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周道寧把唐方送到醫院說他不上去了,晚上過來會合。唐方想了想還是沒開口問。周道寧走了兩步又突然走了回來, 替唐方按了電梯上行鍵,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電梯上方的數字閃爍:“我去一趟領館,以前的一個搭檔在金邊使館, 特地過來碰個頭。”


    電梯門開了,周道寧伸手擋住門,讓裏麵的輪椅和護理人員先出來, 輕聲交待:“有什麽事發信息給我,我隨時能來。”


    唐方哦了一聲進了電梯,看著電梯門慢慢合攏,看著周道寧清雋的麵容深邃的眉眼漸漸變窄,成為一線, 最終消失, 忽然生出了點矯情的唏噓, 少年時候的周道寧,從來不會向任何人交待行蹤,學校以外她隻能靠猜和等。人大概總歸都會變的, 無論是因為其他人還是自己。不知道以後什麽樣的女孩子能成為周道寧的另一半,但無疑會少走許多彎路。


    謝過護士進了病房, 見陳易生正扶著輸液架緩緩移向洗手間, 唐方嚇了一跳:“你能走動嗎?”


    陳易生笑彎了眼:“能啊,我這幾天都自己上廁所的。”


    唐方趕緊扶住他,把輸液架轉了一圈半, 解開被纏繞住的輸液管:“都繞成這樣了,怎麽不請護士幫忙。”


    陳易生打了個激靈:“有別人在我尿不出。”


    唐方好氣又好笑,拉開洗手間的門:“褲子好脫嗎?”


    “不好脫,打結的,老勿便當了。”陳易生眼巴巴看著她:“糖糖幫幫吾伐?”


    唐方隨手帶上門,撩開他上衣彎下腰:“儂好勿要港上海閑話伐?(你能別說上海話嗎?)”


    “為撒?”


    “老出戲的。”唐方皺起眉:“咦,你怎麽打了個死結?你自己一個人怎麽脫褲子的呀。”


    陳易生咳了兩聲,扭了扭腰:“你慢慢解,我還能再憋五分鍾。”


    “你怎麽不說你還想再憋五百年!”唐方見小帳篷慢慢撐了起來,氣得伸手彈了一下:“喂!你幹嘛呢?”


    陳易生嘶了兩聲壓低了聲音委屈地控訴:“疼!好久不見跟你打個招呼,你就給他吃毛栗子?”


    唐方哼了一聲,扯著褲腰果斷往下拽,死結更緊了,褲子卻順利下去了。


    “是勿是還要幫忙托牢儂格嘎桑才撒得出?(是不是還要幫你托著家夥才尿得出)”唐方瞪著陳易生,這家夥平時肯定都直接拽下去的,還說什麽要幫忙解結。


    陳易生耳尖通紅,眨眨眼嘻嘻笑:“儂肯幫伐啦?”


    “幫儂隻頭!”唐方揪著他的衣擺別過臉去嫌棄得很:“快點尿!”


    洗手間裏靜了片刻,陳易生有點羞澀地坦白:“你還是先出去算了——硬了尿不出——”


    “糖——我真不是故意的——”


    ***


    躺不住的陳易生扯著輸液架在走廊裏扶著唐方的手慢慢行走適應,眉飛色舞地說起上次重傷被判終身癱瘓最後卻半年康複的奇跡,不停炫耀自己的康複訓練經驗。每隔兩小時,護士給他量體溫測血壓喂藥,中午護理人員送了午餐進來。唐方自己下樓去餐廳買了午餐,回到病房,裏麵卻多了好幾個人。除了昨夜見到的李敦和孟小姐,還有h公司的幾個負責人。


    “今晚的比賽開幕酒會和展覽,我們h公司誠意邀請唐小姐來參加。”


    唐方笑著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懂摩托車也不會開,謝謝邀請。”


    陳易生卻興致勃勃:“你去吧,悶在醫院裏陪我多沒勁,帶上周道寧一起去,他們酒會提供很多好吃的,除了西餐還會有很多日料。他們和日本領事館用的是同一家餐廳供應,給我們長安寶貝也補補,替我多吃點。”


    李敦也勸她:“醫生早上查房還說易生恢複得特別快,過幾天就能出院了,您別擔心他,我負責接送您,去看看吧,展覽上會有很多易生的照片和視頻的,他是我們圈子裏的名人。”


    唐方聽到這個有點心動,認識她以前的那個陳易生,會是什麽樣,一直都隻能從他那幫常來往的朋友們口中聽到。


    陳易生撓了撓下巴,隱約覺得有個坑在前頭等著自己。


    h公司的人笑著補充:“我們還有一個特別的獎項要頒發給eason chen,到時候需要請您上台代領一下。”


    唐方猶豫起來:“我?會不會不太合適?”


