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又或者虞黛楚的“魔神之心”不夠堅定純粹,便根本不可能破開燕蠻真的魔神之心的影響,即使想出了破局之法,也隻能對著他魔神之心的影響幹瞪眼。


    其實這一局,燕蠻真本就是打算讓虞黛楚贏的——即使兩人現在看上去和和氣氣、實際上你死我活,燕蠻真也要考慮到虞黛楚背後的極樂天宮的麵子。


    這文鬥,他一共準備了三局。


    倘若最終是虞黛楚贏了,那他身死道消、一切皆空,這也就罷了,但倘若、而且極大可能是燕蠻真贏、虞黛楚身死,那時,燕蠻真要是頂著個“三戰皆勝、兵不血刃斬殺極樂天宮弟子”的名號,那他固然是揚名滄流界了,可極樂天宮的麵子豈不是被他踩到了泥地裏去?


    如果虞黛楚是個元嬰修士,那燕蠻真是一點也不在乎,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一個功勳章,以後說出去,他是金丹期便以魔神之心硬剛元嬰修士而反殺的強悍人物。


    ——可虞黛楚才金丹中期,修為比他還低,即使是極樂天宮的弟子,說出去也沒什麽排麵,甚至於等他轉眼凝嬰之後,還會被人嘲是以大欺小,成為燕蠻真彪悍戰績上的一個汙點。


    為了這個汙點,把極樂天宮的麵子往死裏踩,從而招來為宗門找場子、找回聲譽的強敵,實在是得不償失。


    即使大荒神殿也是這滄流界五大宗門之一,可既然極樂天宮與無垠血海單獨列為聖地,便可知其地位比起大荒神殿還要遠遠高出。燕蠻真凝成元嬰後,將不再得到大荒神殿其他元嬰真君的維護,反而會被他們視為搶奪資源的競爭對手,再惹上這麽一個強敵,實在是賠本能賠掉褲子。


    所以,在開局的時候,就給極樂天宮一點麵子,送虞黛楚一場勝利,這其實是燕蠻真給極樂天宮賣的一個好。


    然而,虞黛楚獲勝在意料之中,但虞黛楚破局竟如此之快,卻大大超乎燕蠻真的預計,以至於即使他對自己信心滿滿,也忍不住神色微沉了一瞬,認為這個修為並不算高的女修,確乎超出了他的預料。


    雲端之下,紅塵之中,虞黛楚在喜娘的攙扶下,緩緩起身,離開了梳妝台。


    大紅蓋頭隔絕了她的視線,卻隔不住金丹修士的神


    識,虞黛楚把神識向四周一探,很快便搞清了情況。


    這次她附身的人,顯然是個妙齡的少女,正要紅妝出嫁。


    無論是新繡的喜服、精細描摹的妝容,無不彰顯著新娘的期待與懷春。


    這是虞黛楚兩輩子都從未有過的經曆,此時通過附身來這麽一回,倒是十分新奇。然而在新奇之餘,她又對這位被她附身的新娘感到十分遺憾:


    既然她附身在這位新娘身上,那便意味著這位新娘,又或是周圍的環境,即將或早已陷入非常殘酷的境地之中,以至於燕蠻真願意把她引入此中,圖她一個不可破局。


    活在這樣的世界裏,確乎是一件非常慘、非常讓人遺憾的事情。


    然而,僅憑現在的場景如此一看,好似一切都十分正常,沒有一點點悲慘的跡象,反而喜慶得過了頭,甚至讓人懷疑她究竟還在不在與燕蠻真的比試之中。


    除了這周圍的一切,顯得有些過於安靜了一般——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理應是賓客盈門,卻安靜得好似門可羅雀,這與這看起來條件還算不錯的宅院相比起來,便顯得十分奇怪了。


