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根本不懂得認罪是什麽意思,隻會哆哆嗦嗦地跟著說“認罪”。


    這種場合,這種小事情,出現這兩個字就好像一個笑話,但它真的發生了,荒謬至極。


    屋裏一時間又沉默了。


    打破寂靜的是兩顆眼淚,它們順著孩子柔嫩的臉頰滾落在了地上。


    院長看著那兩顆眼淚,小遠狼狽地摸了一把自己眼睛,有些倉惶地抬頭。


    院長的臉上仍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眉毛略微皺了起來,原本就滿是溝壑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他看著麵前的小孩,語氣非常不解地說:“你哭什麽?”


    “我虧待了你,還是短了你吃喝?你本來就是被扔掉的小孩,我把你養這麽大,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說了這些,他好像還嫌不夠,又添了一句:“你不會以為,你哭幾聲我就會把你放出去了吧?這樣,等周五你再回去吧。”


    說完,他轉身,朝著門邊走去。


    木綿看著那個背影,心裏好像有一把正在劇烈燃燒的火。


    他其實不知道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小遠偷渡了很多小孩過來。從表麵上來看,這個孩子也隻不過是開心地笑了幾聲,難過地哭了幾聲而已,這算什麽問題呢?


    對小孩來說,不,對所有人類來說,開心的時候會笑,悲傷的時候會哭,這是本能,也是人類表達情感最簡單的方式,讓一個人因為表達情感被懲戒,就是剝奪了他的本能。


    許多人對於被折磨的認知隻停留在身體折磨,但是,更加常見的其實是這樣的傷害,沒有人流血,所以也不會留下痕跡,不會被人追查到,但這樣日複一日的摧殘中,一個人的精神很快就凋零了。


    幼年期的孩子並不知道真相,還以為自己真的有錯才被懲罰,還會真的為自己的表現而感到自慚形穢。但成年人已經能夠看明白了,哪裏是真的犯了錯,有人想要合理的施暴,所以才有“錯”。


    有許多瞬間,木綿都想要直接拿起什麽東西,狠狠地往他的脊背上一砸,她的心裏閃過無數的報複手段,在意念裏換著部位讓他挫骨揚灰。


    但是,她不能動。


    最起碼不能當著孩子的麵。


    況且打得他再慘,隻要他恢複了,他仍然還能回來,繼續折磨這些孩子。她要想一個更加好的辦法,能夠讓他徹底離開這裏,失去自己重視的一切,受到他應該承受的懲罰。


    等門被從外麵關上,聲音逐漸徹底消失之後,木綿鬆開了兩個小朋友,蹲下身,抱住了小遠。


    他在她的懷裏顫抖,握在手裏的巧克力化掉了,變成了髒兮兮的汙漬,在這種時候,他還在努力地不讓自己的手捧到木綿的裙子。


    木綿很心疼地說:“不要怕了哦,小遠很棒了,這麽危險的時候還能保護小夥伴不被發現,你是最棒的小朋友。”


    她對著身後的兩個小孩問:“你們覺得他棒不棒?”


    屋裏響起了六個聲音:“棒!”


    但小遠一直都沒能抬起頭,他在木綿的懷裏僵硬地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身體裏猛然爆發了一股讓木綿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力氣,掙脫了她的懷抱,一瞬間,他消失不見了。


    門一直沒開,木綿隻能確定他還在屋裏,卻不知道他具體藏在哪裏。


    這個時候,她其實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勸他出來,甚至於,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應該勸他出來,強行地剝落一個人的保護殼,這是好事情嗎?


    在她過去的人生裏,她並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情,雖然理論上知道要用愛來安慰他,但也沒有一個成型的想法來指導自己做什麽。


    木綿想了想,覺得還是先確認一下小遠的存在比較好。


    她小聲地說:“快到時間了,其他小朋友要被檢查了,我先把他們送回去可以嗎?你把他們放出來好不好?”


