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兩個不同時代的人各自控訴著生活的艱辛和無奈,林辰暮心頭也頗有些感觸。社會上確實由於各種原因,存在著不少現實性問題,而這些問題不是一時半兒能夠解決的,或者說,在現階段很難解決。


    就拿東江鋼鐵廠來說,之所以走到如今舉步維艱的地步,可以歸咎於體製,也可以說是經濟大環境的原因,更有管理者的貪腐和無能,但工人就沒有一點責任嗎?或許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已經習慣了吃大鍋飯,習慣了占公家便宜,習慣了渾渾噩噩混日子,不進行徹底的改製,打破舊機製,建立良好的管理和監督體製,再多的錢拿進去都隻能打水漂。


    “我聽說東江鋼鐵廠蠻不錯的啊,怎麽現在搞到這種地步?”林辰暮裝著不解地問道。他一口東屏口音,聽起來就像是外地人,倒也不讓人生疑。


    “有一幫子貪官汙吏,廠子不搞成現在這樣那才怪了。”中年男子就憤世嫉俗地說道,或許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清廉明的的官員幹部,隻要去查,一查一個準。


    “現在這些當官的,又有幾個沒問題?”年輕男子就撇嘴說道:“別說是他們了,要是我掌權,能貪也一定貪,不貪才是傻子呢!”


    “你怎麽能這麽說?”旁邊就有位六七十歲的大爺就不滿地嗬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天到晚就隻知道錢,都被錢迷了心竅了。這人啊,不光要講錢,還要講做人的良心和信仰。”


    “拉到吧!”年輕男子就一臉不屑道:“良心和信仰能值幾個錢?你試試看,跟開發商談良心和信仰,他會不會白送你一套房子?跟年輕女孩兒談良心和信仰,她會不會不考慮物質條件就同意和你結婚?這年頭,最不值錢的就是這些淡而無味的東西了。你要是能給我幾十萬,我跟你姓都沒問題。”


    這裏小範圍開起了辯論會,可細心的林辰暮卻注意到,人群裏有幾個人,表麵上像是看熱鬧的,可相互之間卻通過眼神和手勢交換著什麽,很有些可疑。林辰暮還注意到,經過市委信訪辦工作人員苦口婆心的勸說,原本人群都有些鬆動的架勢了,可領頭的幾個人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們,卻又改變了主意,似乎他們控製著這些工人的一舉一動。


    不過這也沒出乎林辰暮的預料,他早就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請願示威,背後肯定有黑手在推動。他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些怎樣的跳梁小醜,想要唱這一出大戲?


    沒過幾分鍾,裏麵呼呼啦啦走出五六個人,其中打頭的一個中年人,四十多歲,皮膚白皙,一張臉也軟和得好似發麵饅頭一般,沒有一絲皺紋可見。烏黑的頭發就像是染過,一根根被一絲不苟地梳成了大背頭,配合上臉上威嚴的氣勢,很有些高高在上的風範。


    這個人是武溪的代市長喬瑞華。他不顧其他人的阻攔,沉著臉走到電動門門口,擺擺手,說道:“把門打開。”


    一旁的市政府秘書長孟澤貴額頭上頓時就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喬市長,外麵人多,不安全,要不,讓他們派幾個代表進來?”


    “有什麽不安全的?”喬瑞華就不由分辨地嗬斥道:“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又不是什麽恐怖分子。他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市委市政府門口請願,傾聽他們的心聲,替他們解決問題,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職責。打開!”


