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心動,是能夠貫穿一生的悸動,那些羞怯的、暗自歡喜的記憶,仿佛發生在昨天。


    可這麽多年過去,當她久違獲得清醒,與江承宇對視時,眼前卻出現許許多多其他的人。


    身形魁梧的男人不怒自威,覺察她的存在,扭頭勾勾嘴角,笑得笨拙又溫柔;兩個小姑娘陪她站在窗前,拿手托著腮幫,看雨點一滴一滴從屋簷落下。


    還有一張張平凡樸實的臉孔,一些笑聲,一條通往家門的白玉階,那麽長,也那麽遠。


    長刀發出錚然嗡鳴,當誅邪離開江承宇身體,鮮血四濺。


    然後是毫不猶豫的第二刀。


    “許多話本子裏,若想讓男主人公受苦,要麽安排女主角身死殞命,要麽就是女主角被傷得太深,從此對他愛搭不理。”


    不久前的心魔裏,謝星搖曾對她道:“可是體現一個人的價值,為什麽要通過令她受傷、惹旁人心痛的方式?”


    在這世上,愛情多麽虛無縹緲,從不會成為某個人的全部。


    在成為他人的妻子之前,她首先是白妙言。


    “妙言,你定是受了他們的蠱惑。”


    江承宇竭力出聲,語句破碎,字字帶血:“你看看我,想想我為你做過的事。我愛你啊!吃食、家宅、漂亮的衣裳、不舍晝夜的陪伴……這些我不是都給你了嗎?”


    白妙言譏諷一笑:“愛我?”


    她眼眶緋紅,笑聲卻愈冷:“記不清往事、分辨不了善惡,被媚術蠱惑心智,日日夜夜攀附於你身旁……那當真是我嗎?”


    青年語塞,如被重重一擊。


    他們心知肚明,那不過是朵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乖巧菟絲花。


    江承宇想娶的,自始至終隻是個執念罷了。


    也正是此刻,江承宇無比真切地感受到,白妙言……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讓他想起白家尚未覆滅的時候。


    那時的她風光無限,活得肆意瀟灑,每當江承宇遙遙凝望她的背影,都會不由自主去想:憑她的天賦,倘若某天比他更強,那該怎麽辦?


    白妙言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擁有更為廣闊的人生,而他,隻會被一天天落下。


    絕對不能變成那樣。


    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模糊她的記憶、折斷她的羽翼、將她的一切摧毀殆盡……


    他精心飼養的鳥雀,為什麽會成為刺向他的刀?


    恐懼宛如無形之手,迫使他咳出一口鮮血,狼狽摔倒在地、後退幾步:“求、求你——”


    “廢物。”


    白妙言卻隻笑笑:“當年的白家人……可從未有過一句求饒。”


    什麽才是複仇。


    江承宇利用她辜負她,那便讓他由此得來的一切全盤落空;將她做成滿足欲望的偶人,那便斬斷這妄想,淩駕於他之上。


    碾碎他,重創他,令他變得一文不值、悔不當初,最終陷入地獄業火之中,永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一滴淚珠落下,湮滅於滾燙殺意之中。


    白妙言垂眸,任憑長刀沒入他心口,愈深,愈重。


    倘若恨意需得用愛來償還,他們之中必定會有一人丟掉性命。


    死去的那人,為什麽不能是他呢。


    須臾,勢起。


    亂世邪妄生,自有我輩橫刀。


    白氏刀術,第一式。


    ——斬邪!


    第16章


    江承宇死了。


    誅邪長刀鋒利非常,刀光如影,妖魔無處可藏。待刀光散去,滿身血汙的青年再無氣息,雙目渾濁,滿含憤怒、恐懼與悔恨。


    但這些情緒,終究不會有人在意。


    四人小隊第一次下副本,成功擊敗小怪若幹,反派boss一個,經驗值蹭蹭蹭往上漲,升級升級再升級。


    ——這是大戰結束以後,月梵躺在醫館時的陳述總結。


    她是個輕度網癮少女,玩過的遊戲不計其數,即便渾身上下裹著紗布,仍能繪聲繪色:“尤其是搖搖的精準射擊,效果拔群!”


    溫泊雪星星眼:“嗯嗯!”


    “還有溫泊雪!”


    月梵猛拍大腿,切換成說書人語氣:“他法傷不斷,每個盾套得恰到好處,最強法師實至名歸。台下的觀眾,我們一起鼓掌!”


