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會議室,楊衛國的心情有些沉重。僅是從這麽一個常委會來看,呂慶東的強勢便一覽無遺。他沒說話時,其他人或許還能有不同的意見和見解,甚至可以發生極為激烈的爭執,可隻要他作出了決定,那立刻就是鐵板釘釘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站出來唱反調,即便是特立獨行的軍分區司令雷海濤,充其量也隻是保持沉默而已。東屏市的市委常委會,似乎已經成為了呂慶東的一言堂,這種勢頭,確實很危險。


    不過,通過這次短暫的短兵相接,楊衛國也看出來了,劉雲強和呂慶東,其實並不屬於同一個陣營。他們之間的關係,無非就是合作和利用。呂慶東需要劉雲強來製衡市長,插手市政府的工作,而劉雲強也需要借助呂慶東來增強自己的話語權。被他們聯手打壓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既然不是鐵板一塊,那就有各個擊破的可能。而其他常委,也並非沒有各自的私心和利益,隻不過也是迫於呂慶東的威嚴和強勢,不得不臣服。一旦有了合適的機會,也難免他們不會倒戈一擊。


    而劉雲強的心情也不好受。看起來他在常委會上炮轟楊衛國,顯得很是風光,不過宣傳部部長計秋華的意見,以及呂慶東最後的決策,都不由令他心頭一凜。是呂慶東借此敲打自己,還是他一貫的製衡手段?劉雲強不知道,因此,他雖然說著笑著和其他人一同離開,可要是仔細看,臉上的笑容卻淡了許多。


    回到市政府辦公樓前,楊衛國卻見吳軍站在階梯下麵和一個人說著什麽,眼光卻四處亂瞟,見到自己後急忙迎了上來。


    “有事?”楊衛國眉頭微微一皺。


    “沒,沒事……”吳軍期期艾艾地說道,見楊衛國有些不耐煩的表情,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楊市長,我一個同學在省報工作,剛才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是有人寫信到省報去,說你太陽紙業門口肆意開槍恐嚇群眾……”


    楊衛國心猛地一沉,不過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淡然對吳軍說道:“來我辦公室說。”說罷轉身若無其事地走上階梯。


    吳軍步步緊跟在後麵,心情卻是異常沉重。市委常委會雖然才剛剛結束,不過他卻是多少得到了些風聲。這些年來東屏官場頻頻變動,對於許多人來說,站錯隊不吝於政治自殺。戴市長調走後,多少腦門上貼著“戴”字標簽的幹部被調整?要不是楊市長來得快,隻怕自己也難逃這個命運。吳軍不會忘記自己前任離開市政府大樓時那落寞的背影。楊市長已經是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要是連他都翻船了,恐怕自己也再無什麽前途可言。


    事情很簡單,今天一大早,省報就收到了來自東屏的一封信,其中就大肆披露了楊衛國在太陽紙業麵前開槍恐嚇,並指使大批警力武裝驅散群眾,導致許多請願群眾受傷,並附上了幾張當時的照片。照片雖說不是很清楚,卻也能將當時的情況夠看得真切。鑒於事情比較嚴重,而且涉及的還是一個地級市的市長,省報並沒有立馬登載,而是讓人員對此進行核實。而這個經手人好是吳軍以前在黨校的同學,因此,電話便打到了他這個地方。吳軍冷不丁地一聽,後背一下被冷汗打濕。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而且最怕就是被人拿來大做章。因此他在第一時間就向楊衛國進行了匯報。


    楊衛國聽完之後,半晌沒出聲,過了許久才對吳軍說道:“謝謝你了吳主任,也替我謝謝你的同學,改天我請你們吃飯。”


    “不用了楊市長,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吳軍連聲說道,又麵露憂色地說道:“楊市長,你看需不需要我去活動活動?”


    許多事情,隻要還沒有蓋棺定論,就還有操作的空間,隻要你活動及時,找得到重量級的人物發話,那一切都好辦。每年中央電視台的一些欄目,不知道要曝光多少事情,而因為活動及時而沒有播出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連這個都可以活動,又何況是省報呢?


    楊衛國卻擺擺手道:“不用。”


    回想起吳軍臨走時那驚疑和惶惑的目光,楊衛國不由得笑了笑。他知道,這個吳軍今天能將這個消息透露給自己,幾乎是孤注一擲,將身家性命壓自己身上的,如果自己真的完蛋了,他的政治生涯無疑將會宣告提前結束。可就這點小伎倆,就能讓自己完蛋嗎?


    他不知道,資料是誰寫的,相片又是誰拍的?當時的場麵那麽混亂,他情急之下開槍,要細說卻有不妥之處,但想要拿這個來大做章,卻又似乎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


    楊衛國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辦公室裏靜得出奇,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落在紅木地板上,就好像斑駁的斑馬線。


    嘴裏滿是略帶苦味的茶香,可楊衛國卻似乎沒有品出任何味道來。他不是在擔心開槍的事,而是在腦海裏盤算著下一步調查太陽紙業的計劃。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不容許有半點閃失,倘若這一次仍然查不出太陽紙業的問題,失去的,恐怕不僅僅是自己顏麵,還有民心。


    楊衛國也知道,自己作出這樣的決定,會有怎樣的後果,但真到了這個時刻,他的心卻漸漸定了。或許人就是這樣,未決定之前怕這怕那,患得患失,一旦真下了決心的事兒反而無所畏懼。


    顏麵、權威,真到就比老百姓更重要麽?