    一番話說得是義言辭的,很快就博得了滿堂彩。外麵許多東江鋼鐵廠的工人和看熱鬧的,都大聲叫好起來。


    孟澤貴卻是有些左右為難。作為市政府秘書長,不但要識時務、知進退,更重要的一點是拿捏得很有分寸,領導的話什麽時候能當真,什麽時候不能當真,這就需要點悟性和眼力勁兒了。


    他是前任市長豐凱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是豐凱的大管家,深得豐凱的信賴。按理說,應該是官運亨通,前途一片光明。可誰能想得到豐凱那麽快就垮了?喬瑞華來了之後,孟澤貴一直很忐忑。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市長上任了,肯定要提拔自己人來擔任這個市政府秘書長的。如若不然,對於市政府的掌控會大受製肘。可自己就算冒冒然靠過去,人家也不見得就會信任有加。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一段距離的情況下,也在不停地試探。


    按理說,今天這種狀況,喬瑞華作為市委領導是不應該輕易出麵的。因為直麵這些請願的人員,給不出強有力的承諾和答複,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容易激化矛盾,弄得自己顏麵大失。可給出了能讓群眾滿意的承諾和答複,又恐怕不容易辦到,這樣對自己的威信也是一種削弱和打擊。因此,最合乎情理的做法就是讓信訪辦的工作人員去應對,然後通知相關領導來把人弄回去。即便有什麽想法,也等下來開會協商。這樣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是集體決議,誰都不承擔責任。


    可喬瑞華卻反其道而行之,就有些讓他看不懂了。莫非其中還有什麽不為自己所知的內幕?孟澤貴不敢繼續想下去,見喬瑞華態度很堅決,就一咬牙,說道:“開門。”不過又把一旁負責安保的人叫過來,再三叮囑,一定要保護好喬市長的安全。


    其實無須他叮囑,一旁的人也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這可是市裏的大市長,真要出點什麽問題,他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喬瑞華剛走出大門,人蜂擁而至的群眾就將他團團圍住,那架勢嚇得孟澤貴心都揪緊了,生怕出點什麽差池。反倒是喬瑞華一臉的若無其事,就像是大無畏的鬥士一般,為他贏得了不少人的敬仰。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大家別著急,我喬瑞華今天來就是要給大家解決實際問題的。”喬瑞華看著周圍的群眾,深情地說道:“大家有什麽意見和困難,盡管提出來,我一定爭取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複。就算有些事情牽扯甚廣,不能馬上給大家答複,也會在和相關領導和部門商議後,第一時間給大家一個說法,妥善解決問題,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喬瑞華富有煽動性的講話,頓時就激起了在場群眾熱烈的掌聲,就連剛才那位中年男子都激動地說道:“看,這才是人民群眾的好市長。如果多點這種領導幹部,又何愁國富民強?”


    林辰暮卻是冷冷一笑,喬瑞華這番秀也太明顯了,他又不是剛入行的初哥,什麽情況下能表態,什麽情況不能表態,他會不清楚?尤其是這種群情激奮的時候,稍有不慎,事態就會被激化。


    而一旁不明真相的群眾,卻像是碰到了包青天一般,將喬瑞華緊緊圍在中間。


    看著不少人熱切的目光,喬瑞華伸出手來一一和他們親切握手,不時還說著什麽,就仿佛是來視察工作的。人群很安靜,人們都在專注地聽他講話,似乎還從來沒有人見過市裏哪個領導如此真實地站在他們麵前,不帶任何威勢,不擺任何架子,麵對麵地和他們平等對話,這讓大家從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喬市長啊,我們也不想來麻煩政府。可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顫巍巍地拉著喬瑞華的手,老淚縱橫道:“東江鋼鐵廠,那可是有著光輝曆史的廠啊,中央許多領導都曾來過廠裏參觀,至今廠裏的光榮室裏,都還陳列著這些寶貴的資料。我們苦點窮點沒關係,可是廠子不能垮啊。”


    “是啊。”另一個老態龍鍾,拄著拐杖的老人也蠕動著他幹癟癟的嘴巴凶巴巴地喊道:“誰要是敢賣我們的廠,我跟他拚命。”


    喬瑞華就大包大攬地說道:“大家請放心。我雖然剛來武溪沒多久,可對於東江鋼鐵廠的光榮曆史還是有所耳聞的。東江鋼鐵廠給武溪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場的大家,也給武溪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市委市政府是不會讓這麽一家廠就這麽垮掉的。”


    “聽喬市長你這麽一說,我們都放心了不少。不過怎麽我們都聽說,高新區找了一家香港企業要吞並我們鋼鐵廠?”