    三秒過後,其他人都被放出來了。


    木綿對著虛空誇了一句:“小遠好乖,我要送他們回去了,你現在屋裏等一會兒,很快我就回來哦。”


    說完,木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開始把小孩往隔壁送。


    她的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全安置好了,又回到了小遠待著的這個房間,第二次嚐試哄小孩。


    但這一次的效果就很明顯地沒有上次好,木綿忙活了很久,都不能安慰到他一分一毫,隨著時間的流逝,小遠沒有一點兒想從自己的空間裏出來的意思,一聲不吭,甚至連哭聲都沒有,但他明明在哭啊。


    木綿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辦,繼續哄好像沒什麽用,該說的道理也都說完了,她還能怎麽辦呢?


    最後,木綿隻能歎了口氣,對著看起來空蕩蕩的屋子說:“今天很晚了,姐姐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小遠,晚安,等太陽再次升起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說完,她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間裏。


    剛一落地,她詫異地發現,李斐居然就坐在她房間的桌邊,正在拿著電腦緊鑼密鼓地敲著代碼,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他背對著她,木綿看不到他的正臉,隻能打量著他的背影以及他腦後的發絲。


    她沒有動,安靜地看了很久,腦海裏止不住地想一個問題,今天她所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曾經發生在李斐的身上嗎?


    所以他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開心的時候很難笑出聲,難過的時候也很少哭出來,被人愛的時候也不相信自己正被愛。


    木綿想到那天他喝醉的時候說的所有話,突然就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沒注意,也流出了幾滴眼淚,鼻子吸了好幾口氣。


    李斐注意到了這個聲音,立刻放下電腦回頭看,一眼就注意到了正淚眼朦朧的木綿,他一刻都沒等,直接在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木綿的跟前,焦急地問:“你怎麽了?”


    木綿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覺得他太可憐,過去太慘了,隻能一邊吸鼻子,一邊罵罵咧咧地說:“孤兒院的那個校長,大傻逼!他怎麽這麽會欺負小孩子,他活該天打雷劈,你小時候是不是也被他折磨過啊嗚嗚嗚……”


    完了,說到這裏,木綿莫名地繃不住了。


    她怎麽看李斐怎麽覺得他可憐。


    他被這樣罵過嗎?被一個人關起來過嗎?在絕望的時候,有人安慰他嗎?


    李斐站在她對麵,一開始很無措,聽見她說話的內容之後,有非常短暫的呆愣,而隨著木綿的情緒越來越難過,哭得抑製不住,他歎了一口氣,開始拍著木綿的肩膀,輕聲哄她:“都過去很多年了,後麵我被領養走,其實就不再跟他們接觸了,你看我現在,不是長得很好?”


    木綿還是覺得難過,怎麽能因為一個人後來恢複就覺得當初的傷口根本沒什麽呢?


    況且,他雖然現在看起來是健康結實的一個大小夥子,但他自己前幾天還以為不會表達心意還痛苦得不行。


    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個院長!


    木綿傷心和生氣混在一起,眼淚莫名就流得停不下來。


    當然,她也想過自己或許應該控製一下,哭是沒用的,無能狂怒也是沒用的。


    但是,她這會兒不是小朋友們那裏的小木姐姐了,她就是木綿,木綿這會兒想哭,那她就哭,哭也不影響她等會兒就去思考怎麽整那個沙比校長。


    她哭著哭著,鼻子就開始堵,還想流鼻涕。


    敲,哪個魔法少女哭的時候還流鼻涕啊,這科學嗎?


    就在她罵罵咧咧悲憤不已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一聲很短的笑聲。


    木綿猛地抬頭,瞪著李斐:“你幹什麽?”


    李斐的笑已經消失了,他偏著頭,麵對著別的地方,很正經地說:“沒什麽,就是覺得挺可,咳——”


    第42章 月色真美。


    “你笑什麽?”木綿惱羞成怒地說。


    李斐也知道自己剛剛的表現有些過分了, 轉過臉看她的時候飛快地道了個歉,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是誠心賠罪的樣子,眼角還有些笑意。


    木綿:“……你再笑出來一聲, 我就罵你了!”


