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十一月似乎也注定是不太平的。


    誰也沒有想到, 時隔多年後,謝周易埋在心底的那個女人, 會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


    月末大樓外的銀杏都落得差不多了,傍晚天色昏沉, 謝周易站在茶水間的落地窗向下眺望,那些近乎光禿禿的枝幹仿佛極簡主義派畫家的作品。


    喝了杯熱飲,謝周易回到辦公室,剛好周遠發來信息,他告訴她這個月的月總結會時間延長了。


    謝周易手上的活沒幹完,於是回複:“我大概八點下班,如果那時你還沒開完會, 我到你公司等你。”


    她工作起來,就對時間沒有什麽概念。收工時抬手看表,不知不覺竟多加了整整一個小時班。


    手機調了靜音, 點開一看果然有周遠的新消息。


    周遠猜到她沒有動靜是因為還在工作,他那邊也因為特殊情況還未結束, 他叫她先吃點東西。


    謝周易忙起來都感覺不到餓, 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沒吃晚飯。


    她看看窗外, 外麵天空已經黑透了,高樓底下遙遠的路燈光芒微弱。


    她情不自禁勾起嘴唇,眼神溫柔, 輸入文字:“我下班了,現在過來。”


    另一邊周遠就將手機放在眼皮子底下,屏幕一亮, 他就看見了,秒回:“好,我也快了。”


    謝周易關了電腦,她的團隊還剩邱燃沒走,她過去敲敲他辦公桌說:“回家休息吧,這兩天不趕進度,明天再來做也行。”


    邱燃抬臉笑了一下,接著目光轉回屏幕,一邊寫代碼一邊說:“ok。”


    謝周易失笑,囑咐:“早點下班。”


    邱燃“嗯”了聲。


    “我先走了。”謝周易拿上手提包離開。


    這會兒四下寂靜,電梯無人使用,從一樓升上來。


    她進去後,兩邊門快關閉的時候,邱燃急急趕來,謝周易急忙按開門鍵。


    下降過程中,邱燃隨口問謝周易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謝周易朝他笑:“不了,我去d座等三哥下班。”


    邱燃點了點頭,與她閑聊:“學長公司最近準備和安防巨頭合作了?”


    “還在對接洽談,這事兒八九不離十。”謝周易說。


    “那接下來他們有得忙了。”


    這時到了一樓,兩人前後腳走出電梯。


    謝周易頗有感觸:“是啊。不過我們也一樣,老大希望明年就能實現量產。”


    “意料之中。”邱燃因太疲憊歎口氣,問,“這樣下去,真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才能辦婚禮。”


    謝周易樂:“你好像比我們更慘,找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邱燃聳聳肩,開玩笑道:“要不然你給我介紹一個?”


    “行……”


    謝周易的“啊”字被一聲溫柔的“燃燃”打斷。


    她循聲望去,見到左前方休息區站起來一個中年女人,她的心遽然一震。


    曾經謝周易說過一句話:“如果她隻是變老了,我覺得見到了我能認出來。”


    她看過無數遍的那張照片中的女人穿過時光洪流出現了。


    女人身形沒什麽改變,高高瘦瘦的。雖然青春不再,眼角有了魚尾紋,臉上皮膚略顯鬆弛,但給人的第一感覺依然是漂亮。


    她大概偏愛紅色,照片中的她身著紅色連衣裙,今天則穿了一件紅色大衣,很襯她的氣質。


    周遠也說過謝周易穿紅色十分美麗。


    謝周易盯著她怔住了,胸口裏的心髒砰砰跳著,能感受到太陽穴也在跳。


    事到臨頭,她才意識到想象是一回事,真實又是另一回事。


    她遠沒有自己口中那麽雲淡風輕,甚至稍顯失態。


    邱燃此刻也很慌亂,他在謝周易麵前竭力隱瞞著的秘密,一下子暴露出來。


    這令他忽略了謝周易的神情,迅速擋住在她們視線中間,並朝女人走去,驚訝道:“媽,你怎麽在這兒?”


    “我等你下班。”女人笑說。


    她有些近視,再加上注意力隻在邱燃身上,沒有看清謝周易。她問邱燃:“那是你同事嗎?”