    “合適的,您是eason的太太,獎杯和獎金都交給您最合適不過了。”


    “還有獎金?”陳易生來了勁。


    “雖然這次意外事件是發生在車友自行組織的活動期間,但和我們公司息息相關,車手也都是我們邀請來的,所以我們向總部報告了後,臨時增加了這個獎項和獎金,就是獎金不高,隻有一萬五千人民幣——”


    陳易生眼睛發亮:“我不嫌棄的。糖糖你一定要去。”


    唐方有點窘地看看表情古怪的李敦和孟小姐,無奈地點了點頭。


    ***


    酒會隻是叢林賽開幕式的一部分,練習場上燈火通明,摩托車發動機轟轟聲震天響,一組組車手在各種模擬地形上玩出令人眼花繚亂的特級,觀摩台上不時響起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閃光燈一片片亮起。


    唐方坐在vip坐席內,拍了幾段小視頻。這是她從來沒接觸過的世界,她也想像不出那些空中轉向翻滾的車手們摔過多少次才玩得出這些花樣,而陳易生似乎也曾經是其中的一員,大概要靠接近爆炸狀態的荷爾蒙才能令人無視肉體可能遭遇的風險?她聽他提起過幾次摩托車摔跤事故,都是戲謔的自嘲的甚至得意的口氣,親眼看見時才體驗到驚心動魄和後怕。不管怎麽樣,肉包鐵都不如鐵包肉,唐方暗暗下了決心,不管是靠撒嬌還是威脅,陳易生同學下半輩子的摩托車生涯隻能在複興路這樣的老馬路上壓壓樹葉。


    一輛摩托車加速衝上高坡,淩空飛起,衝向下方停著的一排摩托車。唐方緊張得站了起來,觀摩台上一片尖叫。


    空中的摩托車劃過漂亮的弧線,直接越了過去,轟然落地,揚起一大片塵土,再一個漂亮的急轉,停住。車手躍了起來,站在了車座上朝觀眾們揮手。


    對麵的防護網下密集的爆炸聲傳來,一排排焰火衝上了天,h公司品牌名在空中閃亮著,漸漸消失於夜空中。


    酒會是自助餐形式,除了參賽的車手,h公司的供應商代表們,日本領館和本地的一些日資企業也來了不少人,香檳塔高高疊起,舞台上有菲律賓樂隊在表演,穿著閃閃發亮晚禮服的美女和穿著運動內衣的車模相得益彰。


    唐方見李敦和alice像左右門神一樣護著自己,笑著催他們自己管自己去拿吃的:“我去看看展覽。”


    “我陪你去。”李敦還沉浸在剛才精彩的表演裏,紅彤彤的臉上雙眼閃閃發光:“我還可以幫你講解。易生參加的幾場比賽我也都參加了!”


    alice還有點一瘸一拐,嘴上卻順溜了很多:“eason哥那幾場比賽都拿了冠軍呢。”


    “有一場我是亞軍!”李敦哈哈笑:“最可氣的是我們冠亞季軍合影,所有的人都說易生最年輕,竟然還有人說我看起來像他叔叔!”


    唐方側目打量了一下李敦,笑了笑。


    “難道墩子哥你不是七零後的?!”alice驚訝得不行。


    李敦差點揮手一巴掌輪在她腦殼上:“去去去,我八八年的好嗎!”


