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回憶自己過去的二十八年人生, 隻經曆過一次如此混亂激烈到難以想象的場麵。


    高一的一個秋日傍晚, 她奉命去買一瓶老抽,回來撞見一位高挑豐滿婦女, 劉海挑染了一撮撮深紫色,眉毛眼線唇線都紋得濃豔,帶著一個頭頂同款彩色雞毛的同伴, 氣勢洶洶殺入禹穀邨, 揪出一個女孩當著眾鄰裏的麵控訴其小三行為,啪啪甩了她兩記耳光。


    那女孩卻反罵她才是小三,身形靈活, 狀若瘋虎,尖厲的指甲劃得那兩人臉上一條條掛了彩。以至於旁邊勸架的人不多,看熱鬧的反而幫腔指責她插足別人家庭不應該。不想那享齊人之福的男人氣勢更洶地出現後,這兩女立刻一同淚涕交加搶著哭訴, 原來竟是三十歲的小三上門來打二十歲的小四。


    唐方目瞪口呆,覺得堪比熱門劇《金枝欲孽》,正要等看結局, 被踢球回來的周道寧冷著臉揪著馬尾拎出人群。


    “爛汙看多了長偷針眼。儂有空哦,回去做題目去。”周道寧身高腿長, 她腿短步子急,醬油瓶一下一下敲在她膝蓋上, 疼得要死,還不敢吭氣,又暗搓搓高興於周道寧的親昵口氣。


    至於她自己經受過最嚴重的暴力也就是小學三年級, 數學考了八十九分,班級二十一名,偷偷拿給爸爸簽了字,不料方樹人那天心情煩躁,檢查書包時翻了出來,勃然大怒。唐方吃了一記耳光,鼻血嘩嘩流。方樹人又悔又惱火,把唐思成這個同夥拉出來狠狠□□。看到父母因此吵了起來,唐方止不住鼻血,一條小毛巾捂了半張臉,給方樹人倒了杯溫水去勸:“姆媽,吾錯了,儂歇一歇,喝口水再罵吾好了,勿要罵爸爸。”


    架不吵了,方樹人沒了脾氣,半杯水下去解釋:“姆媽打儂,勿是因為儂考得勿好,是因為儂欺騙媽媽。還慫恿爸爸一道騙媽媽,格是絕對勿可以格,懂伐?”


    懂是懂了,下一次唐思成簽好字直接把卷子放到了牛奶箱裏,唐方從心驚肉跳到習以為常,學會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權威型父母不能容忍的,是被隱瞞,是失去對子女的掌控。而陳易生很明顯,沒有嚴父慈母,隻有嚴父嚴母。


    趙所接了鍾曉峰,一聽陳意山自報家門,立刻哎呀一聲:“原來是陳老您!誤會誤會了,小陳他也真是的,怎麽不說一聲呢。”一句“我爸是xxx”多簡單!這陳易生果然軸得不行。


    陳意山非富非貴,但這三個字響當當,專家、院士,而且是良心專家。規劃行業的宗師,專業過硬眼光長遠。當年在南方畫了一個圈的老人家說過一句話,北京也應該出一個陳意山。可惜他堅決反對三峽大壩,屢次上書後,國內外贏得極高的讚譽,常被捧出來攻擊那些管著專業事的不專業人士,就慢慢淡出了智囊團。但物業法起草時,依然請了他出山。領導一屆一屆在換,這樣的專業領域拔尖人物卻一直挺立不倒。像趙所這樣的小幹部,沒見過也聽說過。


    唐方落在人群最後,低聲吐槽:“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也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真是——”


    林子君嘿嘿笑:“你不也被太後一巴掌打得滿臉血過?”


    唐方悶忒。


    “螺螄粉——!誰叫的外賣!謝謝!”真的外賣小哥主動熱情聲音洪亮。


    鍾曉峰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子君一眼。


    林子君趕緊返身往外走:“你快跟著去看熱鬧,我賭一百塊錢,那個陳十三鐵定會當眾挨揍。”