    “她是我的領導。”邱燃摟住她肩膀,帶著她出去,不讓她去瞧謝周易。


    他自己回頭跟謝周易道別:“我回家了,拜拜。”


    謝周易忘記了自己說沒說拜拜。


    她跟在他們後麵,看著兩人走進黑暗中,聽見了幾句低語。


    邱燃問:“你怎麽突然來a市了?”


    女人說:“早晨和你爸吵了一架,我受不了他了,離家出走來找兒子。”


    邱燃聲音聽上去無奈:“你們加起來都一百多歲的人了,能不能好好溝通?”


    “你知道你爸這個人,他不改脾氣,我跟他沒有辦法好好溝通。”


    邱燃深深歎了一口氣,又問:“你來這裏等多久了?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吃晚飯了嗎?”


    女人輕聲道:“我不想打擾你工作……”


    謝周易停下腳步,在冷風中佇立,目送他們的身影越行越遠。


    她想,幸好她沒有認出己。


    下一秒又冒出一個念頭,也許她根本就認不出自己。


    不知怎的,她竟舒了口氣。


    她這麽想的時候,公交車站站牌前,邱燃伸手攔下一輛空出租。


    車子載著母子二人匯入城市夜色。


    邱燃肩膀一垮,轉頭認真說:“媽,以後你別來我公司了。”


    女人頓時有些緊張:“怎麽了?是不是被你領導看見了影響不好?”


    邱燃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又感到自責,搖搖頭:“不是,我心疼你,幹巴巴坐著等我多無聊。早就叫你拿一把我房子的鑰匙去,你來了直接去家裏多好。”


    這話讓女人心中慰藉,她高興地笑笑:“那我就拿一把。”


    邱燃也笑了。


    接下來他媽媽一句話使得他的笑容僵在嘴邊。


    “我看剛才那個領導很漂亮啊,還很年輕。她多大了?居然就做了你的領導。”


    邱燃心緊,脫口而出:“你看清她長什麽樣子了?”


    “那倒沒有,不用看清,一看她的身條,還有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虛驚一場。


    邱燃心情複雜,轉而暗暗吐氣:“你們漂亮女人的優點,就是比實際年齡小。”


    “哪學的油嘴滑舌。”邱媽媽嗔道。但看得出來,被兒子誇漂亮,她是開心的。


    邱燃說:“人家是美國名校留學回來的博士,很厲害的。”


    邱媽媽感歎了句:“那確實了不得。”


    兒子的上司,年輕漂亮,高材生。


    就是這一次見麵,女人對謝周易的全部印象。


    謝周易想得沒錯,即使女人看清了,她也認不出她。


    剛生下不久就被她拋棄的女兒,四舍五入可以算素未謀麵,謝周易的長相於她而言是一片空白。


    而血脈間的心電感應,大概早在她狠心離開那天,便一並斷開連接了吧。


    她也根本不會想到,那個女兒會長成如今她口中稱讚的了不得的人。


    謝周易仍站在原地,風吹著,樹梢上寥寥無幾的銀杏葉又飄下來一片落在她腳邊,葉子邊緣已經枯了,仿佛被燒焦了一般。


    謝周易垂下目光,沒什麽情緒地看了這片葉子,許久後轉身,頭也不回走向路口的另一邊。


    到了d座大門外碰見一群人,他們是周遠公司員工。雖然之前打過數次照麵,謝周易看著眼熟,但她一個名字也叫不出。


    好在大家都認識她,有人主動跟她打招呼:“嫂子,你來等周總下班嗎?”


    謝周易情緒不太好,不過她還是笑著點點頭,問:“他還在忙嗎?”


    對方說:“應該也快下班了吧。”


    他們與謝周易說了再見,各自往回家的路去了。


    謝周易懶得上樓,便給周遠打電話。


    他下來得很快,徑直走向她,自然而然牽著她。


    “你手太冷了,是今天又降溫了嗎?我們去吃火鍋暖和一下。”他捧著她手放到嘴邊,哈了兩口熱氣揣進衣兜裏。


    “火鍋要吃很久,我們隨便吃點,早些回家吧。”謝周易說。


    周遠低頭看她:“今天工作累壞了?”


    謝周易搖搖頭。


    “那是發生什麽事了?”


    “三哥,我看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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