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麵前的“虞黛楚”望來時,眉眼間總顯出一股淡淡的、略帶譏誚的諷意,她唇角似勾非勾,便好似誰也看不上,誰在她麵前,都難以隱藏心底的小心思,她對一切心知肚明,隻是不說。


    比起現實的虞黛楚來說,這個她實在是太過難以親近了,然而在孤高傲世之外,又好似另有一番魅力,讓這難以心生親近的美,更生出一種誘人垂首的魅力。


    隨著“虞黛楚”的出現,院中的景象也仿佛畫卷抹去灰塵一般,一切清清楚楚地顯現了。


    坐在庭院裏的人驀然回過頭,望見“虞黛楚”的那一刹,瞪大了眼睛,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便已經起身,身形一動,立在了“虞黛楚”的麵前,“你……你怎麽來我們太玄宗了?”


    虞黛楚也隨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師尊因為見到一個人而如此驚愕、急迫的樣子,以至於她甚至心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吧?她,她沒想過和自己師尊來一場曠世絕倫的前世今生戀情啊!(驚恐)


    “我記得你之前同我說,倘若我想加入你們太玄宗,你便願意為我作保,之前我不願意,所以沒有答應。但現在——”


    “虞黛楚”望著林漱懷,緩緩說道,“我又願意了,不知道你當初的話,還作不作數?”


    “你想進我們太玄宗?”林漱懷一怔。


    “不錯。”“虞黛楚”輕輕點了點頭,輕輕邁步,往林漱懷身側的搖椅上大剌剌一躺,雙手微微合攏,唇角還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著林漱懷,好似對他的反應十分好奇。


    尋常人做出這樣的姿態,難免會顯得故作高深,從而給人以可笑之感,然而落在“虞黛楚”身上,卻好似天造地設的一般,襯托出她無比沉靜而冷酷的態度來。


    林漱懷微微蹙眉,對她的意圖拿不定主意。對於眼前的這個人,他顯然並不算熟悉,也沒有特別了解,也許甚至不知道來曆,但莫名的,他眼角眉梢裏,都帶著一股平淡而自然的姿態。


    虞黛楚:也許這就是鹹魚的魅力嗎?


    “你是想通過我們太玄宗的資源結丹嗎?”林漱懷謹慎道。


    “不然呢?”“虞黛楚”反問。


    她幾乎是懶洋洋地倚在竹椅上,漫不經心地說道,“是你當初給我畫下了一個大餅,告訴我,你們太玄宗有多麽傳承深厚、曆史悠久,宗門的機會何其多、典籍又何其全,我當初沒有料到結丹這麽困難,所以拒絕了你,如今是幡然醒悟、恍然大悟、突然悔悟,發現自己是井底之蛙,有眼不識泰山,決定來投奔你了,你就說願不願意吧?”


    明明是在求人,她卻搞得好像是給林漱懷一個機會、希望他不要不識抬舉一樣。


    倘若是旁人,也許此時早就被激怒了,然而林漱懷沒有。


    “我當初邀請你,自然不會反悔,隻是你


    突然變卦,不會是……”林漱懷眨了眨眼睛,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


    “不會是忽然惹了什麽仇家、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決定把我們太玄宗拿出來頂鍋了吧?”


    以虞黛楚對他的了解,林漱懷還沒憨到這個地步,直接問對方有沒有幹壞事,對方如實回答才怪了。所以,林漱懷這一句,隻能是在開玩笑活躍氣氛。


    虞黛楚對林漱懷無比了解,隻需這麽一眼,便能知道的事,“虞黛楚”卻不一定知道。


    “你猜得實在是太準確了。”“虞黛楚”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她漫不經心的,甚至沒有給林漱懷一個眼神,其實神情一點也不冰冷,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誰望著她,都會覺得她此時有點帶著寒霜的凜然意味——也許她本身就是個凜然如刀的人。


    林漱懷的臉色這下才稍稍變了,似乎始料未及,既緊張又恐懼地望著虞黛楚,“那……你幹了什麽?”


    ——他,他真的隻是隨口說說,開個玩笑啊?


    “我把長樂門從上到下都殺了。”“虞黛楚”隨口說道,“從上到下,一個不留,因為我思來想去,覺得隻有這個辦法特別解氣、特別開心。”


    她說到這裏,忽然望向林漱懷,目光裏透著一點微渺的笑意,“說到這裏,我還得特別感謝你一下,要不是當初你勸解我說,人生在世,唯一樂而已,我也不會想到,將長樂門滅門,能讓我這麽快樂——快樂的感覺果真十分美妙,實在是久違了。”


    林漱懷定定地望著她,神色無比沉凝,似乎山雨欲來。


    “虞黛楚”明明隻是築基大圓滿修為,明明在金丹真人的威勢下,難以抵抗,她卻好似渾然不覺一般,硬生生頂著這道審視,泰然自若地望向林漱懷,唇角還挑釁似的勾了勾,仿佛生怕對方不生氣。


