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歎了口氣,很是失望。


    本以為血濃於水,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以他重視親情的性子,哪怕在登門拜訪時被這位二爺爺冷落、諷刺,也還是抱著萬一之想,希望可以化幹戈為玉帛,想辦法讓父親和他重歸於好;估計父親也是這樣想的,否則明明不受人待見,幹嘛還要跑來祭祖,在雲水遙祭乃翁難道就不行了麽?


    可惜自己和父親的一顆紅心,卻是貼在了千年玄冰上;這位目前周家輩分最尊的長者竟然用出這種手段,要構陷自己是賊!


    難道在利益麵前,骨肉親情也會變得如此淡薄了麽?此刻周易已經無心去追尋真相,周家老鹵究竟有沒有丟失已經不重要了,周天青當著周家店的老少爺們兒指他和父親為賊,這就已經沒有了轉圜餘地,再要再退讓,那就不是重視親情,而是軟骨頭窩囊廢了。


    現在周易隻是冷眼旁觀,倒要看看周天青能拿出什麽證據來。


    “周家老鹵就在這裏。周易,你做的鹵水總不會用光了吧?”


    周勝利從爺爺手中接過那個陶瓷小瓶,揚了揚:“我手裏的就是周家老鹵,如果你心裏沒鬼,就把你熬製的鹵水拿出來,讓鄉親們嚐嚐味道、比較一下。周家店沒人是外行,這兩種鹵水是不是一樣的,大家一嚐就能嚐出來。”


    “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等到被人嚐出來恐怕就不好了……”周勝利冷笑道:“論輩分,我還要叫你聲叔叔,這又是何必呢?周易,我並不是嚇唬你,我就是學法律的,周家老鹵在整個山陰省都有影響,要是請警方鑒定,這一壇老鹵的價值絕對超過了‘盜竊罪’的立案標準,這可是刑事犯罪……”


    周勝利雖然是孫子輩兒的,其實年齡並不比周易小多少,更何況周天青也沒認過周易父子,他對這位‘族叔’自然無需客氣。


    “嗬嗬,既然如此,那就先報警吧。等警察來了,我們再對比鹵水也不遲……”


    既然親情早斷,周易也不想再留什麽退路了:“你是學習法律的,那也應該知道什麽叫做‘誣告陷害罪’,這也是刑事犯罪,對麽?”


    “你……”


    周勝利一愣:“你要我報警?”


    他剛才說什麽‘盜竊罪’其實就是年輕人痛快痛快嘴皮子,並沒有得到父親或者爺爺的指示,此時聽到周易居然主動要求報警,反倒有些心虛了。畢竟在他看來,爺爺的說法還是推測較多,並沒有真憑實據;更何況即使是周易父子精心安排,在半個月前偷走了周家老鹵,在這半個月內他們就不會稍加改變,讓人對比不出麽?周易的態度一強硬,頓時讓他想到了很多可能,似乎並非都是對己方有利的……


    “易哥兒,本來鵝還想著家醜不可外揚,就算最後證明了是你們父子偷的鹵水,也不過把你們趕出周家店而已。你居然要報警,還要反告我一個‘誣陷罪’?好好好,長風,你是‘周家老鹵’的法什麽代表……”


    周長風道:“爸,是法人代表。”


    “對,法人代表。那你就以‘周家老店’的名義報警好了,就說我家的老鹵丟失,嫌疑人就是周茂通和周易、周大柱!還有,你立刻給仇副市長打電話,他是個美食家,也是我們周家的老顧客,周家老店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一定不會不管的!”


    “真的要報警?族長還有副市長的路子,易哥兒父子危險了……”


    “是啊,怎麽說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鬧到這種程度啊?”


    在老實巴交的鄉下人看來,鬧上公堂就是天塌地陷了。聽到周天青的話,頓時一個個麵麵相覷,周大柱更是慌了:“族長,鵝們真的不是小偷,就不要叫警察了吧?”


    “大柱哥,不要怕。把我們剩下的鹵水拿出來,等警察來到後,再比對鹵水,真金不怕火煉,我們沒做過,怕什麽?”周易微笑道。


    “說得好!秀秀,帶你嬸子回窯洞休息去,都把心放在肚子裏。嘿嘿,副市長?就是副省長來了,周家爺們兒也未必就怕了,嚇唬誰呢?”


