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開口說話之前,木綿加了一句:“但你如果很想去。”


    “……”


    “在門口等我五分鍾。”


    “……”


    木綿的手插在口袋裏,高傲地從鼻腔裏發出一個聲音:“嗯?”


    “嗯。”


    木綿於是轉身帶路了,背過臉的那一刻,她彎著眼睛笑了一下。


    嘿,當誰不會拉扯似的。


    走了五分鍾,兩個人停在一扇門前,木綿掏鑰匙開門,李斐在她身邊站著,沒有說話,眼睛很認真地看著印在牆麵上的開鎖通水管廣告。


    這個防盜門有兩層,外側那層是鐵欄杆,木綿把外門打開,內側門還沒打開的時候,她對李斐說:“一會兒就好,其實也不太亂。”


    李斐“嗯”了一聲:“我不急。”


    說完,他就把視線挪到家政服務廣告那裏了,看起來要認真研究的樣子。


    木綿搖搖頭,擰開門,走了進去。


    她的衛生習慣一直都不錯,屋裏雖然有些淩亂,但都是隨手整理就可以恢複原樣的地方,她動作輕快地擺放物品,收撿垃圾,很快就打掃好了,她提著垃圾袋,走到門前,叫了一聲還在麵壁的李斐。


    他站在樓梯上抬頭看她。


    木綿:“你可以先進來,我去扔垃圾。”


    李斐搖了搖頭,朝她走了兩步,伸手把她手裏的垃圾拿到手裏:“我剛才看見垃圾桶了。”


    說完,他就提著垃圾袋下樓了,連門都沒進。


    木綿聽著樓道裏一聲一聲富有節奏的腳步聲,愣了一會兒,而後才回到屋裏,隻把最外側的門關了。


    而後她站到窗邊,遙遙地看著李斐的身影,他單手拎著兩袋垃圾,背部挺直地朝前走,這會兒的天比剛才更亮了,就這模糊的天光,她看了一會兒,直到他扔完垃圾轉身,她才離開窗邊。


    她接了一壺水,放在廚房燒,燒開之後泡了兩杯茶水。泡完之後還覺得缺了點什麽,又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倒在玻璃杯裏,放進微波爐加熱。


    剛好放進去沒多久,她聽見有人在門前的聲音。


    轉身過去,李斐正站在鐵柵欄外等候。


    看見她,李斐:“我回來了。”


    木綿:“嗯。”


    她走過去,打開門,給他找了一雙拖鞋,讓他坐到沙發上。


    她把茶水端到茶幾上,而後自己才坐上沙發,和李斐並排。


    沙發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個大電視,有五十五寸,投屏看電影很舒服,電視櫃上擺著switch,底座已經插好了,隻是hdmi數據線沒和電視連在一起,兩個joycon放置在一邊。電視櫃兩側還擺了兩盆綠蘿,看上去生機勃勃。


    兩個人一人一杯茶水,靠在沙發上,眼睛看著電視屏幕,室內突然就安靜了。


    但一種別樣的情緒從這一刻開始在他們周圍流淌起來。


    早晨。被熱水衝開的茶葉,微波爐裏正在加熱的牛奶,窗外偶爾響起的三輪車顛簸聲,甚至還有下水管裏水流經過的聲音。


    這對於他們,曾經是想象中的天堂。


    後來她一個人擁有了自己的空間,無意識地,把那些一起做的夢實現了。


    今天,他們坐在裏麵,沒有一個人說話。


    因為有些說不出口的情緒已經把喉嚨淹沒了,以至於,誰先說點什麽,都必須要提聲清喉嚨,而清喉嚨的聲音太突兀,會把夢輕而易舉地像肥皂泡一樣打碎。


    終於。


    “叮——”


    牛奶熱好了。


    這個聲音打斷了一切遊離的思緒。


    木綿站起身,放下手裏的茶水,把牛奶杯拿到李斐那裏,遞給他:“喝吧。喝完了你可以在沙發上眯一個小時。”


    李斐接過牛奶卻說:“我不困。”


    其實她也不困,可能是身上帶著異能的原因,她這會兒還很精神,即使現在出門上班,也不覺得累。


    隻是。


    “現在離七點還有一個小時,你不睡覺準備做什麽?”


    李斐抿了一下嘴,說:“聊天,可以嗎?”


    “聊什麽。”


    “過去三年。”


    “好。”木綿同意了,她又坐回沙發上,“從哪裏開始說呢?”


