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道:“的確如此,但凡有價值的物品,鄙樓來者不拒。”


    這話聽著底氣十足,陳輕瑤都有點想把小怪物拿出來,問他們認不認識了,不過她自己還沒搞明白,出於謹慎,還是別讓其他人知道這玩意兒的存在為好,要是有人由此判斷出他們來自下界,那才叫不妙。


    她將幾瓶丹藥放在桌上,道:“請過目。”


    除了洗髓丹和破鏡丹,另有幾種較為珍貴的丹藥,她打算隻用丹藥來湊錢,暫且當個純粹的丹修,以免暴露太多。


    丹藥瓶子似被看不見的手拿起,浮在半空,蓋子緩緩旋開,一股丹香率先溢出,聞見之後,隻覺精神一振,令人心神清明幾分。


    主事之人頓了一下,一一檢查完幾瓶丹藥,再開口,語氣比方才多了幾分鄭重,“原來閣下是位出色的丹道大師,在下失禮了。”


    話說完,他緩緩顯露身形,對陳輕瑤拱了拱手。


    這幾瓶丹藥確實珍貴,但丹藥本身的價值還不足以讓主事重視,對方看中的是煉出丹藥的丹修。


    一口氣拿出二十幾枚黃階極品丹,表明煉丹師至少有玄階的實力,而且天賦出眾,來日極有可能成長為地階大師。煙雨樓號稱出售萬物,又怎能不和未來的地階煉丹師打好交道。


    “客氣。”陳輕瑤淡定回禮,實則她心裏特別好奇,因為對麵的人就算現身,竟依舊叫人看不出男女,對於修士而言,實在太稀奇了。


    這些丹藥品質確實極佳,況且主事有意交好,原本陳輕瑤保守估計,幾瓶丹藥應該價值四十萬中品靈石,最後煙雨樓給的價格比這多兩成,主事還表示,要是她以後還有丹藥要出手,盡可來煙雨樓,他們給的價格必定讓她滿意。


    陳輕瑤隻道會考慮,除了賣丹藥所得,她又用現有的靈石湊了湊,湊夠數目之後,便跟蕭晉回去等消息。


    “你覺得師祖可能長什麽樣?”修煉間隙,她好奇問蕭晉。


    修士修為達到一定境界後,可以自行調整外在年齡,不過大多數人都不會偏離實際太多,比如師尊,二百多歲的年齡,對於化神兩千壽命來說,的確十分年輕,所以他是個少年人外貌。


    其實掌門師兄也才兩三百歲,按一千壽命來算,應該正直青年,不過他卻是中年麵貌,陳輕瑤覺得,應該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沉穩可靠,像個一宗掌門的緣故。


    聽說師祖不到八百歲,大乘修士壽數五千,算下來同樣相當年輕,不知道他會像師尊那樣,以少年相貌示人,還是如玄襄真君,強行將自己變成老爺爺?


    陳輕瑤想了許多,畢竟是自家師祖,所以自行加了濾鏡,不論是仙氣飄飄的老神仙,還是年輕英氣的青少年,她覺得肯定都很帥。


    直到見到真人,她默默打掃碎了滿地的祖傳濾鏡。


    麵前之人,他活脫脫就是個失業破產、孩子叛逆、老婆還跑了的落拓酒鬼中年!


    第123章


    陳輕瑤相當震驚,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行禮。


    玄清道君胡子拉碴,發絲散亂,一手捏著葫蘆酒瓶,從半闔的眼皮底下,懶洋洋看了兩人一眼。


    二人身上披著的鬥篷,可以瞞過煙雨樓主事探查,但在大乘修士眼中,如一張薄紙透明無力。


    “你們兩個小家夥想要我指點修為?”他仰頭喝了口酒,渾不在意地開口。


    陳輕瑤這才回神,想說是,覺得不對,說不是,好像也不對,她幹脆不說話,從儲物鐲中摸出一樣物品,雙手呈上,道:“請前輩先看一看此物。”


    那是師尊給她的印符,能代表他老人家的身份,她思來想去,想要跟師祖相認的話,也隻有這樣物品最具說服力。


    玄清道君懶散散半靠在椅子上,頹喪之氣溢於言表,聞言眼皮也沒抬,那枚印符自動飛到他麵前,落入掌中,隨意看了兩眼。


    “這東西……”他敷衍地翻了翻,就要拋回去,卻忽然發現了什麽,整個人身體驟然挺直,屬於大乘的威壓泄露一瞬,叫陳輕瑤跟蕭晉險些站立不穩。


    玄清道君馬上收斂了氣息,目光緊盯二人,語氣略微急促道:“你們從何處得到此物?”


    陳輕瑤心下猜想,莫非師祖以為師尊也來了上界,還被他們撿到印符麽?


    她定定神,道:“回前輩的話,此乃我二人師尊之物。”


    玄清道君瞪著眼,似乎沒聽明白她的話,半晌才道:“你們兩人……的師父?”