    “是啊,這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們廠給停產了,主鍋爐也給停了。真是造孽啊,這主鍋爐從剛開始建廠投產第一天起,這麽幾十年了,不論發生再大的困難都從來沒有停過,真是讓我們這些離退休的老工人難受不已啊。”


    “可不是?這主鍋爐停了之後再想燃起來,那要耗費好幾倍的煤電能源。這不是瞎指揮是什麽?”眾人紛紛口誅筆伐,聲討高新區的做法,更有不少人強烈要求,重新將鋼鐵廠納回市裏直接管理,他們不願意再讓高新區來瞎折騰了。


    喬瑞華聽這些老工人說完這些情況,臉色一沉,轉過頭來就向一旁的孟澤貴問道:“高新區的林辰暮來了沒有?”語氣就有些不善了。


    “已經通知了,可能在趕過來的路上。”孟澤貴心頭咯噔一下,知道喬瑞華又想借題發揮了。


    其實早在鋼鐵廠停產之前,高新區是上報過有關鋼鐵廠停產和改造的相關報告的。當時還是他親自送去了喬瑞華辦公室。平心而論,孟澤貴覺得這份報告還是很可取的,尤其是如果能以此為契機將香港國興集團引進來,對武溪的發展絕對是個很大的助力。鋼鐵廠的老職工對改造有一定的抵觸心理,這個能夠理解。可如果說為了平息他們的怒氣,就將板子打到林辰暮身上,實在沒什麽道理了。


    “豈有此理,事情都發生那麽長時間了,他這個領導居然還沒到?這效率也太慢了吧?還指望他以後如何為人民服務?”喬瑞華就極為不滿地批評道。隨即又轉過頭來,親切和藹地對鋼鐵廠的離退休老員工說道:“大家反映的這些情況我都了解了。由於許多事情我還需要去了解核實,所以暫時不能給大家答複什麽。不過請大家放心,我在這裏可以表個態,市裏絕不會同意任何有損於鋼鐵廠利益的行為,更不會隨隨便便將廠子拿去賣掉。鋼鐵廠現在的經營是碰到一些問題和困難了,但我們堅信,隻要有樂觀向上的精神,隻要大家團結一致,就沒有什麽困難和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就在喬瑞華在眾人麵前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時,楊衛國的辦公室裏,市委秘書長徐傑不無擔心地對楊衛國說道:“楊書記,任由喬市長這樣搞下去,我怕事情會有些不好收拾。”


    楊衛國就站在窗前,從這個位子好能夠看得見大門口所發生的一切。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對徐傑說道:“嗬嗬,喬市長喜歡打親民牌,就讓他打去好了。他是市長,企業改製的事情,也理所應當有他負責嘛。”


    “可我擔心,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徐傑顯得憂心忡忡的,顯然沒有楊衛國那麽樂觀:“就怕他把火燒到高新區頭上去,我們就被動了。”


    楊衛國就擺擺手,說道:“不用擔心,我相信小林既然敢將鋼鐵廠停產,就一定有他的考慮,我們要相信他的能力嘛。”


    徐傑就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楊書記對林辰暮實在太過於信任,甚至都有些盲從了。他承認,林辰暮確實是一個有衝勁,有想法和能力的年輕幹部,可也因為年輕,許多時候想法不見得周全完善,否則也不至於搞得讓鋼鐵廠的工人鬧到市委市政府門口來了。再加上喬瑞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很容易會給別人可趁之機。


    而這種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真要拿給喬瑞華興風作浪,也是個麻煩事。


    想了想,徐傑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林提出的改造方案,動靜是不是大了點?”他是想從側麵提醒楊衛國,方案越龐雜,可能出現的問題就越多,到時候,哪一個環節銜接不起,後果都將是災難性的。


    卻不料楊衛國卻滿不在乎地說道:“嗬嗬,要想徹底,動靜肯定就小不起來。咱們啊,就拭目以待吧。”


    徐傑就不說話了,隻是拿起茶杯喝水。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到了,至於該如何決策,相信楊衛國自會有全盤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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