    這句話顯然沒什麽威脅力, 李斐搖了搖頭,但他靜止下來的時候,表情卻肅靜了許多, 他沉默了一會兒, 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剛才笑, 隻是因為覺得你那個樣子, 挺——”


    他猶豫了一下, 才說出一個形容詞:“可愛。”


    木綿被這個措不及防的直球打得有點懵, 這個詞在別人那裏好像沒什麽,但是從李斐的口中說出,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我可愛?”


    李斐好像有點後悔自己剛剛的話了,表情別別扭扭的, 但在木綿問出這個問題之後, 到底也沒有改口, 承認了, 在木綿問出“哪裏可愛”之後, 他還沒辦法地艱難思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末了, 他的答案是:“總之,就是可愛。”


    對於這種答案, 木綿一開始就有所預料, 李斐要是能說出個一二三那倒是奇跡了,她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期待。


    但李斐自己好像對自己的回答又不滿意起來,短暫的安靜後, 他咳嗽了一聲,說:“你是不是很擔心那些小孩?”


    一時間,木綿想說的很多,都擠在一起,反而不知道先說哪一句了。


    是的,她很擔心那些小孩,他們在那裏繼續待下去的話,真的會被毀滅的,失去表達和愛人的能力,變得和過去的李斐一樣,這樣的日子該怎麽辦,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她也很擔心李斐。那些童年的糟糕往事如同一座大山,她過去隻聽聞有山,但未曾親眼見它,透過今天浮光掠影般的一眼,她才窺探到曾經他的生命裏居然有過這麽濃重的陰影。他要改變自己,太難太難了,要花多少力氣才能做到呢?憑什麽別人都好好的,就李斐要曆經這麽多劫難?


    她抬眼,看著李斐,想說出一個字,開口的一瞬間卻握著拳頭偏了頭。


    她又開始想哭了。


    見她如此,李斐沒有再問她。


    屋裏安靜了片刻之後,他把一隻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忽然問:“第一次你來我房間的是偶,應該看到了我的那些書吧?”


    木綿點了頭。


    李斐一字一句地說:“其實現在的我相對於大學的時候,對自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我很清晰地知道過去的時光對我的影響,那些遭遇讓我失去了什麽能力。有一段時間,對我來說,承認這些是很痛苦的,因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親手把很重要的東西葬送的,許多遺憾是我自己一手造成。”


    “其實就算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改正仍舊很難。”他坦然又無奈地搖頭,“就算是這一刻,我也做不到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對於有的人來說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要積攢很久的力氣才能做到。包括我現在說的這些話,如果換個時機,或者突然被打斷了,或許我就不會再說出來。”


    “隻是我覺得,你不要想到這些事情就會覺得很絕望。雖然我變成了這樣的人,但當年和我一樣在孤兒院長大的人,並不是所有人都變成了我這個樣子。而且就算是我,現在大概也比之前好了一點。”


    說到這裏,李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向木綿尋求確定:“是好了一點吧?”


    木綿想了一下,才回答他:“是好了一點。”


    在清醒的狀態下承認自己有不敢說的東西,這確實已經是一種進步了。


    李斐:“那你覺得我還有救嗎?”


    木綿:“那肯定的。”


    李斐鬆開了握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別難過了,收拾東西吧。”


    “啊?收拾東西?”木綿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李斐朝她露出了一個很短暫的笑:“那個房間晚上很可怕,我們去陪他吧。”


    木綿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忙不迭地說:“好!”


    兩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裏進行簡單的洗漱之後,又聚集在了木綿的房間裏,木綿帶著手機充電器,李斐帶著電腦和充電板磚,麵對麵站著,開始了瞬移。


    在傳送中的短暫時光裏,木綿隱約地感覺,李斐好像握住了她的手心,溫度從他的掌心傳來,好像也帶著一股力量。


    木綿閉著眼睛想,一切都會變好的吧。


    再睜開眼的時候,兩個人就到了。


    落地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夜晚降臨,房間內外的燈都關了,整個空間看起來確實有種陰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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