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誓也沒叫她下,來曆也不問,直接就要進入喚醒護道金龍的步驟——秦月霄這個樣子,未免也太過輕率了一點吧?


    倘若極樂天宮的人都像是秦月霄這樣……


    虞黛楚:極樂天宮,危!


    “沒有人舍得把你送給別人。”秦月霄將目光重新移回到她身上,語氣竟然從未有過的柔軟,“整個滄流界,不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元君這話是神秘意思?”虞黛楚挑眉,“氣運之子,當真就這麽重要?”


    秦月霄淡淡地笑了笑,伸出手,在虞黛楚的鬢邊微微一抹,為她插上一朵朱紅的薔薇,“今天我同你說的話,在你凝嬰前,絕不會有第二個人和你說——隻有我,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在乎,為了奪回我原本的東西,我什麽風險都可以冒。”


    她凝視著虞黛楚,“你確定你真的想聽嗎?”


    秦月霄明明是在問虞黛楚的意見,然而每一個眼神、每一處細微的神情,都仿佛在誘惑著虞黛楚點頭,甚至於,虞黛楚甚至懷疑,這是秦月霄早就想要說給她聽的東西。


    “倘若我喚醒了護道金龍,元君再說與我也不遲。”虞黛楚眨了眨眼睛,沒有答應。


    秦月霄凝視著她,淡淡地歎了一口氣,然而她抬眸,重又是微笑,“固所願也。”


    也許是因為建造的時候,本身就是這極樂天宮中一等一的地方,故而比起青丘殿來說,玄黃殿反而更多出了一股大氣磅礴,讓人一進門,便能感受到此中的威嚴。


    然而,門庭冷落,總不免讓宮闕失色,但秦月霄是那種,站在哪裏,哪裏便能威嚴大氣的人,她引著虞黛楚一路向前,進入了玄黃殿主殿。


    “這裏,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靈神庇佑了。”秦月霄緩緩步入宮室之中,微微仰起頭,望向這高高的宮殿頂端,畫棟金梁,“我小的時候,這裏其實還是有


    靈神庇佑的——那時候我才剛剛踏上道途,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能走到什麽地步,那時候我看著殿主,覺得這才是一個修士應該有的氣派。”


    “誰能想到,等我真的當上了玄黃殿主,真的成為了元嬰修士,一切都如願以償,玄黃殿和我,卻變成了這樣……”秦月霄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虞黛楚默不作聲,隻是根據秦月霄的言語,去揣測她究竟想表達給她什麽。


    ——虞黛楚是決不相信,像秦月霄這種人,竟然會在她麵前頻頻表現出傷春悲秋的模樣,連情緒也無法自已?明明現在都已經有解決辦法和希望擺在麵前了,倘若這悲傷是真的,那過去這兩百年裏,秦月霄沒有悲傷致死,真是了不起。


    當年護道金龍還在——秦月霄成名大約有幾百年,那麽算她金丹期便已經揚名滄流界,總共也不過是六七百歲的樣子,也就是說,六七百年前,護道金龍還是蘇醒的,而在至少兩百年之前,極樂天宮氣運衰竭,無法供應更多護道靈神,護道金龍不得不就此沉寂。


    虞黛楚若有所思,她總覺得這滄流界的氣氛怪怪的,卻說不清究竟是哪裏出現問題。仿佛是,這個世界充滿了瘋狂,然而魔修似乎本來就是逐欲望而行的瘋狂之路,整個世界都顯得像大型精神病醫院也是有可能的。


    但,好像不止於此。


    她沒有忘記自己來到滄流界究竟是為了什麽。虞黛楚原本是想了解魔修對擎崖界的虎視眈眈,究竟是為什麽,又進行到什麽地步。後一個問題尚且一無所知,但對於前一個問題,卻好似一個謎團包裹著另一個,不管怎麽試圖揭開,都還是神秘如昔。


    最初,她以為魔修是掠奪上癮——對於沒有道德底線的魔修來說,發現擎崖界,就和發現了新大陸的歐洲人一樣,掠奪利益已是本能,即使這擎崖界的整體實力並不遜色於魔修。


    然而到了如今,虞黛楚卻又察覺到了幾分新的奇異,即使厄朱和秦月霄語焉不詳、說話半含半露,沒有直接提到擎崖界,也沒有直接告訴虞黛楚滄流界究竟有什麽情況,然而卻若有似無又不約而同地,投給虞黛楚一種山雨欲來的暗示。