    “是。”因為這裏沒有外人,有師祖在,陳輕瑤覺得沒人能暗中探聽,於是如實說來,“我們二人出自下界天元宗,師從寒山真君,機緣巧合來到此界。”


    說完,過了好半天,才聽玄清道君有些恍惚的聲音傳來,“所以你們是我的……”


    陳輕瑤與蕭晉對視一眼,齊聲行禮,“我等見過師祖!”


    乒——


    葫蘆酒瓶落到地上,玄清道君根本沒工夫去撿,隻目瞪口呆看著麵前兩名年輕人。


    突然,他謔地起身,留下一句稍等,身形似一陣微風散去,唯有葫蘆酒瓶還在地麵滴溜溜轉著。


    這個發展,讓陳輕瑤摸不著頭腦,她在室內四下看看,確定當真沒有師祖的身影,不由滿心疑惑,“發生了什麽?”


    師祖不會跑了吧?想見他老人家一麵可不容易,好不容易湊夠出場費,難道還要再湊一次?


    她撓撓臉頰,問蕭晉:“我嚇到師祖了?”


    蕭晉安慰道:“阿瑤恭敬有禮,言行得體,如何會嚇到人。”


    言下之意,有問題的不是她,是師祖。


    陳輕瑤正要說話,又一陣微風吹來,麵前突兀地出現一道人影,但見此人身形高瘦,清臒雋爽,雙目湛湛,儼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樣。


    但是……雖然刮了胡子,梳了頭發,還換了身新衣服,陳輕瑤還是一眼認出來,這不就是剛剛跑了的師祖?原來是換裝去了?


    玄清道君負手而立,舉止瀟灑,仿佛之前的頹廢中年隻是別人錯覺。


    一腳將地上的酒瓶子踢開,他若無其事看向陳輕瑤兩人,十分欣慰地感慨:“想不到,當年那小家夥竟然收徒了,還是如此出色的兩個小家夥。”


    陳輕瑤隻能微笑以對,師祖他老人家,看起來是個雙麵人呐。而且他們還跟師尊一起,都成了師祖口中的小家夥,聽著怎麽這麽別扭。


    玄清道君端正坐下,讓他們也坐,像個十分靠譜的長輩拉小輩談心,道:“我離開下界已有二百多年,不知後來的事如何,你們若願意,不妨與我說說。”


    陳輕瑤自然沒什麽不願意的,不過二百多年前的曆史她也不清楚,隻能從自己拜入天元宗之後說起,一直說到正魔之戰,以及她跟蕭晉無意間卷入通道的事。


    玄清道君時而點頭,時而歎息,聽到後來更是讚歎道:“你二人年紀輕輕就有元嬰初期修為,資質甚至勝過你們師父,況且竟能順利抵達上界,此事可謂絕無僅有。”


    說著說著不由添了一句,“若我還在下界,必定收你們為徒,哪裏輪得到寒山那小子。”


    他並不知道,小徒弟這兩個好徒弟,其實是從大徒孫手上搶來的,而他大徒孫,也是從別人那兒截胡。


    搶徒弟這項優良傳統,他們主峰一脈一直源遠流長呢。


    陳輕瑤隻好仍舊微笑,她有理由懷疑,這句話是師祖本性暴露,不管他老人家此刻看起來如何靠譜,他之前流傳廣泛的種種不靠譜事跡,已經深入徒孫之心了。


    第一次見徒孫,怎麽能不給見麵禮,不過玄清道君身為劍修,身上除了一柄劍,沒什麽法器之類的外物,掏了半天,掏出兩條靈脈。


    那靈脈被他抓在手中,竟似活物般扭動掙紮,迎麵撲來的濃鬱靈氣,更叫人精神一振,甚至境界都有鬆動的趨勢。


    “這是……大型靈脈?”陳輕瑤睜圓眼睛。


    她覺得不是自己沒見識,而是師祖實在太大手筆了!


    據說他們天元宗,總共也就一條大型靈脈,位於諸位化神潛修的天峰,除了曆代掌門,誰也不知道具體位置,可謂宗門壓箱底的財產。


    結果現在,師祖一出手就是兩條壓箱底?


    想到師祖窮得舉世皆知的財政狀況,陳輕瑤哪好意思要,連忙推脫,“師祖慈愛之心,我和師弟心領了,此物太過珍貴,我們萬萬不能收下。”


    “不過兩條靈脈,說什麽珍貴不珍貴。”玄清道君揮了下手,忽然想起什麽,動作一頓,試探看向他們,“你們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廢話,兩個徒孫要不是聽到了一些東西,哪知道能通過煙雨樓找到他,就是不死心,想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形象。


    對此,陳輕瑤和蕭晉齊齊搖頭,十分貼心地麵露疑惑,問:“不知師祖說的是什麽?”