    奇怪是一定會奇怪的,虞黛楚靜靜等著,直到新娘隨著喜娘一路穿過氣派卻蕭條的中庭、回廊,一路走到正堂。


    邁步而入,一步一搖、嫋嫋娜娜。


    對麵也有人來,緩步慢行,步履蹣跚。


    等到兩邊相對向前,越走越近,才讓人忽地發現,這對麵行來的人,其實手中端著一麵木牌,寫有名姓,恭恭敬敬地托舉著,一路端到新娘麵前。


    大紅蓋頭下,是酡顏紅妝、含羞帶怯。


    大紅蓋頭外,是靈牌冷冷,神情冷漠。


    相對而拜,一個滿心期盼,一個麵露審視。


    步入洞房,沒有什麽紅床東窗、燭影搖紅,唯有森冷冷火光裏,一具寬敞的棺材。


    大紅蓋頭揭開,羞怯變成了驚恐。


    新娘難以置信,又驚慌失措——她的夫君,竟是一個死人。


    想跑,人在樊籠,想反抗,滿身枷鎖,痛過、叫過、嘶吼過、掙紮過,最終還是被人鉗製著,一步步走入棺材。


    掀開棺材板,入眼是一個容貌妖冶、閉目似沉睡的男子。


    倘若不是躺在棺材裏,在這森冷光線裏活像


    個陰間濾鏡,他也許是個極能吸引人的美男子,一旦出遊,便能引起男女老少或豔羨、或戀慕的目光。


    但新娘見了他,唯有恐懼。


    棺材板被緩緩合攏,新娘渾身都在發顫,卻隻能無力地望著最後一絲光線被棺材板完全覆住,眼前是一片黑暗。


    周圍陷入黑暗與死寂,入耳唯有她自己顫抖的聲音。


    仿佛誰聽見了她的祈禱似的,滿目的黑暗忽然為一片透亮的柔光驅散,在這兩人並排便略顯狹窄的棺材中,照得無比清晰而明亮。


    然而,這如聽見她祈禱而來的明光,卻沒有給新娘帶來安慰,反而令她顫抖地更加劇烈,上下牙關不斷碰撞著,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在她驚恐的目光裏,原本靜靜躺在她身側、已是一個死人的俊美男子,忽然緩緩睜開眼睛,在這明亮柔和的光芒照耀下,扭過頭來,與她對視,然後緩緩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來吧。”本該是個死人的男子柔聲說道。


    ——來什麽?


    不知為什麽,明明心裏在驚恐大叫,明明怕得渾身顫抖,明明她害怕地想當場跑掉,但仿佛有什麽在召喚著她、牽引著她、操縱著她似的,新娘緩緩支起身,在略顯逼仄的棺材裏,一點一點,朝男子靠近。


    男子靜靜地躺在那裏,凝視著她俯下身,劇烈震顫著,似乎想當場逃離,卻身不由己,緩緩湊近,顫抖著,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到近乎不存的吻。


    “好孩子。”男子仿佛歎息了一聲,緩緩抬起手,摟在新娘的腰上。


    晦暗的光輝閃動,這棺材中又重歸於黑暗。


    黑暗中,隱約的抽泣聲裏,血肉一寸寸從新娘的身上脫落,不過片刻,便化作一具白骨。


    從她身上掉落的血肉附在男子的身上,便好似為他重新換上了一身華裝,光鮮亮麗。


    白骨還趴服在男子的懷中,親密得好似最甜蜜的情人,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眶裏,什麽也沒有。


    空空的,卻又好似在與他對視。


    男子原本含笑的臉龐,忽然有些難以維係笑意。


    白骨的牙關一張一合,仿佛在嘎嘎吱吱地說著什麽:


    “兢兢業業工具人,難為你了。”


    那一瞬,男子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他


    想的倒不是最正常的、最合理的,比如新娘既然已經化為骷髏死了,為什麽還能張口說話?


    而是——


    她在說什麽工具人?


    晴空之上,燕蠻真咧開嘴,露出一點笑意,回過頭去,朝遠遠站著的蘇鶴川望去,後者神色無比寡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能叫他稍稍上心似的。


    這讓燕蠻真想趁機看笑話的心落了一空,悻悻然,把目光收了回來。他原本以為,蘇鶴川會陪著虞黛楚來找他的麻煩,自然是和虞黛楚有著或情誼、或利益上的關係——即使魔門修士之間談情誼是個笑話,也不是當真不存在。


    既然有了聯係,站在同一個立場中,蘇鶴川便該難免要為虞黛楚擔憂、期盼些什麽。


    燕蠻真對蘇鶴川並不算陌生,雖然大家並不是一個時代、一個輩分的人,然而終究還是有些相近,同為五大宗門的天才弟子魁首,彼此之間雖然沒怎麽打過交道,至少是知道情況的。


    在燕蠻真的印象裏,蘇鶴川是個有些無趣的人。按理說,作為魔門修士,追求力量、追求欲望應該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但蘇鶴川就永遠是淡淡的,一臉病容,好似對什麽都不是很感興趣,但需要打交道的時候,又顯出八麵玲瓏的親切模樣了。


    燕蠻真與他不熟,了解自然也就隻能到此為止。不過,雖然不熟,燕蠻真也是很想看看,除了一臉寡淡病容的漠然、一連一看就知道笑裏藏刀的親切外,蘇鶴川還有沒有別的樣子?


    他會不會為虞黛楚的處境感到憂心改容?