    林漱懷的臉色更沉了。


    然而,就在虞黛楚以為他會對“虞黛楚”難得地發起脾氣來、就像她小的時候,林漱懷偶爾為了教導她而故意板起臉的樣子時,林漱懷忽然臉色一垮,之前那低沉與壓迫似乎一瞬間飛到九霄雲外、再也找不著了似的。


    他平淡地說道,“你沒有,你在騙我。”


    聲線平平、麵無表情,死魚


    眼、鹹魚臉,好似一下子重又從那個威勢迫人的金丹真人,變回了混吃混喝等死的鹹魚一樣。


    他的語氣太過篤定,以至於“虞黛楚”也忍不住微微收起笑容,露出驚詫而不解的神色來。她打量著林漱懷,忍不住問道,“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我就是知道。”林漱懷不願意解釋。


    “既然你想進我們太玄宗,那我就給你作保。”


    沒有再問因由,沒有再問目的,甚至沒有一點點懷疑,他就這麽輕易地應下了,仿佛許諾的隻是什麽微不足道的東西。


    但虞黛楚知道不是。


    即使沒有親身經曆,即使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她與這條時間線上的“虞黛楚”,還是有著本質的相同。


    倘若太玄宗真的這麽好進,“虞黛楚”是絕不會上門來找林漱懷走後門的。唯有她嚐試一番後不得其門,才會動身拜訪故人,耗費上一個人情,達成這個目的。


    “虞黛楚”來之前,一定做好了被直接拒絕、或者被提出高條件的準備。


    但林漱懷就這麽簡單地應下了,沒有一點點猶疑,也無需任何條件。


    再結合方才對話中兩人提及到的過往、“虞黛楚”對林漱懷說話時,毫不客氣的態度,虞黛楚忍不住感到好奇:


    在這段時間線上,她與師尊,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淵源?他們曾經的那段交集,究竟是什麽樣的?


    小院中,“虞黛楚”顯然也對林漱懷這樣自然的神態、輕易的許諾而驚異,她微微忡怔地望了林漱懷一眼,一時竟沒有說話。


    等到她回過神來,卻也不再說,隻是眸光微微晦暗,朝著林漱懷深深地望了一眼。


    天光雲影忽地匯成一線,在虞黛楚麵前收束,她眼前便隻剩下一片黑暗。


    再轉眼,她便立在繁花錦繡的清溪桃源之中,凝視著花逐水流。


    那識海中的光球已是完全消散了,再看不到一點蹤跡,就仿佛著離奇之極的事情,其實從未發生過一般,沒有留下一點點痕跡。


    實在是有些像報應:十五年前,她在單明珠的丹田裏隨手放了一道劍氣,如今,也有人在她識海裏突然塞進了一段記憶。


    無聲無息、不知來曆,唯有真正親身經曆了,才知道這究竟是何等讓


    人不悅而驚恐的事情。


    ——當然,對於虞黛楚來說,這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不存在的。


    光球已經消散,那神秘的係統音一如來時那般悄然靜寂一般,消失得也無影無蹤,無論虞黛楚怎樣試圖去搜尋它,也終究一無所獲。


    她本該離去,麵對外麵那個陌生的世界,窩在這個角落裏,並不能給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或是提升,反倒可能讓她錯過許多了解這個世界的機會。


    在虞黛楚的私心裏,雖然她空降的場景看似不太好,甚至有點時運不濟的意味,然而對她來說,其實反倒是個最佳的選擇。


    兩撥人相爭,互相忌憚,此時她出現,便正像是形成了一個完美的1三角結構,雙方都忌憚她的存在,輕易不敢撕破臉。那麽,在這樣的局勢下,虞黛楚小心試探,想獲得許多信息,也就比尋常時候更加容易了——當然,如果她露出了什麽大破綻,想要被群起而攻之、陷入險地,也比尋常時候更容易得多。


    如果她對於新世界心環境心生恐懼和排斥,整日裏窩在這小型洞天之中不敢出去,靈氣固然是十分充足的,然而此方洞天並不是一個完整的、能自行運轉的世界,必須汲取她身上的力量來維持,也就意味著天道不全。


    在天道不全的世界裏常年修行,對普通修士來說,其實沒什麽不好的,畢竟,這裏沒有別人、無比安全,靈氣又十分充沛,不必整日裏思考怎麽去勾心鬥角尋找資源來突破,簡直是真正的桃源仙境。


    但對於有誌於飛升天外、走到更高處的修士來說,這就遠遠不夠了。他們需要頻繁地接觸道、感悟道,才能在突破更高層次時,了解道、掌控道,倘若兩眼一抹黑,那麽之前的修行究竟能否幫助修士突破尚且不說,就算僥幸突破了,也定然是個手段不足的修士。