    周茂通也是個烈火性子,又知道兒子的財勢,腰杆兒比周天青還硬呢……


    周家鹵肉如今儼然已經成了與‘羊肉泡饃’齊名的山陰地方名吃,更不用說仇副市長還是周家鹵肉的忠誠粉絲和擁躉了。聽說周家居然出了‘家賊’,還偷了百年老鹵,主抓政法工作的仇副市長一個電話就打到了市公安局,要求專案專辦,限期兩天破案。


    在他看來,嫌疑人已經基本鎖定,這就是走個流程的事情,兩天都嫌多了。周家的事情必須要抓緊,往大了說,會影響這個剛剛興起的地方‘馳名品牌’;往小了說,這個案子周家老鹵占足了道理,破了這個案子,他仇副市長也算是用‘法律為地方企業保駕護航’,這是主旋律啊。


    主管政法口兒的副市長親自交代特案特辦,下麵誰敢延誤?大原市的公檢法立即組織精兵強將,成立了一個專案組,沒用兩個小時,幾輛警車就停在了周大柱的院外,一個個大沿帽從車上跳下,刷刷走進了院子。這效率,個個堪比馬漢王朝,比開封府還開封府呢。


    鄉親們都看傻了,這陣勢可不多見啊?公檢法聯合辦案,在如今可是新鮮事兒。還記得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新刑法還沒出台、‘流氓罪’還沒取消的時候,村裏兒有幾個小青年聚集起來跳舞,其中有個男青年親了女青年,按現在也就勉強算個‘半濕吻’,卻趕上當時嚴打了,公檢法一碰頭開了個會,第二天就把那個男青年拉出去斃了,就這麽高的效率!(必須要說一句,光暗可沒胡說,不信的問下您身邊經曆過那個時期的人就清楚了)


    今天這是怎麽了,難道也要當場抓人麽?鄉親們人人色變,周大柱更是當場就慫了,白著一張臉掉頭就要往屋後跑,卻被周易一把抓住:“大柱哥,清清白白的你跑什麽?”


    “大……大兄弟啊,我……我想去尿尿……”周大柱話裏都帶上哭腔兒了。


    “呃……那就快去快回吧,別緊張,一切都有我呢。”周易哭笑不得,心說瞧你這點出息。


    “周老先生,賊在哪呢?小張小李,先把人給我鎖上,不要讓他跑了!”


    公檢法三家聯合辦案,這在如今都屬於罕見。帶隊的警官意氣風發,知道這個案子辦好了肯定有自己的好處,仇副市長愛吃周家的鹵肉誰不知道?他明白該怎麽辦理。


    一麵吩咐著,他還一麵跟檢察、法院口兒的交流著:“這個案子沒什麽懸念,被害人陳述的清楚,就等比較過鹵水,便可以定案了。我們先抓人,你們檢察院的直接擬份公訴書,當著鄉親們問清楚被告,明天法院出判決書,就算破案了……”


    他算計的很好,司法程序被這樣一聯合,比流水線都流水線。


    “警官,我們又見麵了啊。”


    周易感覺這個世界太小了。這不就是那日帶著兩名交警,攔下他們車的胖警督麽,老熟人啊?看來這位應該是胡局長的心腹,上次違規攔車的是他,今天跑來聯合辦案的也是他,緣分啊……


    “啊!周……周先生?”


    胖警督這會兒也看到了周易,先是一愣,跟著就苦起臉來:“怎麽是您啊?”


    他本來是算計好的,周家老鹵肯定不會毫無根據就指認別人是賊,可見定罪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另外這是仇副市長交代的案子,讓周家滿意了,他們也算立一功。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賊’他認識、還是他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雖然不知道周易究竟是何方神聖,可是當初以刑警的身份被派去國道攔截周易,據局長說,那可是上麵有人交代要辦的。上麵人?大原可是省會城市,上麵是哪裏他能不明白?


    可結果怎麽樣,人家‘周先生’是從容而來、瀟灑而去,上麵那位都沒露麵呢就給折回去了。最後還是局長大人親自用車把人家送走的,原來就是往這周家店送的啊?


    胖警督人胖心可不糙,稍微一分析,就明白周易根本不是仇副市長惹得起的人物;更何況人家仇副市長跟周家老鹵也沒好到穿一條褲子,如果知道了周易的身份,還會幫周家老鹵麽?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


    “警官,這個周易就是盜竊我家鹵水的主犯之一,您快抓人吧。”


    周勝利畢竟還嫩,聽到爺爺說跟什麽副市長有關係,又見胖警督進門就問誰是賊,就以為十拿九穩了,卻沒聽到胖警察剛才對周易的稱呼。其實也不怪他,這會兒周大柱家都亂套了,男人們忙著把女人孩子往家裏趕,大家交頭接耳說什麽的都有,胖警督猛然見到周易,又有些心虛情怯,聲音壓得很低,別說周勝利了,周天青和兒子們也都沒聽清楚。


    “你是誰啊,大原市公安局長還是政法委書記?你說抓人就抓人,那還要我們這些警察幹什麽!”


    胖警督一瞪眼,噎得周勝利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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