    唐方歎氣:“沒法開盤,我也覺得他鐵定會挨揍。”雖然陳易生是被她坑了一把,警察要搞他,她萬萬不能接受。但人家老子要揍兒子,唐方倒是喜聞樂見。


    門一開,後頭抻長脖子的唐方啥也看不見,聽見椅子腳劃過地板的刺耳聲音,嘭嘭兩聲。陳易生原本顛著椅子胸有成竹地前後搖啊搖,差點真搖到外婆橋去了。


    “爸!爸、爸!媽、媽——”陳易生顯然被嚇到了,喊了三個爸兩個媽,趙所鍾曉峰和唐方有點尷尬。


    唐方是窩裏乖囡囡窩外橫,兩種人格後天形成且和諧共處。但像陳易生這種人前英雄爹媽前泰迪熊的,她不得不默默抱拳:還是您更勝一籌。


    陳老畢竟是高知,陰測測冷笑一聲:“咿,陳大師你不是還在莫斯科的嗎?不是直接去參加米蘭展的嗎?怎麽跑來外灘調戲人家小姑娘被揍斷了手還進了派出所?”


    唐方打了個激靈,太後如果在場,大概會把陳院士引為知己,深知威懾敵軍不靠肺活量,靠氣場。但凡聽到太後喊自己唐主編,唐方寒毛直豎。


    常總工卻是另一條訓子路線,嗓門響氣勢足:“你怎麽敢騙爸爸的!啊?!手斷了就打腿,都斷了躺床上我服侍你一輩子,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一般父母吧,一個唱白臉總有一個唱|紅臉,哪怕裝也會裝好人,好歹給娃有個喘氣的時候。可陳家這雙白臉大戲,唐方頭一回見識。


    陳易生撓撓頭,在外人麵前口齒瞬間恢複伶俐企圖垂死掙紮:“我在西伯利亞出了車禍,這不怕你們擔心嘛,沒騙你們,就是沒說而已。剛回來養傷——”


    猝不及防一棍子掃過他左腿,陳易生一個趔趄,側撐在小桌子上不敢吭聲。


    陳老陰著臉:“沒說?沒說就不是騙是伐?你老子天天打電話給你你不接是伐?朋友圈發什麽莫斯科街景,假裝在俄羅斯是伐?我們擔心你斷手?都斷了才好。你了不起了是伐?尾巴翹翅膀硬,人人捧你你骨頭輕了,上天了!”


    趙士衡匆匆趕來撲了進去,奮不顧身接住砸向陳易生屁股上的一棍:“陳伯伯!易生剛回來沒來得及說,誤會,真的是誤會。”楊乃武和小白菜的即視感濃濃。


    “小趙,不關你事,你讓開,他還敢調戲人家小姑娘,必須狠狠打。”模子結棍的常總工義正嚴辭大義滅親。


    趙士衡急得扭頭喊:“唐方,唐方,你來澄清一下!”


    陳易生擰著脖子喊:“我沒調戲她!你們一來也跟著他們冤枉我,我說什麽你們都不信。那你們打好了,打斷腿,打死都行。”


    “還敢強嘴!你出息了,流氓都敢做了!”


    嘭地一聲悶響,陳易生腿上吃了結結實實一棍子,半跪在地上,上半身撐著桌子,低頭咬牙紅了眼,氣的,憋屈的,他沒想到時隔多年,老頭子還真的打得下手。現在到底不比小時候皮糙肉厚,至於麵子不麵子,一時顧不上了,怎麽想個法子別再挨揍才最要緊。


    鍾曉峰趕緊上去攔,陳老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眼明手快,陳易生屁股和腿上轉眼又挨了兩記,熬不住悶哼了兩聲。


    畫麵太慘,唐方側身掩麵不忍看,見捧著螺螄粉的林子君和方少樸站得遠遠地正在對她招手,應該是讓她遠離家庭暴力場麵的意思。


    轉念間唐方正要拔腿逃跑,趙士衡叫了起來:“陳伯伯,你真的冤枉易生了!唐方,你馬上要和易生住到一起了,你過來說上一句行不行?”


    揮舞了一半的棍子乓地落在地板上,現場詭異地安靜下來。


    唐方轉了四十五度角的身子僵硬地轉了回來,老實人趙士衡,儂港撒麽子了?


    趙士衡一臉懇求:“唐方,易生真不是故意得罪你的,你別生氣了。”


    陳老和常總工看向唐方,和顏悅色:“小姑娘不要怕,是你被調戲了伐?你男朋友打了我兒子?”不等唐方反應過來,常總工一句“打死才好”,佛家獅子吼震得唐方腦門一抽。


    唐方吸口氣搖頭:“他沒調戲我,就是說話不好聽,惹我生氣了,我潑了他一杯酒,朋友誤會了,打了他一拳。”她轉向趙所,皺眉質問:“趙所難道沒說清楚陳易生是被冤枉成安徽幫成員才被帶來的?”