    秦月霄尚


    且不知道她的來曆就罷了,厄朱卻是清清楚楚,虞黛楚基本可以肯定,這山雨欲來背後的變故,一定能影響整個滄流界,也一定和擎崖界有關。


    這也就是虞黛楚不願意直接聽秦月霄說起所謂的秘密的原因了——她的實力還太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還太少,手中沒有一點籌碼,根本不可能知道秦月霄說的是真是假,反而可能因為聽了她所謂的秘密,卷入更多的麻煩之中。


    像秦月霄這種人,即使她算是救了虞黛楚,後者也很難對其交付信任,因為她看似和厄朱態度截然不同,其實本質是一種人。


    ——魔修都喜歡和老實人做朋友,虞黛楚也一樣。


    “你是不是很好奇,靈神倘若沉寂了,究竟該怎麽找到它、喚醒它?”秦月霄等了半天,虞黛楚都沒有上鉤,對方不接她的話茬,這戲也就沒法唱下去了。秦月霄也不糾纏,轉眼將一臉的落寞收了個一幹二淨,換上個笑臉,“不會叫你硬生生在這殿中感應半天,非要說什麽有緣得之的。”


    她緩緩踱步,伸出手,朝身側的石柱撫去,目光帶著隱約的審視,“這就是我們玄黃殿的護道金龍棲身之處,傳說中,祖師在修建這座宮殿的時候,是先規劃好了圖紙,選好了建材,規定出了究竟需要什麽樣的靈神,這才按圖索驥,跑去尋找合適的妖獸。”


    “當年祖師設計的時候,隻是想要一頭龍獸就好——就是有一定龍族血脈的妖獸,這種妖獸雖然也算是珍貴,但比起真龍來說,實在是差得遠了。然而,祖師思來想去,殺了幾十頭龍獸一一對比,最後發現都不合適,便終於下定決心,親手斬殺了一條成年期真龍,這才有了我們玄黃殿的護道靈神。”


    秦月霄說到此處的時候,言語間難掩傲然,“即使是生而真龍,到了成年期,也得有化神修為,否則便隻是普通小龍,更不必提那種蛟蛇曆劫所化的神龍了。在這極樂天宮的四尊護道靈神之中,唯有我們玄黃殿的靈神,生前是化神修為,其他不過是元嬰巔峰罷了。”


    也正是因為這天壤之別,從古至今,玄黃殿都比其他三座分殿地位更高。


    ——當然,那是在有護道靈神蘇醒的情況下。


    “祖師當年是什麽修為?”虞黛楚不由問道。


    在這偌大的滄流界,除了極樂天宮,還當真沒有人敢稱呼當年那位為滄流界魔門定下根基的魔道大能為祖師,這其中一半是因為不配,還有一半就是因為……極樂天宮會把一切敢於自稱祖師嫡傳的宗門打到滅門。


    “祖師自然是化神修為。”秦月霄笑道,“倘若祖師弱上那麽一些,這滄流界又怎麽可能是如今的世界?包括這因果鏡,都是祖師帶來的——這是唯有元嬰修士才知道的隱秘,你早晚都要踏出這一步,我便也就直接告訴你了。”


    “祖師究竟是什麽來曆?”虞黛楚越聽越覺得奇怪——怎麽會有化神大能忽然空降小世界這種事?在天外大世界,靈力充足、物質豐富,難道不快活嗎?要知道,像是擎崖界於滄流界這種小世界,一位化神仙尊或魔尊若是想進入,那一定得花費極大的功夫,否則便很容易引起小世界的崩塌,更不必說長久地待在小世界裏了。


    “我聽厄朱說,滄流界似乎十分脆弱?”虞黛楚試探著問道,“祖師那樣的神通大能,難道不會引起滄流界崩毀嗎?”


    秦月霄的手微微一頓,朝虞黛楚瞥了一眼。


    她沒有第一時間答話,反倒把虞黛楚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後才仿佛有些琢磨不準似的,朝虞黛楚試探道,“他同你說,滄流界十分脆弱,要崩毀?”


