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首都陰雲密布,天快黑的時候,雲層越堆越厚,終於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讓人的心裏,也多了幾分憂鬱。


    一個紅牆包圍著的大院,幽靜而又肅穆森嚴。


    書房裏,一位相貌清矍、身形清瘦的老人目光久久凝視著手裏一張有些泛黃的老照片,一股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


    照片是一張全家福,老人坐在前麵,旁邊是他的老伴。不過那時的老伴風韻猶存、光彩照人,臉上掛滿了慈祥而又幸福的笑容,讓他不由得回想起許許多多難以忘懷的甜蜜往事。兩人背後站著一男一女,男子一身戎裝,英氣十足,看起來也不過就二十歲出頭,女子則還在上小學,紮著馬尾辮子,脖子上還係著紅領巾。從裏麵人物的穿著打扮來看,照相的時間距離現在,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了。


    那是他的一雙兒女。


    原本這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妻賢子孝,溫馨和睦。可自從兒子遭遇不幸之後,這個家就再也不圓滿了,更是少了不少歡聲笑語。老伴的身子也因此一天比一天差,到了現在,連床都下不來,行動隻能借助輪椅。想到這裏,老人心頭便生起濃濃的懊惱和自責來。當初如果不是自己固執己見,非要把兒子送到下麵去鍛煉,又怎麽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輕歎了一聲,老人拿起照片,手指輕輕摩挲著照片中兒子那英姿勃發的笑臉,麵上剛硬的輪廓瞬間變得柔情一片,眼圈微微有些發紅,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


    二十多年了,他都不知道,這二十多年來,自己是怎麽度過的。原本以為這一切都已經被時光塵封了,可沒想到,當再次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居然會在自己古井不波的心裏掀起如此大的波瀾來。


    就在此時,卻聽有人急促地敲響了房門。


    “進來。”老人收拾了一下情緒,抬起頭來時,又是那個麵容肅穆、儀態威嚴的長者。


    “爸,是不是……”門推開後,一個三四十歲,雍容華貴的婦女便快步走了進來,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細膩,五官輪廓秀美絕倫,配上那成熟的身段,有著一股子說不盡的風姿綽約。從她的眉宇間,隱隱可見到照片裏那個小女孩兒的影子。她一邊走一邊急切地說著什麽,可目光一瞥見桌上的那張老照片,嘴裏還沒有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臉上也浮現出些許的驚詫和錯愕。


    那張照片她一點兒也不陌生,是哥哥考上軍校時,一家人照的,雖說那時自己不過才十一二歲,但那天的場景,卻仿佛銘刻在她靈魂裏一般,記憶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每一個小細節,她都能如數家珍般說出來。可自從哥哥去世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張照片,當初還以為是隨哥哥的隨身物品一同焚燒了,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這張照片卻又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


    “都多大的人了,怎麽做事還那麽毛毛躁躁的?”老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女兒雖說出嫁了,不過卻隔三差五地回來陪著自己和老伴,也是怕他們孤寂。如果是碰到節假日,還會把丈夫和外孫都叫來,一家子熱熱鬧鬧,也讓他感受到了難能可貴的天倫之樂。


    婦女就吐了吐舌頭,讓人很難想象,像她都是一個十多歲小女孩兒的母親了,居然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麵。


    “今天又不是周末,怎麽有時間過來?瑋昊和瑋琦呢?他們沒來?”老人問道。


    “沒來,快要中考了,學習任務緊。”婦女答道,隨即又急切地問道:“爸,是不是有大嫂她們的消息啦?”美眸中急切之意大盛。


    老人微微一震,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摸出了一支香煙點燃,又重重吸了一口,才裝著若無其事地問道:“你聽誰說的?”