    玄清道君滿意一笑,道:“沒什麽,這兩條靈脈你們隻管收下,還有交到煙雨樓的物品,師祖一並幫你們討回來,諒他們不敢收我徒孫的傭金。至於傳聞之事……也罷,待見過你們大師伯,自然清楚。”


    陳輕瑤敏銳捕捉到,提起大師伯,師祖麵上一閃而過的悔痛,心下不由一緊,大師伯他,果真是出了事。


    雖然素未蒙麵,但對於這位掌門師兄的師尊、一手教導出自己師尊的大師伯,她心裏早已是滿滿的敬意,自然不希望他遭遇不測。


    玄清道君把兩個徒孫一卷,瞬息間已出現在千裏之外,一路不停往前掠去,隻見山川河流、座座大城自腳下不住閃過。


    大約半日後,他們停在一座矮峰下,對比此前見過的諸多雄偉高峰,這座小山峰十分不起眼,甚至袖珍得有些可愛。


    但陳輕瑤看得出,小山峰外圍布置著極其嚴密的法陣,其陣理之玄妙,甚至還在地階法陣之上。


    她心中驚訝,莫非是天階法陣?大師伯就在法陣中麽?


    玄清道君往法陣內注入一絲氣息,防禦縝密、連渡劫修士一時半刻也無法攻破的大陣打開一道口子,允許三人入內。


    一腳邁入,陳輕瑤立刻有種窒息的感覺,小山峰上靈氣之濃鬱,幾乎化為粘稠的液狀,強盛的靈壓下,她覺得自己似乎身處海底,身上沒有任何防護,連內髒都要被擠出來。


    她和蕭晉馬上調整丹田運轉頻率,以及吐納靈氣的速度,邁著步子慢慢前進,一步、兩步、三步……十步之後,身體快速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吞吐靈氣數量比之前翻了數倍。


    玄清道君雖走在前麵,對於後麵發生的事卻一清二楚,察覺到兩人的變化,暗自滿意點頭。


    他這兩名徒孫的天賦,就算和上界那些絕頂天才相比,也毫不遜色。


    小小的山峰上隻有一間小院,越靠近院子,靈氣越濃鬱,最後化作白霧,氤氳在院內那一汪池塘之上。


    陳輕瑤定睛一看,發現那個不大不小的池塘,裏頭盛的竟不是水,而是靈液!


    她輕吸了口氣,心道到底是誰在傳師祖窮,出手就是兩條大型靈脈的見麵禮、動輒使用天階防禦法陣、甚至還有靈液蓄積而成的靈池!


    這樣還叫窮,那她豈不是自稱自改的資格都沒有?


    走到院子前,玄清道君停下腳步,道:“進去吧,你們大師伯就在裏麵,見到你二人,他必定高興。”


    看樣子,他自己不準備進去。


    陳輕瑤不曾多問,道了聲是,輕輕推開小院籬笆門,再回頭時,師祖的身影已經消失。


    繞過白霧濃厚的池塘,一間堂屋出現在二人眼前,整間院子的構造,跟凡人界那些農家小院很像,和陳輕瑤在鳳臥山的院子也很像,她第一眼見到,就覺得親切熟悉。


    堂屋門前,有一人背著他們靠在躺椅內,大約曬著太陽睡著了,陳輕瑤與蕭晉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再往前。


    這就是大師伯了。她心下想。


    盡管還沒見到正麵,她也知道大師伯情況不對,當年他老人家離開下界,據說已有化神後期修為,就算來到上界之後,他的境界不曾提升,也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們二人的到來。


    況且此時他的氣息如此虛浮飄忽,擱在扶手上的手腕,手骨隆起,青筋顯現,顯然消瘦到了一定地步,以化神修士強大的生命力來說,更是匪夷所思。


    大師伯應該受了傷,很嚴重的傷,連師祖對此都束手無策。


    陳輕瑤暗暗歎息,若掌門師兄知道此事,肯定十分難過。


    他們兩人靜靜站了半個時辰,躺椅上的人才轉醒,雖然睡著時沒發現什麽,清醒後,他還是第一時間發覺多了兩名陌生人。


    他緩緩起身,回頭看向突兀出現在自己院子裏的年輕人,不覺冒犯,反倒溫和一笑,道:“你們兩個小家夥是?”


    陳輕瑤心說怎麽都愛叫他們小家夥,自己好歹也幾十歲的人了,在這些長輩麵前,當真一點排麵都沒有。


    她和蕭晉一同行禮,道:“見過大師伯。”


    再抬頭,看著師伯的模樣,有些心酸,他骨架不小,原本該是高大挺拔的身材,此時卻瘦得形銷骨立,似乎隻要一陣風,就能將這幅虛弱的軀殼吹走,讓人不自覺生出許多擔憂。


    聽到他們兩人的稱呼,鎮定如風溪真君也不由一愣,好一會兒才麵露喜色,道:“你們的師尊是靈川還是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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