吃喝喝,飯後一杯茶、茶後一盤棋,日子過得比神仙還要逍遙。下棋的地方還是獨出一脈雲山的‘觀棋亭’,冬日已深,穀中雖然溫暖,按說這種高絕之處也不宜多呆,可與周易麵對麵坐在一起,任憑雲霧翻騰、山風襲來,卻感覺不到一絲透骨寒。


    吳清源每每深望周易,他一生閱曆極豐,在島國成名前後,也曾竹杖芒鞋踏遍神州大地,到處尋幽仿閑以求一敗,這樣的奇人奇事也是遇到過的,隻是沒想到這位讓自己看重的棋道青年聖手,居然也是此類人物。


    “君可效虯髯、紅線乎?”


    山風大起,巴掌大的雪片飛舞,隻是落入穀中後,便被上衝的熱氣消融到指頭大小,可是雪太大了,哪怕以百泉穀的溫暖地氣,也漸漸積起一層薄雪來。可偏偏在這‘觀棋亭’內卻是片雪滴水皆無,就好像在亭內有一層透明玻璃罩子,阻擋住了這些風雪一樣。


    那套玄冥棋已經作為彩頭歸了兩人共有,古榧木棋盤透出陣陣暖意,黑翡白玉的棋子擺在上麵,就仿佛一件上佳的藝術品,兩人邊品茗邊落子,有時不假思索、有時卻要經過一番長考,算計的卻不是手筋棋勢,而是如何‘追尋’棋子的‘軌跡’。


    人人如棋,那麽誰是有資格控製棋子的人?這是一個悖論。半個多月下來,周易和吳清源這一老一青兩位當代棋聖幾經研究切磋,終於達成了一個共識——‘棋子在落上棋盤之後,也應該是有靈性的’,每一顆棋子,都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而棋手,隻應該順勢引導,求水到渠成之功可也。


    棋手隨棋而動,因為沒人有資格可以控製他人的人生,隻需要做一個旁觀的參與者,就仿佛入定高僧。時時勤拂拭的道理便是‘人人如棋’,就要精確為每一顆棋子設定他們的人生;本來無一物的道理就是‘人人非棋’,每個棋子都有自己的發展方向,非大智慧不能窺也。既然如此,棋盤是空的,棋手也是空的,都是空的,對手如何來贏我?贏不得我,我便贏了……


    這種玄之又玄的道理,一般的高手,甚至是聶曉春這樣的天才棋手都還無法領略,卻在周易和吳清源的一盤盤下完或者沒下完的棋中,稍稍體現了出來。隻是沒下完的棋還是有很多,這是還沒有完全突破這個至高境界,還不夠空、還做不到完全的‘本來無一物’。


    輪到吳清源下的時候,老人抬眼看了看亭中異像,心中微微一動,頓時找不到這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了,幹脆笑著放下手中棋子,問周易是否能夠效仿虯髯客、紅線女?周易表現出的這種片雪不加身的境界,甚至還要超過了唐傳奇中的那些神奇劍俠。


    “武道玄道佛道,其實與棋道沒有太大區別,所謂萬法歸宗,到了至高境界,都是一個道理。我以為吳老不會這樣問呢……”


    周易輕笑起來:“吳老行動坐臥,都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加身,難道你不曾察覺麽?”


    “你果然看出來了……”


    吳清源點點頭:“是從五年前開始的,我的身體雖然漸漸衰老,頭腦卻仿佛變得比年輕時更為敏銳,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在幫助我。可惜我卻不知道這力量因何而來,為何獨獨垂愛於我?因為這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子不語怪力亂神,倒是沒有深究。依我看來,周小友也不是普通人,似乎與我年輕時周遊天下,見識過的某些奇人異事一樣,所以才想向你請教,就是不知周小友可有教於我?”


    “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周易微笑道:“其實有時候不是‘童子’不肯說,而是說了有諸多不便之處,說不定就會害人害己。吳老境界高深、道德有修,又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吳清源和他不同,雖然多年從棋,精神力遠比常人旺盛,又開創了三十年的圍棋時代,有著無數擁躉、崇拜者,靠著厚積薄發,這才引來無數棋迷願力加身,才讓他頭腦更比年輕時清醒;可他畢竟不是明味、唐伯光這樣的修士,甚至就連明味他們,也隻是模糊知道願力之事,並不像周易這樣,有足夠的手段降服、鎮壓。


    所以對吳老來說,不知道倒比知道的好,一切都清楚了,反倒會變成執念,心中有了掛礙、再無進一步淨化這些棋迷願力的手段,反為不美。


    “嗬嗬,既然如此,我就不問了,這半月時間,小友可有感悟麽?”


