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方醒過來的時候, 陳易生不在, 地上的被子枕頭都擺在了另半邊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 床頭櫃上的小碗也不見了。一張即時貼上留了言:“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 中午帶你去吃點清淡養胃的。”後麵還畫了一個笑臉。


    真周到真暖, 唐方感慨,怪不得他的曆任前女友們都戀戀不舍。換了她,恐怕也不能自拔,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享受慣了這樣的細致體貼,再看其他男人, 可不都是大豬蹄子?隻可惜再暖,也是中央空調。唐方搖搖頭進了衛生間。


    下了樓,廳裏的常峰夫妻和妹妹常蕊正在盛早飯, 見到唐方熱情地招呼她:“快來吃飯吧。易生說你腸胃還沒好,就給你煮了點大米粥, 有饅頭。”


    “陳伯伯和常阿姨他們呢?不一起吃嗎?”唐方笑著過去幫忙拿碗筷。


    “在北屋裏陪爺爺吃飯呢。”常峰的媳婦搶過她手上的筷子,把唐方推倒餐桌前坐下:“你是客人, 別動手。坐。”


    常峰往自己的油潑麵上嘩啦啦又加了把辣子:“小唐你別生氣啊,易生一大早就下去村裏給你找新鮮羊奶了,助消化補營養。不是故意扔下你一個人的。”


    “啊?怎麽會生氣, 他給我留了紙條——”唐方回過神來:“新鮮羊奶?”


    常蕊把白粥輕輕放到唐方麵前,笑嘻嘻地解釋:“是的,鎮上早就沒人家養羊了,但村裏還有。新鮮羊奶不膻的,可有營養了。我姑媽生了易生哥後沒奶,就找了一隻母羊養在院子裏,我們這麽多兄弟姐妹,就他是喝新鮮羊奶長大的。”


    幾個人說說笑笑,剛吃完飯收拾好,外麵就來了客。


    “常峰,常蕊,請問陳易生在家嗎?”


    早上九點剛過就登門拜訪的,非親既故。常峰一個箭步跨出去,卻把客人攔在了院子裏。


    常蕊瞄了唐方一眼,有點尷尬地低聲解釋了一句:“是易生哥的初中同學,他們校校花——”


    唐方微微笑:“初戀總是美好的。不請她進來嗎?”原來是那位剪刀手,唐方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動。


    “你不介意?”常蕊瞪大了眼。


    “不介意啊。”唐方看她一臉不信,笑了:“真不介意,我也有初戀,陳易生也認識,我們還一起吃過飯。”


    常蕊的臉上明晃晃寫著“你們城裏人套路真是深”,點了點頭出去了。


    唐方心想,陳易生一大清早就借羊奶之名跑出去,會不會是要躲避這位險些讓他變成太監的凶悍女士呢,她雖然猜不到因果緣由,但她一想像事發現場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


    周筠每年都會來常家幾次,送些年節禮,也和老同學常峰學妹常蕊聊上幾句,因知道陳易生這麽多年一直未婚,不免會上心一些,有些失落有些遺憾也有些暗自竊喜。陳易生每次換電話號碼的群發通知裏都有她,逢年過節她發兩句祝福語,陳易生也都會回同樂或同喜,明顯不是群發的,而是手打的。


    這幾年她過得並不順意,丈夫升了局長後,應酬多,外頭有了人,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心撲在兒子身上。頂不住前年丈夫還是提出離婚,說得也明白,他被組織部一位領導的女兒看中了,仕途要緊。她求也求了鬧也鬧了,最後還是不得不離了。前夫也不算小氣,房子車子都給她,帶走了兒子,每個月給另她五千,大概為了補償她,去年她在銀行裏意外地升了職,以她的大專學曆,原本怎麽也輪不到她的。日子就這麽慢慢過來了,也開始為今後打算,年前她給陳易生打了電話,感覺比意想中的還要好。陳易生的聲音熱情,得知她離婚後安慰她早離早好,還說是她前夫的損失。


    她試探著開玩笑,說十六七年不見,讓他發一張照片看看,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陳易生很爽快地發了一張照片,戴著頭盔,背景是一片金色沙漠,他還是和少年時候一樣好看,笑起來特別燦爛,一點心思也沒有,身材也沒有發福。


    她順勢回發了一張自己的生活照,當然略微美顏過,較顯氣質。


    “你沒變,還和以前一樣好看。”


    她說謝謝,問他還會不會回西安看看,他說當然要回,而且很快就回。


    “那一定要請你吃個飯。”


    “你請客我買單,沒問題。”


    她後來懊惱於自己的矜持和短視,當時沒有順著話談下去,就開始期待這次的久別重逢。沒想到來送端午節禮的時候,常蕊卻告訴她陳易生這次要帶女朋友一起回來。


    她連續幾個晚上沒睡好,無數次想打電話問問,又鼓不起勇氣。昨天她給陳易生發了消息說今天來探望一下老同學,他回了一句歡迎。她有那麽一刹那奢想過,也許是陳易生不知道她的心思才喜歡上了別人,又羞慚於自己這樣的想法。但終究還是管不住自己來看一看。