    從本心來說,虞黛楚不喜歡窩在一個小洞天裏過日子,更不會放棄或是恐懼探索這個對她來說十分新穎的世界。


    故而,按照情理來說,她應該立刻出去,與那五個魔修進一步接觸,把他們都化作自己的工具人,冷酷無情地薅下羊毛、了解這個魔修世界。


    但她沒有立刻動身。


    她還在回憶方才的畫


    麵。


    一直以來,虞黛楚都有一個疑惑:


    既然那條時間線上的“虞黛楚”是長樂門的弟子,直到成功築基後被暗算、經過一路逃殺最終投魔,那麽,“虞黛楚”理應是無法遇見林漱懷的,也更不可能進入太玄宗——且不說太玄宗對於半路帶藝投師的散修盤查得格外嚴格,隻說她自己的性格,虞黛楚很清楚,在經曆了長樂門這樣惡心的宗門後,她是絕不可能再一次試圖跳進火坑的。


    左右她已經成了魔修,有了魔門的高深心法,便幹脆在這擎崖界做個自由自在的散修,不是很好嗎?何必再次加入一個不知底細、不知環境和未來的宗門,再去受裏麵的氣?


    那麽,“虞黛楚”究竟是怎麽成為了太玄宗的弟子的?又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段記憶給了她解答,“虞黛楚”在過盡千帆後仍然能加入太玄宗,是她主動找上太玄宗,請林漱懷作保的結果。


    然而這困惑的解開,卻又給了她帶來了更深的迷惑:


    “虞黛楚”和林漱懷究竟是怎麽認識的?為什麽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十分陌生,又十分親密?林漱懷又是出於什麽原因,曾經主動邀請“虞黛楚”加入太玄宗?“虞黛楚”既然拒絕了他,為什麽又忽然改變主意答應了?


    ——“虞黛楚”是個魔修,自有魔門高深功法,虞黛楚不相信她沒有結丹的法門和資源,所以,所謂的依傍太玄宗來結丹,隻不過是個拿來敷衍林漱懷的謊言。那麽,她究竟想幹什麽?


    當然,這一切確實很重要,但更重要、讓虞黛楚鬆了一口氣的是:


    “虞黛楚”和師尊,實在是清清白白的兩個人,她不必上演什麽狗血的前世今生虐戀故事。


    虞黛楚:阿彌陀佛!


    ***


    雲山靈府中,好不容易從殺陣下九死一生的魔門女修,狼狽不堪地闖進了內庭。


    她與她的兩個師弟失散,在此落單了,倘若放在擎崖界,這簡直就是一件慘案——從此,她不僅需要在雲山靈府裏找機緣,還得找兩個師弟。


    然而,放在這滄流界,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她,就是故意的!


    女修捂住口,微微咳了兩聲,放下手,指腹在手心輕輕刮了兩下,將掌心上的一點殷


    紅隨手抹去。


    她的手段似乎十分神奇,明明那是一點血跡,卻好似忽然在她指尖的輕撫下活了過來一般,化作一絲遊蛇,纏繞在她指尖,微微流轉,對她無比順服親密。


    而女修收回手,臉色雖然稍顯蒼白,抬起頭時,望向內庭,終於顯出一二分從容來。


    她當然是故意把自己的兩個師弟甩開的。對於他們滄流界的魔修來說,同門?這難道有什麽攀關係的意義?平時心懷鬼胎或者一致對外的時候也就罷了,在這古跡傳承、機緣麵前說什麽同門,那簡直是天真到了一定程度,像個天大的笑話了。


    方才在雲山靈府之外,女修帶著兩個師弟,與其他兩個魔修對峙,顯得無比齊心協力、同門一心,其實無論是誰,都不敢對身旁的人稍稍放鬆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暗算,至於將後背露給同門?就算大家都是修仙者,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大家都已經散開了,無需對峙,那麽,那兩個隻會和她爭奪機緣的廢物,也實在是沒有帶著的必要了,因為他們不僅蠢、無用,而且還很壞。


    非常壞,就和滄流界的絕大多數魔修一樣。


    魔門女修一邊把玩著手中的血蛇,一邊緩緩向前走去。


    這雲山靈府,其實是最近幾十年才在附近傳開名聲的,在此之前,絕大多數人甚至都不知道這裏還有一處仙府。


    這似乎有些奇怪,但在這地大物博的滄流界,實在是件並不稀奇的事情。雖然說,每天都有人在這附近飛來飛去,無數次經過這裏,要說一個人都沒有發現過這裏有個洞府,好似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由於魔門修士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那麽,將自己遺留的洞府的蹤跡完全隱匿起來,直到最近才暴露,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對於魔門女修來說,真正值得注意的,反倒不是這雲山靈府的來曆,而是得注意,這古跡是魔門前輩留下的,那麽必然凶險非常。


    ——她的意思不是說,她一定會在刀兵之下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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