    “棋中有靈!”周易麵色一凝:“就像是頂級的書法、畫作一樣,一盤美妙的棋也應該有自己的靈魂,我等隻要順其而成,就是天然佳作,在這個過程中,又何嚐不是煉心求道的過程呢?吳老小心,我要出招了……”


    多日的積累,厚積而薄發,終於到了成熟結果的時候,周易心中一動,猛然間豁然開朗,哈哈笑了兩聲,忽然行棋如飛!


    此刻在他的精神識海之上,也同時出現了一張巨大的蔚藍色棋盤,隨著他一子子落下,精神識海中不停有願力飛出,投入到一枚枚實際為他精神所凝的‘棋子’中,從人人如棋卻要掌握在他人之手,變成了每顆棋子都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人生,本格的鋪地板、大竹的美學、武宮的浩淼宇宙、大李的精心算計、聶曉春的妖刀……周易的著法百變,卻不是有心施展,而是這無數願力各有所好,各有各的發展、命運、‘人生’,在他的手中,各大流派融合為一、歸於自然。


    人生於自然、歸於自然,與人類有關的一切大才小技,又有哪一個能夠脫離自然呢?棋之大道、就是人生之大道、自然之大道;在道的麵前,一些頗有慧根的‘願力’漸漸了悟,就在周易的精神識海中,完成了與自然合一的偉大工程。雖然不是全部,這一下卻有近乎三分之一的願力被轉化為純淨精神力,周易隻覺腦中一輕,說不出的暢快,隻想放聲長嘯,才能表達此刻的心情。


    人分三六九等,同樣是來自西域、球迷的願力,也有高下之分,這些本來彷徨無主的精神信仰之力,在棋之大道的感召下,雖然不能全部淨化,卻是周易憑借自身對道的感悟取得的成果,不同於前兩次是靠了張三豐和赤精子的遺澤。他應該高興。


    “棋道之路,你已經走到盡頭,我不如你。”吳清源無比感歎地在棋盤中放下了一枚黑子,微笑道:“你贏了。”對於棋之大道的感悟,他這個曾經的先行者如今卻是落在了周易身後,輸得心服口服。


    “那吳老答應的事情……”


    舉目向下方穀中望去,飛雪漫天,穀口紅梅獨豔,正有一名青年陪伴著一個身穿紅色羽絨服、腳踩高筒皮靴的女孩在穀口打著雪仗,男青年似乎占了上風,女孩子頓時不依了,嬌笑著捧起一團雪來,一定要扔進他的領口才肯罷休。她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從遠處傳來,周易聽得清清楚楚。


    寶哥兒了不起啊,這才幾天時間,就發展到這個階段了?


    周易苦笑著搖了搖頭,毛鈺是因為最近沒什麽比賽,又舍不得小葉子,才留下來多住幾天的,沒想到寶哥兒真是個花叢聖手,才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就把人家泡到手了。


    但願這次他是認真的吧,否則連周易都不會饒過這個花心大蘿卜。


    “也好,寶哥兒的父親我也見過,那是位敦厚長者,位尊而無驕氣,心係黎民的好官。為他的兒子做主婚人,我願望。不過……”


    吳老也轉頭望向穀口,隻見那名男青年跑著跑著不跑了,任由女孩子把一大團雪塞進了他的領口。那個女孩子倒是被嚇了一跳,似乎在拚命為他掏出雪來,估計嘴裏還在說:“你好傻啊,怎麽躲也不會躲的?”男青年猛然轉過身,一把將女孩子抱在懷中,狠狠親向了她。


    這一吻好長,久久兩人才告分開,男青年就近采了一捧梅花,就這樣跪在女孩子麵前,嘴裏喃喃的說著什麽,是個過來人就知道,這九成九是在求婚了。


    好手段!吳清源年輕時也是個俊俏風流的人物,此刻也不由不感歎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騷啊,隻是這位唐家大少爺的名聲他也似乎聽過,是認真的麽?


    既然接受了周易的請求,為這位大少爺做證婚人,他當然要問清楚了。


    “我這位六弟人雖風流了一些,不過這次卻是認真的了,他是真想喜歡毛姑娘。”周易笑道:“我看他們兩個也很投緣的,毛姑娘九成會答應,如果有吳老證婚,這件事也就算做實了,不怕唐家古家再搞什麽逼婚、拉郎配。”


    “老朽這一生悅人無數,看得出寶哥兒是塊渾金璞玉,年少風流,那又算得了什麽?倒是周小友如此年輕就能取一瓢水飲,讓人欽佩,也讓人為你可惜啊?”吳清源哈哈笑著,也隻有麵對周易這個忘年交,才會讓他說出這等不符合他身份的話來。


    “別取笑我了吳老,您答應了?那我就替老六謝謝您,為了表示感謝,五壇六國封相就算給您的謝禮如何?”


    “卻之不恭、我也不會卻……”


    吳清源再次大笑出聲,等得就是你這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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