    李斐說:“分手那天之後吧。”


    “那你先說吧。”


    在李斐說話之後,木綿把腿盤了起來,頭靠在沙發後的牆麵上,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平穩地響起:“大四的冬天,老師介紹我在農科院實習,我就去了。畢業之後,跟他們簽了合同,在那裏又幹了一年,爸媽生病了,我就回來了,一邊照顧他們一邊考公。過了半年,考上了,他們也去世了。再後來就現在了。”


    安靜地聽完李斐的介紹,木綿開口了:“大四的寒假我到北京,在雜誌社裏實習了三個月,拿到了offer。”


    “夢想鄉?”聽到這裏,李斐插了句話。


    木綿:“是它。”


    她沒想到李斐居然還記得雜誌社叫什麽,但轉念一想,記得也很正常,畢竟是直接引發他們分手的導火索。


    木綿繼續道:“不過等我正式畢業之後,那家雜誌社把那個分部砍掉了。後來我在網上投了一段時間的漫畫稿,掙不到錢,放棄了,再過了一年,我也考回來了。”


    過去幾年時光,說來長,其實一開口,很快就說完了,不過幾分鍾而已。


    其實能支撐起時間的不過是一個個蕪雜的事件,還有許多後來想起時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產生的喜怒哀樂,把這些都剔除,時間立刻幹癟起來了,像是被榨幹了水份的甘蔗,一點兒味道也沒有。


    這個時候,分別才變成了一種非常具有實感的東西,因為所有人都無比清晰地知道,時間找不回來了。


    木綿以為剩下的時間大概要在沉默裏度過了,沒想到,李斐過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又開口了:“這幾年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木綿偏頭看他。


    他沒抬頭,沒看她,動作表情都和剛剛沒有任何區別,好像剛剛的那句話是她的幻聽,或者說是從窗外飄來的一句沒有由來的話。


    是他說的嗎?


    木綿忍不住地產生了一種懷疑。


    打消懷疑的是更簡短的兩個字:“你呢”。


    這兩個字就像是海底飄出的氣泡,飄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啵”一聲浮出水麵。


    她再次看向李斐,這時,李斐也在看著她,他在等她的回答。


    第15章 “我不幹了。”


    “和你一樣。”她這麽答道。


    回答完之後,木綿看著李斐,她不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李斐剛剛問她的問題,在尋常人交往的語境中,可能是隨隨便便就能問出口的話,類似於在哪裏工作,午飯吃了沒有,問出去的時候不經過思考,得到答案也隻不過是知道了而已。


    但李斐不是這樣的人。


    他這種人,如果可問可不問,一定會選擇閉嘴。他既然沒閉嘴,她就可以斷言,這個答案對他也一定很重要。


    所以,這一刻的木綿其實再一次地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所有,包括他突然問她複合嗎,包括他突然改口說不他經曆了什麽,也包括他什麽都不說,就像現在一樣。


    他們並肩坐著,突然就沒有一個人說話了。


    這種感覺又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什麽都沒問,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否說話了,她或許什麽都還沒回答。


    木綿一邊想一邊觀察客廳的吸頂燈,突然發覺這個燈的色溫不夠,是冷白色的。


    過了一會兒,她收回視線,轉向李斐,問:“你還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想問的。”


    他看著她,表情凝重,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張開了嘴,好像要說什麽,又被自己咽回去了,一動不動地坐著。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有些意外地直起脖子,接通了電話,站起身,走到了窗台邊背對著她和對麵交流。


    “什麽?機器昨晚主板燒壞了?硬盤拿出來換台電腦試試讀取資料……”


    他在窗邊和同事交流了一會兒,在這過程中,木綿一直都看著他的背影,回到自己擅長領域的李斐看起來遊刃有餘多了。


    木綿歎了口氣,喝了一大口茶水,她覺得這個電話打完,她跟李斐應該不需要聊什麽了。


    時機這種東西,有時候打一岔就沒了。


    就這樣吧,也不是明天她就去世了,何必急於一時,也不是就非他不可了,何苦來回琢磨。


    放寬心態,敞開懷抱,沒什麽大不了。


    說著,木綿站起身,準備找點東西當早飯充饑了。


    剛好這個時候李斐電話打完了,她沒所謂地說:“吃水餃嗎?速凍的。”


    李斐回答的倒是挺快:“吃。”


    “好。”木綿轉身就朝著廚房去了。


    還沒走進門,李斐突然叫了她一聲:“木綿。”


    木綿回頭看他:“嗯?”


    李斐:“其實,我有想說的話。但我沒想好怎麽說,對不起,我需要準備一下。不過,有句話我還想和你再說一遍。”


    “什麽?”


    “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沒笑,神情認真得像在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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