    ——燕蠻真當然是失望了,而他也實在是搞不懂為什麽。


    眼前的一切,其實是個不難解的局:


    那躺在棺材裏的修士,其實是一位血海元嬰真君的一具傀儡化身。那位元嬰真君故意將自己修行功法的一部分進行一部分演變和修改,裝作是品相不凡的功法散布出去,專門坑那些自以為得了機緣、能夠撿漏的修士。


    這功法中,便提到要以活人為祭,借助儀式快速提升修為。


    這躺在棺材中的男子,自然便是偶然得了功法,便以為自己能是天命主角的修士,迫不及待地實踐這從天上掉下來的大機緣——以婚姻為媒,以活人為祭品,化作自


    己的修為,這白撿的便宜,誰不稀罕呢?


    然而這世上終究是沒什麽白撿的便宜的,你以為自己是得了機緣、逆天而行,其實不過是幕後之人心中的韭菜,長高了一茬就割一茬。等到這男子占夠了便宜,修為高了之後,便會直接化作這位元嬰真君的養分,為元嬰真君的修為添磚加瓦。


    燕蠻真隻是隨便一搜尋,便在這數千裏之中望見了這個明顯帶有那位大能氣息的修士,隨手便拉來當作一個局。他也不在乎這樣會不會得罪那位幕後的元嬰真君,畢竟,隻要今日他勝了、成功凝嬰了,也就無所謂這個與他沒什麽糾葛的同境界修士了。


    而倘若他沒能成功,一切皆空,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真正需要顧忌的,卻是虞黛楚和蘇鶴川。


    他們一個將是真正麵對元嬰修士棋子的人,一個則幹脆就是血海弟子,前者想要破局,便必然要得罪那位血海的真君,後者若冷眼旁觀,便難免在宗門內多了一大仇敵。


    ——況且,事涉元嬰真君,這局,又哪裏是這麽好破的?


    燕蠻真之所以把人家血海元嬰真君的棋子扯進來,自然也是打著廢物利用的主意,反正無論如何,當他打算在此凝嬰時、方圓數千裏將再無生機,這個棋子背後再是來曆不凡,也得為他作養料,都一樣。


    他正打著算盤,便忽見新娘化作的白骨哢吧哢吧,上下牙關張張合合,“兢兢業業工具人,難為你了。”


    虞黛楚始終附身在這新娘身上,卻眼睜睜地看著這妙齡的少女一步步變作骷髏,連動都沒有動一下,自然不是因為她不在乎——在魔修的眼裏,凡人的死活確乎毫無所謂,就如同修士的性命,其實也可有可無一樣,故而她沒有任何動靜,在旁觀者、燕蠻真的眼裏再正常不過。


    但對於虞黛楚來說,這其實更像是一種審慎的打量。


    剛剛看到棺材的時候,她便察覺到這其中的煞氣和躺在裏麵的修士的氣息,隻是不知道這修士究竟想要幹什麽。


    她從蘇鶴川手裏得來血煉神功的運氣法門,自然對於相似的氣息格外敏感,轉眼便明白這半吊子修士的來曆,也終於是明白這一局,燕蠻真究竟是想幹什麽。


    方才


    的一局中,那賣羊人有著半吊子的法術,不去努力修仙,反倒拿來賺橫財,是“貪欲之惡”。那麽這一局,便是“力量之惡”。


    直指元嬰真君,修士淩駕於凡人之上的惡。


    然而虞黛楚越是深思,便反而越不敢輕易動手:


    且不提這麵前的半吊子修士背後直接站著一位元嬰真君,隻說上一局中的賣羊人,那羊皮一卷,便能將人化為羊的法術,難道是一個初入煉氣的修士能掌握的嗎?


    在這處處是算計的滄流界裏,虞黛楚當真不信這隻是賣羊人運氣好。


    如今,她想要破眼前局,便注定要對上那位元嬰真君,給自己樹上一個強敵,倘若賠上全部勇氣一力向前卻最終失敗,便會就此身死道消。


    ——其實,倘若她就此止步,燕蠻真顧忌她“背後的極樂天宮”,多半也會將她放走的。


    虞黛楚神識附在白骨之上,那茫然失措的男子便看見麵前的骷髏緩緩搖頭歎氣,“這個拿你當工具人,那個也拿你當工具人,實慘。”


    她歎息,緩緩俯下身——


    男子便躺在棺材裏,眼睜睜地看著身前白骨越湊越近,然而不知為何,他竟好似被鎮住了一樣,明明無比想逃,卻隻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著自己與那白骨親密接觸。


    白骨新娘:風水輪流轉,微笑.jpg


    借著這具白骨,虞黛楚親密地湊在他耳邊,聲線輕柔,緩緩說道,“修為增長了,你現在是不是很快樂?”


    男子愣住。


    白骨永遠不可能有表情,就這麽靜靜地望著他。


    男子的神智漸漸恍惚,他朦朦朧朧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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