    唐方忍著笑默默轉開臉,三十歲的人,長著四十幾的歲的臉,不是一個慘字可形容的。


    展覽廳裏的大屏幕上重複播放著比賽的宣傳視頻,配樂磅礴大氣,很有《權利的遊戲》bgm的感覺,無人機的視角,在世界各大著名的賽場上空遊弋,沙漠叢林,河流高山,各色賽車、摩托車的交替出現,越過各種障礙,不時出現高難度的技巧,香檳美女歡呼獎杯,令人熱血澎湃。


    陳易生出現了三次,一次沙漠,一次叢林,還有一次看著像在冰島。不知道為什麽,唐方突然想起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是啊,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周道寧被工作人員引進展覽廳的時候,看見唐方正舉著手機在拍攝大屏幕上的視頻。他道了謝,默默站定在她斜後方。


    她臉上的光,並不陌生。高中時候他們足球隊拿了冠軍的時候,他在人群中看見過。他奧賽拿了金獎的時候,他在教室裏看見過。他在地鐵口等她看完演唱會接她回禹穀邨的時候,他在擁擠的人潮中也看見過。他吃完她做的菜時,收拾碗盤的她臉上,也閃著光。還有今年春天的櫻桃樹下,她的笑臉也閃著光。


    唐方拍完視頻轉過頭,看見了周道寧,笑著揮手。


    “去吃東西嗎?”


    “看完了?”


    “剛看了視頻,有易生的鏡頭,我拍了一點。”唐方環顧四周:“照片和模型還沒看。”


    “那就看一圈再去。”


    兩人順時針走了一圈,唐方把有陳易生的全都拍了下來,比賽中的不少俯拍和長鏡頭照片,都隻能靠賽車服上的號碼和衣服辨認,捧著獎杯的,幾乎張張都有美女在側,還有兩張是在頒獎台上熱吻的。唐方也若無其事地拍了下來,列入小黑本裏。


    周道寧卻忍不住冷哼了兩聲:“迭格寧腦子毛有病伐,特為叫儂來看格種照片。(這個人腦子有病嗎?特地叫你來看這種照片)”


    “沒關係啊,伊個辰光,吾又不認得伊。”唐方側過頭微微笑:“伊還不服氣吾港儂十幾歲的辰光比伊好看三倍呢。(他還不服氣我說你十幾歲的時候比他好看三倍呢)”


    周道寧怔了怔:“隻有三倍?”


    兩人對視了片刻,大笑起來。前塵往事舊人,能笑著提起的,都不再擱在心上了。


    酒會舉行了一個半小時,主持人上台介紹明天開始的賽程安排,最後頒了不少獎,竟然還有最上鏡女車手獎,由一位柬國美女獲得。唐方暗自咋舌,果然是時髦人才會玩的圈子。


    alice扁了扁嘴,悄悄八給唐方聽:“她本來就不算專業車手,是體育模特,她家裏為了捧她讚助了這次車手所有的酒店,技術不行隻好靠錢了。”


    唐方跟著眾人鼓掌:“靠臉也不錯的。”


    最後頒給陳易生的是年度最佳車友獎,主持人頗為激動地重申了體育精神和陳易生舍身忘己的人道主義精神,台下掌聲一片。李敦幾個簇擁著唐方上台領獎,閃光燈頻頻閃,唐方慶幸自己至少還是塗了口紅的,微笑著舉起獎杯和看著很大的獎金信封。


    ***


    回到酒店,唐方剛放好錢,陳易生打了電話來:“糖啊,拿到錢了嗎?”


    “拿到了,一萬五,數過了,不多不少。”


    “耶!一人一半哦。”


    “我一萬五,你零。”唐方笑眯眯。


    “噯?為、為什麽?”


    “我今天受傷了,要用金錢彌補一下。”


    “你哪裏受傷了?看表演嗎?不會吧,他們這次表演的幾本都是特技車手啊——”


    “看展覽的時候,發現自己丈夫和別的美女深情擁吻定格永恒。”唐方歎了口氣:“我現在的心千瘡百孔,背後也身中百箭——”


    陳易生結巴著開始解釋,他完全不知道h公司展覽了哪幾張坑他沒商量的舊照,最後無力放棄:“那,一萬五夠你療傷嗎?”


    “先治著再說吧,我累了,先睡了。”


    唐方掛了電話,自顧自洗澡吹頭發,睡了一夜安穩覺。


    ***


    外頭傳來敲門聲的時候,唐方看了看床頭的時鍾,五點鍾還不到,不知道周道寧會不會又出了什麽事,唐方一骨碌爬了起來。


    門外卻是駐著一根拐杖的陳易生。


    “我來帶你去吳哥窟看日出。”陳易生笑得燦爛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訂閱正版。


    補上昨天的更新,明天照常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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