    但第一眼見到唐方的時候,周筠還是有點吃驚,陳易生的女朋友——竟然算不上漂亮。


    唐方也很意外,沒想到陳易生的初戀剪刀手校花竟然這麽漂亮溫柔,三十多歲依然極美,完全不像西北人,身材修長纖細,五官如描如畫,眉宇間籠著淡淡愁韻,頗有黛玉之態。


    葬花焚稿還差不多,怎麽會持剪行凶呢。唐方笑著和周筠打招呼,兩人握了握手,坐下喝茶。


    女人和女人之間,免不了會較勁兒,然而唐方隻有好奇之心,言談落落大方。


    “唐小姐真不像上海人。”周筠抿唇笑。


    唐方笑:“然而昨天才吃了灑金橋就趴下了,還是南方胃,被西安人民鄙視了。”


    “是啊,南方人都吃不慣麵食和辣子,陳易生現在大概也是半個南方人了,回來恐怕也吃不慣。”


    唐方想了想:“他還是挺喜歡北方麵食的,每次吃手擀麵都要吃撐了才肯停,他還會擀餃子皮,比我擀得好。”


    吃不到一起的人也好不長久,周筠笑著看常峰:“這次陳易生回來去吃小楊家羊肉串了嗎?”


    “沒,昨天中午才到家,下午就進城去灑金橋,陪小唐陪到半夜回來的。”常峰手裏的香煙在太師椅邊上的高幾上顛了又顛:“這小子眼裏隻有女朋友,重色輕哥啊,半路就把我甩了,好像我這電燈泡能礙著他吃吃喝喝似的,摳掐!”


    “那中午我請大家一起去吃吧。”周筠把鬢邊的一縷長發輕輕攏到耳後:“去年就約好要請他吃飯的。”


    唐方抓了一把瓜子,笑得雲淡風輕:“太好了,就是我吃肉不太行,羊肉串一般兩串就覺得飽了。”她要真是陳易生的現任女友,恐怕對初戀前任這種暗示會心裏不舒服,還好她不是,不吃白不吃。


    外頭傳來笑聲:“你吃的都是新疆羊肉串,肉太大,當然兩串就飽,西安的小羊肉串我能吃一百八十串呢,你吃個二三十串肯定沒問題。”


    卻是陳易生回來了,手裏拎著個泡沫箱子。他人一進廳裏,連溫度都高了好幾度。


    “周筠啊?你好你好,十六年沒見了吧?一點也沒變啊你,不對,快十七年了。”陳易生看到周筠眼前一亮:“唐方,看到我們陝西美女吃驚不?好不好看?不比你們江浙美女差吧。”


    常蕊差點一口茶噴了出來,哥,親表哥,有你這麽招女朋友厭的嗎?這情場高手名不符實啊。


    唐方卻笑眯眯地點頭:“真好看,氣質也好,到時候發張合影氣氣子君和四月,讓她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常峰朝梁上打了個哈哈,南方姑娘真虛偽,說得像真的一樣,這全高陵就沒哪個女人喜歡周筠的,嫉妒擱心裏呢。


    周筠紅了臉:“陳易生你又胡說了,我們吃黃土長大的,糙得很,怎麽跟江南的美女比。”


    “咦,好看就是好看,這是客觀存在的,用不著謙虛。”陳易生轉頭問常峰要剪刀,把泡沫箱開了,取出兩小瓶羊奶來,放到唐方手邊:“你怎麽還吃瓜子啊,又嘴饞,來,先喝一瓶,還有一瓶晚上喝。”


    唐方想到昨晚的慘烈,不敢違逆,乖乖地“哦”了一聲,丟下瓜子,拿起羊奶。


    “別對著瓶子喝,不幹淨。”陳易生伸手拿了個茶杯:“倒在這裏麵喝。”


    “yes sir!”唐方翻了個白眼。


    周筠看著兩人默契親昵的舉止,打起了精神笑問:“那中午我們就去吃小楊家?你不會還要吃一百八十串吧,我可要被吃窮了。”


    陳易生想了想:“一百串至少的,不過我家糖昨晚吃傷了,我剛去北村楚家買了半隻羊,楚奶奶在做清燉羊肉湯,今天中午咱們就不去吃羊肉串了,等過兩天她好全了,咱們晚上一起去,多叫點人熱鬧,喝個痛快,正好黃章國、溫昊昨天也在問什麽時候聚一聚。行不?”


