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不止是修為實力的差距,而是生命層次的鴻溝。


    她斂眸,不再亂看,閉目塞聽,以免再被傷及。大能鬥法,她隻是誤入的菜雞,增長見識固然好,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她垂眸,容色姝靜,仿佛最秀麗柔美的神女,靜靜地接受旁人的戀慕與膜拜,等待著最英勇也最強大的傾慕者去探尋。


    但誰也不知道,虞黛楚心裏正想著與姝麗靜好全無關係的事。


    她的身軀在激烈的爭鬥與急速的飛行中輕輕顫抖,仿佛於安靜中帶著細微的恐懼。


    可她的心裏,卻仿佛有一團熾烈的火在燃燒,灼熱得仿佛要從心底燒盡一切。


    明明置身於無限殺機之中,她卻久違地感到一股近乎戰栗的興奮。這興奮太熾烈,一陣陣地湧上心頭,在她心中掀起狂瀾,一分分地近乎淹沒她自己。


    這興奮近乎狂熱,近乎瘋狂,虞黛楚自己都為這濃烈到極致的情感而驚訝,那離開妖山秘境中洞天後突然出現的、感知情感的天賦,此刻伴著這興奮,刺激著她的感官。她甚至要為這膩到極致的情感而作嘔。


    但她沒有,反而近乎虔誠地擁抱這興奮。


    天外的世界,原來是這樣壯闊,修至高處,原來會有這樣美妙的際遇。


    不是從一劍斬落一塊巨石,變成一劍斬落一座山丘的網遊升級,不是心機狡詐、全圖地位財勢的修仙黑/社會……


    是風雲際會、大


    道為先,是天地改容、暢遊諸天,是一劍西來,萬千星辰俯首。


    這才是仙緣,這才是道途!


    原來走到高處,還能看見這樣壯闊的景致。


    她幽幽長嘯,一縷靈氣自金丹中遊轉而出,每前行一寸,便壯大一分,勢如長虹,三五息後,便已盤旋周身,最終環行一大周天,流轉化為頂上靈氤,一閃靈光。


    她睜開眼,雙目熠熠如含星辰,容光照人,神采飛揚,一掃先後因渡劫、劍氣損傷而產生的萎靡。


    神完氣足。


    隻是稍有所悟,便助她一舉踏過正常要溫養三年的暗傷與虛弱,成為一名真正的金丹修士。


    虞岫雲唇角輕勾,淺淺地笑了一笑,“易道友,我代小女多謝你的點撥。”


    長龍張開巨口,風起雲湧,湮滅的飛花奔水似也朝它奔湧而去,風聲隆隆,一瞬竟壓過了劍氣、雷音、水聲。


    天地之間,唯餘長龍吐哺,口張到極致,忽的一扭頭,朝那劍氣猛然收合,一口咬住。


    風靜聲止。


    極喧囂一刹化為極寂靜,一切仿佛都在此靜止了,靜到甚至能聽見風拂過發梢到聲音。


    “喀嚓——”


    長龍巨口合攏,劍氣倏然而分,一刹崩毀。


    劍氣崩毀,便好似狂瀾湧過,橫掃萬裏,在已破碎中分的洞天之中擺過,那殘餘的桃林,便在這餘波裏,分毫不剩。


    虞黛楚抿了抿唇。


    好好一個桃源仙境,轉眼變成拚圖,還是散的那種。


    ——這是她的洞天!虞岫雲說好了要送給她的!


    在這殘山剩水的喧囂餘波裏,虞岫雲輕聲細語,溫文爾雅,“易道友,你毀了我送給女兒的禮物。”


    “還好,我早就想過這一天。”


    那破碎到四分五裂的洞天,忽的自四麵八方收攏而來,似萬馬奔騰,轉眼聚合,拚湊在一起。


    在這聚攏的碎片、重新凝合的洞天正中,虞黛楚身披紅裳,靈光氤氳,光華似豔陽、似清夢、似春光奔湧山河,籠罩四野,將這洞天全然籠住。


    一轉眼,殘破洞天便在這光華之中急劇收攏,一刹匯成一線靈光,將虞黛楚整個人裹在其中,燦若流星,轉瞬便消逝在麵前。


    劍光再發,後發先至,轉瞬要將那靈光狠狠擊落。


    虞岫雲的聲


    音渺渺而來,“易道友,當著母親的麵傷害女兒,這就太過分了。”