    她誇得太過,當真啪啪拍起手來,反倒讓溫泊雪支支吾吾紅了臉,連連搖頭:“別別別,我……”


    他一句話沒說完,房間木門被吱呀打開。


    方才還猛拍大腿的月梵收斂起狂放五官,手指順勢柔柔往下,撩了撩裙擺。


    溫泊雪不逞多讓,立馬挺直脊背,做出高冷仙君的矜貴姿態。


    謝星搖輕聲咳了咳:“大夫。”


    “三位都醒了?”


    大夫溫和笑笑,身旁跟著剛上完傷藥的晏寒來。


    他們運氣好,因得了白妙言相助,身上多是一些皮外傷口,沒像原文那樣,個個疼得能直接去見閻羅王。


    一場大戰告終,心頭的石塊終於落地,來到醫館之後,每個人都沉沉睡了一覺。


    謝星搖好奇道:“白小姐情況如何?”


    “無礙。”


    大夫搖頭:“她神魂不穩,靈力消耗太大,需要睡上一會兒——我再去看看情況。”


    大夫心係白妙言安危,沒過多久告辭離去。三個淩霄山弟子你一句我一句,唯有晏寒來不理他們,獨自坐在床上閉目養神。


    “我還以為,這次肯定會被打得半死。”


    想起原文裏的慘狀,溫泊雪下意識一抖:“多虧謝——謝師妹想出破局的法子。”


    月梵點頭:“還有從江家忽悠到的那幾十萬靈石!”


    謝星搖笑笑:“你們也很厲害啊。比如月梵的水泡泡和天使護盾,如果沒有它們,我恐怕早就折在江家了;溫師兄的術法爐火純青,非常靠譜,真的。”


    溫泊雪吃下一口點心,若有所思眨眨眼。


    他性子內向,很多話憋在心裏頭,不好意思講出來。


    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他早就見慣紙醉金迷、利益至上,已經很久沒接觸到純粹的善意。


    溫泊雪想,謝星搖是個好人。


    當她安撫那些白家亡靈的時候,顯露而出的溫柔絕非假象。


    更難得的是,這是一種理性的溫柔,她有條不紊,似乎總能想到萬無一失的對策,令人感到十足安心且舒適。


    大家都這麽厲害,他一定要繼續努力,不拖後腿。


    謝星搖和他倆興衝衝地嘰嘰喳喳,冷不丁目光一轉,猛然想起房中還有另外一個人。


    ——晏寒來睡在最裏側的床上,因閉著眼,長睫懶洋洋往下耷拉,眼尾勾出彎彎一條弧,嘴角輕輕抿著。


    擺明是在嘲笑他們的商業互吹,畢竟這人隱藏了真正實力,在他看來,江府裏的一切無異於菜雞互啄。


    謝星搖不動聲色,給另外兩人傳音:“晏寒來,pose擺得挺行。”


    月梵噗嗤笑出聲:“人家這叫高冷。”


    “晏公子會和我們回淩霄山吧。”


    唯一老實人溫泊雪弱弱出聲:“話說回來,他到底什麽身份啊?”


    “他後期用妖力殺了不少人,應該是隻妖。”


    月梵道:“也隻有妖魔會那麽瘋,血洗整整一個仙門吧。”


    謝星搖歪歪腦袋:“晏寒來把真身捂得這麽嚴實……你們覺得他是什麽妖?”


    “我覺得狼或者貓。”


    月梵毫不猶豫:“有點傲有點凶,反正不可能是兔子狗狗一類。”


    溫泊雪思忖好一會兒:“那個,鳳凰……?”


    鳳凰哪會像他這樣。


    謝星搖聞言笑笑,目光沒從晏寒來身上移開。察覺出這道直勾勾的注視,少年猝然抬眸。


    盯著人家被當場抓包,她非但沒覺得羞赧,反而咧嘴眨了眨眼,露出兩顆小虎牙。


    厚臉皮之人所向無敵,晏寒來拿她沒轍,默默垂下視線。


    剛想閉眼,便聽房門被人匆匆一敲。


    本已離開的大夫站在門外,嗓音稍揚,掩飾不住欣喜激動:“小道長們,白小姐醒了!”


    *


    白妙言。


    謝星搖見過她幾次,後者要麽處於媚術的控製之下,要麽瀕臨崩潰、神智恍惚,今日與她相見,縱使早就熟悉了那張臉,仍然忍不住眼前一亮。


    褪去柔情蜜意小鳥依人的外殼,青衣女修眉目雅致、長身玉立,仿佛迷迷蒙蒙的大霧散去,露出青山綿綿一角,青蘿翠蔓,風骨天成。


    “多謝道友。”


    白妙言尚未完全恢複,麵色蒼白,脊背挺直如竹:“江承宇作惡多端,倘若沒有諸位相助,我恐怕要助紂為虐,與他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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