    楊衛國慢慢走到窗前,“唰”的一聲拉開百葉窗,陽光馬上傾瀉進來,亮得刺目。


    他辦公室的窗戶對著市政府辦公大樓的進出口,此時人來人往的,卻始終沒有見到林辰暮的身影。楊衛國不由得有些急了,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昨天讓他去調查太陽紙業,這要是有個什麽意外,他又怎麽對得起林辰暮的母親,又怎麽向他們交代?


    楊衛國一點點拉上百葉窗,慢慢走回了辦公桌後,剛想要抓起辦公室的電話撥打,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是呂慶東打來的,請楊衛國去他辦公室。


    這剛開完會,呂慶東找自己會有什麽事呢?難道是為了省報的事?


    楊衛國滿腹驚疑地來到了呂慶東的辦公室。雖說他不是很喜歡這個權力**極強的老人,可就目前的形勢下,他還必須依靠呂慶東來開展工作,至少是在自己的權威和勢力還沒有建立起來之前,他不得不暫避鋒芒。


    呂慶東的辦公室和楊衛國的如出一轍,要說真有什麽不同,那就是色調更沉重一些,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就仿佛是麵對呂慶東一般。


    楊衛國進去的時候,呂慶東在沏茶。


    呂慶東喜歡喝功夫茶,尤其是自己泡的功夫茶,這在東屏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花大價錢搞來不少名貴珍稀的功夫茶具,呂慶東賞鑒一番後,卻向來是不會收取的。而執意要送的,無不被他連人帶東西都趕出門去。


    “坐!”呂慶東先在辦公室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然後指著自己身邊對楊衛國說道。


    楊衛國笑了笑,呂慶東並沒有選擇在辦公椅上和自己麵對麵的交流,這讓他的心理多少好受一些。他坐下剛要說話,卻見呂慶東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放在他麵前,說道:“先品茶,再說事兒。”


    難得呂慶東會請人喝茶,楊衛國不清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還是端起茶杯隨意的咂了口,也沒分出味來,便聽呂慶東說道:“這泡茶啊,除了茶葉和水質之外,最要講究的就是火候,如果火候不夠,就泡不出一壺好茶來。”


    楊衛國看了他一眼,心裏漸漸有了譜,放下茶杯笑著說道:“嗬嗬,我對茶不是很懂,不過也覺得呂書記說得很有道理。但很多時候,口渴得不行了,卻又沒有那個時間去慢慢燒水沏茶,還不如痛痛快快灌飽一肚子白開水來得實在。”


    呂慶東手一滯,沉默片刻後,開門見山地問道:“楊市長,你對太陽紙業的情況了解嗎?”


    “不算太了解,也就之前大致看過一些企業的資料。”


    呂慶東就點了點頭,稍頃之後又說道:“太陽紙業的老總葛浩是省人大代表,而他二舅,是省委組織部的姚部長。”


    楊衛國聞言眉頭微微一皺,葛浩能夠將太陽紙業做得如此規模,想當然也有不俗的背景,不過他卻沒想到,會如此驚人。這個姚部長楊衛國也知道,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當初自己從首都來華川時,接見自己的就是這個姚部長。他還記得,這是一個極為嚴肅的人,臉上幾乎看不到半點表情。


    見楊衛國沒有說話,呂慶東又說道:“姚部長今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


    楊衛國的眼神就是一凝,他剛想要說點什麽,卻又聽呂慶東說道:“我給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給你施加壓力,更不是阻止你去調查太陽紙業。隻不過是想你在做事之前,盡量做好各種準備。”


    楊衛國明顯一怔,他壓根兒就想不到,呂慶東會給自己說這些,他又有怎樣的目的?不過嘴上卻也說道:“謝謝呂書記,我……”


    呂慶東卻是擺了擺手,似在和楊衛國說,又似在自言自語道:“我在東屏這地方一待就是十三年,東屏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我不想有任何人傷害到它。或許,你是對的,老是想著火候,反倒是多了許多牽絆……”


    楊衛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呂慶東的話,再看他的眼神裏就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意味兒。


    就在此時,楊衛國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楊衛國先是朝著呂慶東致以不好意思的笑之後,這才站起身來朝著窗戶邊走去,一邊走著一邊接通了電話。剛開始,眼神裏流露出幾許欣慰的神情,可很快,他的臉色大變,然後提高聲音問道:“你確定嗎?”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怎麽說,楊衛國掛斷電話後,站在那裏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著什麽。呂慶東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著茶,目光卻不時瞟過來,心裏也在揣摩,是什麽樣子的電話,能讓楊衛國如此失態?


    過了一會兒之後,楊衛國又走了回來,對呂慶東沉聲說道:“呂書記,剛剛接到的消息,太陽紙業不僅是鳳凰湖水受到汙染的罪魁禍首,而且還可能有其他重大問題……”


    聽楊衛國說完,呂慶東也是不由得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他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慢慢擦拭,似乎也在平緩著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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