    這疑問中的每一個字都是虞黛楚的原話,倘若虞黛楚隻是試探,根本不可能從這問話裏找出她的關注點究竟在哪裏,也就無從試探秦月霄究竟在乎什麽了。


    “元君的意思是……難道他在騙我?”虞黛楚反問。


    厄朱同虞黛楚說出“滄流界承擔不起那麽多洞天,會崩毀”的時候,虞黛楚確確實實可以感受到,厄朱想借著這句話暗示她什麽。


    但或許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虞黛楚對這暗示一頭霧水,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厄朱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他連這個也同你說。”秦月霄盯著虞黛楚,緩緩說道。


    她不是不信虞黛楚,反倒像是完全信了,在盤算些什麽,最終卻說道,“倘若你喚醒了金龍——不,不必你喚醒,隻需要你稍稍令金龍有所反


    應,便足夠了。”


    “等到金龍真正蘇醒的時候,如果你想知道,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秦月霄承諾道。


    秦月霄的保證,似乎十分可笑——明明她自己就打著,把事情告訴虞黛楚、從中擺布獲利的打算,然而現在又來同虞黛楚保證會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反正怎麽也不虧。


    倘若換一個人來,也許難免要給秦月霄偷偷翻一個白眼。


    但虞黛楚隻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伸出手,緩緩朝金梁湊去。


    秦月霄凝視著她伸出的手,明明虞黛楚的速度並不慢,然而就隻是這短短的距離,落在秦月霄的眼裏,卻好似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如果虞黛楚能直接喚醒金龍就好了,秦月霄不求玄黃殿的金龍能像七百年前的那樣神威赫赫,也不指望虞黛楚能一個人勝過萬千修士的氣運。


    隻要金龍能夠真正蘇醒,不再像過去的兩百多年裏一樣,死寂到沒有一點回應就好了。那個時候,金龍反饋給玄黃殿主人的氣運,便足夠令半死不活、難以翻身的她終於得到喘息之機,一切便都夠好的了。


    秦月霄不求太多。


    虞黛楚的氣運再怎麽強,也終究隻是個金丹修士,隻是一個人,整個極樂天宮數萬人的氣運尚且不足以維持金龍,虞黛楚又怎麽可能真正喚醒呢?


    除非——虞黛楚一個人的氣運,便足以勝過大半個滄流界。


    但——那怎麽可能呢?


    虞黛楚的手緩緩落在金梁之上——


    忽地,一瞬間仿佛空穴來風,騰飛而起,在這偌大的宮室裏盤旋而上,攪起一片淺淡的煙塵,平地起波瀾。


    這無形無狀的風波,打亂了整個玄黃殿的平靜,倘若不是秦月霄將宮室封的嚴嚴實實,隻怕當場便要衝出宮殿而去,席卷整個極樂天宮。


    倘若說之前在青丘殿中的波瀾是殺機湧動、冷酷無比又是聲勢浩大,那麽在這玄黃殿中的風波,便好似平靜寧和得多,沒有殺機暗湧,沒有危機四伏,也沒有什麽冷酷的對手即將索命,籠罩在整個宮殿之中的,唯有一片博大的莊嚴。


    而這仿佛聖明的君王投下注視與擁抱,虞黛楚便是這注視與擁抱的核心,一切為她而來,也隻為她而來。


    身


    側,秦月霄猛地捏緊了袖口,雙目圓瞪,露出極驚愕、極難以置信的神色來。


    她屏住呼吸,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竟然是真的,然而眨了眨眼,卻又變成了一片狂喜:金龍,當真回應了虞黛楚的呼喚,當真有了蘇醒的苗頭——而且看這個架勢,不像是漫長沉睡裏,一段轉瞬即逝的短暫清醒,而更像是,要直接醒過來的樣子。


    這比秦月霄設想中最好的可能還要更好一些!


    按照秦月霄的預想,以虞黛楚的龐大氣運,怎麽都能讓護道金龍它老人家稍微動上那麽一動,即使是轉眼就再次沉睡過去,總也好過一睡不醒——那麽,她們就可以時不時的,經常去打擾一下護道金龍的睡眠,總能混個臉熟。


    等到虞黛楚的修為漸漸提高了,積攢一下氣運,也就差不多能慢慢將護道金龍蘇醒的時間拉長了——對於這種氣運之子來說,修為每上升一個台階,氣運做的不是加法,而往往是乘法,虞黛楚現在的氣運就已經無比龐大了,等到元嬰的時候,必然便能足以喚醒金龍了。


    然而,這樣樸素的想法,現在卻忽然被現實打破了——虞黛楚的氣運,比秦月霄想象中的最好狀態,竟然還要更好!


    ——那等到這人晉升元嬰之後,究竟得是個什麽級別的妖孽存在啊?這個世界,未免也太過不公平了!