    “天機不可泄漏。”婦女故作神秘,而又有些洋洋得意。


    老人轉過頭望向窗外,深邃的雙目中流露出難言的複雜情緒。婦女卻沒有注意道,而是拉著他的胳膊,有些撒嬌地說道:“爸,我們快去把大嫂她們接回來吧。”


    老人濃密的雙眉緊皺著,在他的眉心形成一個川字,又擺擺手道:“這事你別管。”


    “為什麽啊?”婦女有些錯愕地看著老人,又不滿地說道:“爸,我知道你一直對大哥的死耿耿於懷,可這也不能遷怒於大嫂她們啊,何況,小輝可是你的親孫子,你就忍心看著她們一直漂泊在外……”


    老人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又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低聲道:“你……不明白……”


    “我有什麽不明白的?”婦女含淚尖聲道:“你就是自私,就是顧及你的麵子。我真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那麽冷血……”


    聽到女兒的指責,老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的情緒已經無法控製自如,蔓延到他的臉上,蔓延到他身體的每一部分,甚至連捏煙的手劇烈顫抖了起來。盛怒之下,他揚起手狠狠給了女兒一個耳光。


    “啪!”婦女頓時就懵了,從小到大,老人還從來沒有打過她。隨即又捂著臉哭著衝出了書房,然後又聽到了外間大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老人看著自己還揚起的巴掌,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壓榨般的疼痛,他頹然坐回椅子上,心情極為低落,喃喃道:“你們不明白,不明白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慢慢起身,走出了書房,腳步蹣跚地向老伴走去。


    老伴坐在輪椅在屋簷下看雨,保健醫生站在一旁,一臉緊張地看著她。


    “下雨了,你怎麽不回屋裏去?著涼了可怎麽辦?”老人走到輪椅旁,柔聲對老伴說道,言語之中充滿了關切和愛意。


    “不礙事,我想看看雨。”老伴握住老人的手,笑著說道:“在這裏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握住老伴瘦骨磷響的雙手,老人隻覺得冰冷一片,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又從一旁拿出一個毯子來,搭在老伴身上,這才說道:“那也要注意保暖啊,你看你這手冷的,好像冰渣子一樣。”


    老伴就笑了,似乎很享受老人的嘮叨和關心。而一旁的保健醫生也是一臉羨慕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自己以後是否也能找到這樣一位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伴侶。


    “小琳又惹你不高興啦?”老伴拍拍老人的手,笑著問道。


    老人臉上就露出了些許不自然的表情,猶豫了片刻,又揮退了保健醫生後,才對老伴說道:“有妍鈺和小輝的消息了。”


    “我剛才聽到了。”老伴平靜地說道,過了好一會兒,眼圈慢慢紅了,然後兩行淚水慢慢滑落下來。


    老人就輕歎了一聲,就知道一提起她們,老伴跟自己一樣,就會不由自主想起英年早逝的兒子。這已經成為家裏永遠的痛,沉寂了許多年。


    他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見老伴又抹了抹眼淚,笑著對他說道:“你這老頭子,既然知道了妍鈺和小輝的下落,那還不趕緊把他們接回來?這些年,妍鈺一個人拖扯小輝,肯定不容易,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這丫頭,打小就好強……”


    老人就笑了笑,不過臉上的笑容卻很勉強。他的目光投向綠樹蔥鬱的院落,那淅淅瀝瀝的陰雨,如他他此時心情。


    老伴又說道:“事情都過了這麽多年了,什麽都能放下,你也別想那麽多。”


    老人臉上露出些許苦澀的笑意,拍拍老伴的手說道:“你就放下吧,我心頭有數。再說了,現在想接她們回來,她們還不一定回來呢。妍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要不然也不會那麽多年來一點音信都沒有了。”


    老伴微微點了點頭,又說道:“也不是我說你老頭子,你也別那麽好麵子。瑋昊和瑋琦總歸不姓薑,難得你就不想小輝認祖歸宗?”


    “小輝現在也不姓薑,姓林……”老人表麵上平靜如水,不過那話語裏,卻帶著一股濃濃的無奈和憤懣之意。


    老伴又笑了,她知道,老人其實是想要接回兒媳和孫子的,她說道:“姓林姓薑,那還不都是我們薑家的孫子?”


    老人也就笑了,拍拍老伴的手,心裏突然間,覺得輕鬆了許多。


    而此時,秘書小李跑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又躡手躡腳地想要退出去。


    “小李,什麽事啊?”老人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


    小李看了老人的老伴一眼,嘴唇動了動,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


    老人眉頭皺了皺,知道小李有暫不適合告訴老伴的事情要對自己說,於是又對老伴柔聲說道:“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老伴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看著他。


    老人走到一旁,小李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卻見老人頓時臉色大變,虎目一瞪,銳利的眼光讓人不敢逼視,饒是小李也頓感一股沉重之極的壓力撲麵而來,幾乎令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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