    唐方來回看著陳易生和周筠的神情,一個坦蕩自在,一個貌似有點強顏歡笑。


    “那也行。”周筠似乎覺察到唐方的視線,有點不自在地答應了。


    幾個人就借此說起了初中的老師和同學來,自然少不了陳易生的種種逸事,唐方眨巴著眼聽得津津有味。陳易生忽地轉過頭盯著她的臉看。


    “我臉上有東西?”唐方伸手點了點唇角周圍,不濕。


    “該有的沒有。”陳易生明顯有點失望。


    “啊?”唐方一臉迷茫,呆呆地問。


    “怎麽連一點奶漬都沒有,我沒機會替你擦一下。”陳易生一臉認真:“不過還是有東西。”


    “哎?有什麽?”唐方臉上發熱,又忍不住問。


    “一臉的可愛啊。”陳易生哈哈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她頭頂,接過她還傻乎乎捧著的杯子。


    唐方黑了臉,拍開他的手,她明明是知性熟女路線,什麽一臉可愛!她又不是萌萌。這家夥是不是借著她演給前女友看的,這演技害得她又紅了一次臉,太討厭了。


    常峰捧著心側身做嘔吐狀,周筠默默黯然低下了頭。


    常蕊也不禁木然看向屋梁,這一大早的狗糧也吃得太讓人心塞,親表哥他是壓根不知道周筠的想法嗎,還是故意讓人知難而退?總之很過分,連她都同情起周筠來。


    ***


    周筠很快就告辭了,陳易生和常峰一起熱情地送她出去。


    常蕊低聲問唐方:“你們這恩愛也秀得太厲害了。是不是你和易生哥都看出來周筠的意思了?”


    一般秀出來的恩愛,都是假的。唐方笑:“我也覺得他挺惡心的。”


    “我們看的人惡心,你隻有開心吧。”常蕊表示羨慕:“易生哥的嘴,是女人都喜歡的。不像我男朋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我每次和他吵架,我巴巴說了一個小時,口幹舌燥,他一聲不吭,問他到底怎麽想的,他竟然問我‘哦——你剛才都說什麽了?’氣死人了!瓷馬二楞!”


    唐方失笑:“這也是種處理方法吧?不就吵不起來了?”


    “什麽啊,我都不知道他有什麽用!說什麽都像我自言自語對著空氣對著牆。就連說個笑話,他也要半天才笑兩聲。”


    “那他肯定也有不少優點,不然你早就和他分手了。”


    “他很會燒飯。”常蕊點點頭:“他是四川人,中石化的,也算個小幹部吧,還願意做飯給我吃,就衝這個我就願意嫁。結婚了也沒公婆在上頭,自在。生兒子還是生女兒他也無所謂。工資卡一談戀愛就交給我了。”


    常蕊有點得意,又低聲問:“易生哥可會掙錢了,他銀行卡都交給你沒有?”


    唐方有點吃驚:“啊?沒——”


    “那他給你錢花嗎?”


    唐方想了想,真不好否認,艱難地點了點頭:“給過,不過我們各管各的錢。”


    “那可不行,你沒事就多要點,男人都是礦,你挖多就出多,你不挖總有別人挖。”常蕊誠心傳授經驗:“我媽說的,絕對沒錯。要麽管住胃,要麽管住錢,要麽管住褲腰帶。你要警惕。”她壓低了聲音:“雖然我是他親妹子,但我們都是女同胞,我必須提醒你,我表哥陳易生這家夥太花心了,喜歡的時候喜歡得要死,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你得有手段!搞定他!而且姑姑姑父也喜歡你,我們都看出來了。”


    “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唄。”唐方還是笑眯眯一臉不在意:“他不喜歡我了說一聲就行,我就也不喜歡他了,大家不浪費時間繼續找喜歡的人就好。要靠管的就沒意思了。”


    常蕊瞪著她,大有怒其不爭之意,最終搖搖頭歎了口氣:“算了,你們上海人,我們不懂。”


    中午的時候,不知道陳易生從哪裏搞來一輛黃河摩托,郵電綠的顏色,看起來很複古懷舊。


    唐方抗議:“這麽曬這麽熱還開摩托車?”


    陳易生笑眯眯把一頂橘紅色頭盔遞給她:“有風開起來就不熱了,鄉下開摩托最舒服了,真的,相信我,走吧,我們趕緊溜,難道你還想吃昨天剩下的本幫菜?”


    唐方真不想留在常家繼續和昨天沒吃完的宴席鬥爭,接過頭盔,跨上後座,自覺地摟住陳易生的腰,今天可好,陳易生把她的隨身物品全塞進了他的戶外包裏給她背在肩上。一摟實了,兩人胸肉貼著背肉。唐方大大方方的沒覺得怎麽樣,手下卻感覺到陳易生腰上和背上的肌肉硬了起來。


    “這車又是誰的啊?不會又是被你賤賣的吧?”


    “跟朋友借的。”陳易生挪了挪屁股,發動車子,扭過頭來:“你再往後坐一點,壓到我了。”


    唐方往後蹭了蹭,陳易生往後挪了挪,兩人貼得更緊了。


    摩托車飛一樣地竄了出去。唐方雙手一緊,聲音在風裏飄:“你慢點——頭盔沒擋風的——我眼睛睜不開了!”


    “閉上眼!”陳易生偏了偏頭大聲喊:“享受風!享受太陽!享受速度!”


    還有,享受緊緊靠在一起的美好肉體。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愉快,來個粗長君,月底勤快一下,求留言和營養液。


    感謝訂閱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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