    雖然金龍有蘇醒的跡象,對於秦月霄來說絕對是一件大好事,然而虞黛楚這過於惹人眼紅的氣運,也成功讓秦月霄恰起了檸檬。


    ——倘若當年她也能有這樣龐大的氣運,不,也許隻需要虞黛楚的四分之一的氣運,便已經足夠了。她也就不會為了更進一步,和蕭沉魚去爭那一線不可能,也就不會反被血海那人褫奪去氣運,修為就此止步不前、沉屙難愈、痼疾難解。


    她也就不必……再在這裏望著一個小輩去拿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秦月霄凝視著虞黛楚,免不了要去想一些無關緊要、此時本不應該去想的舊事。


    她輕輕咬唇,本隻是個下意思的動作,然而等到唇齒真正相依,卻不知怎麽的,輕輕變成了重重,隻是一下,血腥味便在口中蔓延了開來,刺得秦月霄一個激靈,露出難以


    遏製的厭惡之色來。


    明明在和權舟真君對峙的時候,麵對滔天血海,秦月霄也麵不改色,可隻是這唇齒間的一點血氣,竟就使她神色陰晴不定,不知怎麽的,好似被戳中了什麽逆鱗似的,露出了無比陰沉的恨意,卻也不知道究竟使衝著誰。


    忽地,麵前一陣金光璀璨,刺眼到極致,即使秦月霄已經是元嬰真君,雙目遠遠不同凡人,卻也情不自禁地在這金光之下猛然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龐大的暖流,仿佛無窮無盡似的,從四麵八方拚命朝她湧來,包裹著她,擁抱著她,給予她無限力量。


    暖流匯入秦月霄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溫柔地撫平她的所有傷口,那纏纏綿綿、就是不舍離去的痼疾,也仿佛忽然心生去意,動搖著,似乎要離開這片紮根許久的溫床。


    秦月霄顫抖著滿懷希冀地望著,她已想不起什麽往事,想不起所謂的氣運之子,想不起虞黛楚,也想不起玄黃殿,此時此刻,她滿心滿眼裏,隻看得見希望。


    ***


    與秦月霄不同,虞黛楚觸及到金梁的時候,恍惚似夢。


    說這經曆似夢,是因為她當真在夢裏見到過。


    指尖觸及到金梁的一瞬間,忽地一燙,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召喚著她,直衝心間,帶著一股龐大、古老、恐怖又令人震撼的氣息,將她渾身包裹在其中,讓她全身舒泰,仿佛置身於溫泉之中,暖烘烘的,一時沉迷又陶醉,甚至不願醒來。


    當這股奇妙的、遙遠的氣息傳來,疲憊和痛楚好像能被全然忘記,人人輕飄飄的,舒服得簡直不像在人間。


    ——然而,那是在夢裏。經曆了長久的追殺和勾心鬥角的人,難免會在這樣的暖流中沉溺,但虞黛楚沒有這樣的經曆,至少在當今的這條時間線上沒有,她便能透過這舒泰和悠遠,去探尋更多的東西了。


    比如說,仿佛離她格外遙遠,卻又好似時不時會向她靠近的,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她。


    如同蜻蜓點水,她與另一個她相觸,跌入另一個人的回憶。


    宮室華美,一切景物都無比熟悉,恰如她真正置身的這座玄黃殿。然而又不太一樣,這場幻夢,又或者說,是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虞黛楚”的記憶裏,這座玄


    黃殿,顯然比現實裏虞黛楚所看見的這座要華美得多。


    或者,也不該說是華美,畢竟宮室之美不在華貴,而在於輝煌。虞黛楚真正見到的玄黃殿曾經很輝煌,但到了她涉足的時候,已經輝煌不再了。


    但“虞黛楚”記憶裏的這座玄黃殿,卻無比輝煌。


    幾乎是在看見它的一瞬間,她便意識到,這是另一條時間線上,護道金龍被“虞黛楚”喚醒後,重新成為整個極樂天宮最輝煌的存在。


    而就在這輝煌燦爛的宮室之中,有一張熟悉的麵孔,苦口婆心,“神女,我是真的為你好。”


    虞黛楚站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自己的視角上,然而情感卻是完全抽離的,仿佛在看一場第一視角的電影。她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對她苦口婆心的人:


    沒想到,看上去雍容冷豔的秦月霄,竟然還有這麽媽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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