    趙所尷尬地打了個哈哈:“說了,都說了。”但是輕重有別,打架惹事的起因他肯定要放在重點說。


    陳易生火了,忍著疼中氣也十足:“你們警員亂拍我頭,推我。我投訴你們不理,我要你們道歉,你們不肯,還冤枉我耍流氓!我用得著耍流氓嗎?”


    被老娘橫了一眼,陳易生順著趙士衡的杆子趕緊爬:“你們看到了吧?我和唐方關係好著呢,我不樂意她裙子領口低,替她遮起來,她才發脾氣的!”


    唐方瞪圓了眼,這話是沒錯,但是聽起裏又哪裏很不對。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陳老把棒球棍交給鍾曉峰,點點頭:“小唐是嗎?”


    唐方微微欠了欠身子尊老:“陳伯伯,我是唐方。”


    “小唐,你和易生,你們倆個是怎麽認識的?”陳老和藹可親地笑著問兩人,看唐方如春風拂麵,看陳易生如秋風掃落葉。


    “我是他房東。”


    “我是她房客!”


    陳易生和唐方對視一眼,通過幾十年鬥爭過程中的血淚教訓,選擇了實話實說。


    常總工疑惑地問:“小趙說你們要住——到一起了?”


    “我住他樓上。”


    “我住她樓下!”


    這下兩人不用串眼神,異口同聲。門口的方少樸和林子君麵麵相覷,這世界變得好像有點快,還有點怪。


    陳老吸了口氣,斟酌了一下字句:“你們年輕人,婚前同居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們老一輩的也不是老頑固,不見得就會反對。但兩個人鬧點小意氣就打起來還搞到派出所,是不是不夠成熟?既然住到一起,也是件大事情,應該告訴父母一聲,對不對?”


    唐方著向陳易生,陳易生偷偷比了個ok的手勢,搖了搖。前麵0後麵3,意思是江湖救急,幫忙扛過老爺子這一關,我三個月後就滾蛋,至於什麽裝修補償,零!零!零!隻希望剛才還算有默契的唐方看得懂。


    唐方還真看懂了,在心裏權衡利弊:擔個虛名,三個月後分手,忙也幫了,房子也回來了,不賴。


    走廊裏一個人突然開口:“唐方你和誰同居了?”聲音清冷,碎冰墜地似的。


    “周道寧?”林子君和方少樸都嚇了一跳,一時都沒轉過彎來。世界不但變得太快,好像圈子還特別小。


    陳易生趕緊舉起完好的那隻手搶答:“和我!”瞄一瞄親爹親媽,低聲描補:“你別看唐方長得不怎麽樣,惦記她的人特多。外頭那兩個都是,所以我才要管著點——”


    成天對著圖紙的常總工都怒了:“你會不會說話?啊?小唐能不生氣嗎?”你親媽聽著都想踹你。


    趙士衡熱情地跑了出去,握住周道寧冰冷的手:“道寧師弟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過來找我,應該我把文件送過去給你的——你原來就認識唐方?對,對對,你肯定認識,她家禹穀邨115號102,你以前推薦給我的,記得嗎?”他笑得誠懇:“就是易生租的102,說起來應該謝謝儂。”


    唐方貌似羞愧實則心虛地低下頭,輕聲認錯:“對不起,陳伯伯,是我年紀小不懂事。下次不會了。您別打易生了,要不您坐下來喝杯水歇一歇再接著打?”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枚“積極廢人”,今天還是忍不住更一章,明天先立好g:休息一天。


    小劇場“一塊很方的糖”今天發過了。這裏複製一下。留言在哪裏?來多點吧。


    ***小劇場***


    唐方:方少樸,你壓根就是看不起北大對不對!不是為了討好我。


    方少樸:不,糖糖,我就覺得國內沒有一所大學配得上你而已。


    周道寧:不是我們北大不好,是我們自己不好。


    趙士衡:周學弟你一進校就是學生會幹部,你很好。是我這種學長沒用。


    陳易生:你們地球人說話彎真多,聽不懂。


    眾人:你不知道鴻鵠誌的故事?


    陳易生想了想:鴻鵠是什麽?是鴻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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