    清風拂過,並不激烈,卻仿佛橡皮擦去畫筆,將那冷厲的劍光,一點一點,輕輕地抹去了。


    舉目望去,唯有虛空浩渺。


    ***


    靈光飛過無數星辰,飛越浩渺虛空。


    虞黛楚被裹挾在這靈光之中,隻覺腦中昏昏脹脹。


    她似乎極混沌,混沌到不知今夕何夕,又似乎極清醒,清醒到能打量她所經過的每一座星辰,認出它們每一個都是都是一方世界。


    擎崖界那樣的世界。


    天外的、或者說,這整個鴻蒙宇宙,與她想的不一樣。


    這閃耀的星辰,點綴著虛空浩渺,顯出有與無之間的壯闊,就好像她穿越前的世界裏,每一座恒星。


    但終究還是不一樣的。恒星是實實在在的巨大天體,能容納多少人取決於表麵積,但這些代表著世界的星辰卻隻是光,在光之中,還隱藏著一個折疊的世界。


    虞黛楚行過了無數星辰,每一個都似乎在朝她招手,轉眼又向她作別。


    她很想去看看,這些星辰裏,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世界。


    靈光飛越了無數星海,最終如沒了油的飛機,又如乳燕投林,猛地一沉,朝其中一片星海落去。


    星海浩渺,星辰無數,星光點點。


    靈光仿佛已有目標,靈巧地避開了太多的星光,甚至無暇稍稍回顧。


    終於,它似乎找到了目標,振身而起,如流星之隕,猛然前行——


    撞入其中一道星光。


    ***


    擎崖界共有三大妖域,每一方海域都有一位元嬰修為的大妖君坐鎮。這三位妖君俱是實力過人,足以威懾群妖的存在。


    然而,即使三位妖君實力極強、在擎崖界妖類中有極強的威勢,三大妖域附近的凡人與修士宗門卻從未受到過妖類的騷擾與侵犯,生活之平靜,與擎崖界其餘地區的人別無兩樣。


    這當然不是因為三位妖君熱愛和平、保護人類,而是因為——


    慫。


    擎崖界是絕對的人道盛世,人類修士占據了絕對的大勢,光是元嬰修士,就有上百個,相比之下,妖族那三位妖君,少得簡直可憐巴巴。


    能從普通妖類一路修至元嬰、修成人形,這三位妖君和腦袋空空的


    妖獸同族絕對算得上兩個物種,非常懂得做識時務的俊傑,平時約束妖類做個妖域土皇帝,一旦提起三大宗門,那絕對是滿口上宗,別提有多恭敬。


    三大宗門考慮到擎崖界的妖類數量不少,為了修士的可持續發展並不適合盡數去除,便招安了這三個知情識趣的妖君,命他們約束妖類,不許放肆侵擾凡人。


    至於那不夠聽話、凶性難抑的……幾萬年裏,三大宗門不知道多了多少上等的元嬰獸骨。


    總而言之,由於三位妖君有著元嬰實力,又有三大宗門授權統帥妖類,隻要他們不作妖,在這擎崖界的地位和普通人族元嬰修士是沒什麽區別的。


    而以妖類的漫長壽元與極高的飛升難度,妖君們常把精力稍稍分在修練外的事上,什麽新編的流行曲、剛出的新美食、風靡修仙界的時尚穿搭……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妖君的君府獨領風騷。


    在這方麵,人口眾多的人類修士不幸落入下風。


    所以,在擎崖界,有個非常經典、非常流行的口頭用語:


    妖會玩。


    三大妖君中年紀最大的是位蛇君。他本是潼海一條普普通通的蛇,卻機緣巧合得了仙機,經曆了數次蛻皮重生,終於化為人形,修成元嬰。修為上去了之後,為表尊敬,人們一般稱呼他為蛟君。


    在三位妖君之中,他也是最會玩、最恬淡自適的那個。


    今年恰逢蛟君化形千年,特辦大宴,三大宗門與潼海附近稍有名氣的修士都接到了請帖。


    潼海與外江相連之處,遠天之上,有飛舟穿雲而過。


    “六姐又在誇張了。”飛舟中,有少女亭亭玉立,腰肢似風中楊柳,但說出的話,就沒那麽動聽了,“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強的築基修士?吊打葉白薇和沈琤?縱我不大瞧得上他們,也要承認他們有點本事,六姐想唬人,也該編得合理些。”


    “我何時唬你了?”對坐的女子怫然,“我不過是與大家說一說我在秘境中親眼所見,叫大家一起開開眼界,誰逼你聽了?反來咬我是唬人,我幹脆別說了。”


    被質疑的女修如此作態,旁聽正起勁的人紛紛不樂意了,“六姐別理單明珠,一天天的眼高手低,誰都不放在眼裏,也沒見


    她當真做出什麽大業績,隻怕是不願承認這世上有真天才。”


    眾人一起搭台,怫然作色的女修麵子上好過了,這才稍緩了神色,朝那叫單明珠的少女淡淡道,“你不信我,無非是因為閉關錯過了秘境,這才遷怒於我這個進了秘境的人。若是當真不信我說的話,隻管去問旁人,那太玄宗的虞黛楚,是否真如我所說那般手段驚人?”


    “六姐何必如此生氣?”單明珠撩撥起人怒火來,反倒忽地展顏,朝女修甜甜一笑,“反正那位虞道友現在生死不知,我又沒法找來和你對峙,你怎麽說,我也沒證據反駁你,可不是站在不敗之地嗎?”


    那女修的不悅本已淡了下去,被她這話一挑撥,怒火騰的一下就竄了起來,她冷笑,“陰陽怪氣就不要拿到我麵前了,滾遠點,別礙著我分享。”


    陰陽怪氣v.s直球


    陰陽怪氣,敗。


    單明珠引來眾人怒目,再待不下去,隻得無謂地聳聳肩,掉頭走遠了。


    她走到甲板上,百無聊賴,還帶著點不服氣,料想那虞黛楚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一人碾壓葉白薇與沈琤——生活又不是話本子,都是天之驕子,憑什麽她壓人一頭啊?


    一定是假的!


    她漸漸步近船邊,正打算向下看看風景,還沒探出頭,便聽得一陣巨響。


    巨浪自海麵上猛然升起,卷起千尺高,滔天蔽日。


    倏然而落,竟打在飛舟之上,被舟中的陣法盡數化解。


    唯有甲板上,因為並不傷及船體,也不影響飛行,更沒有什麽威力,陣法甚至完全沒有被觸動。


    水花飛濺,嘩啦一聲——


    澆了單明珠一頭一臉。


    “這是搞什麽?”單明珠本以為陣法會護住自己,卻萬萬沒想到這浪潮根本沒觸發甲板上的陣法,猝不及防被淋成落湯雞,精心打扮的造型都塌了,恨不得當場尖叫一聲,終究還是忍住了。張了張口,小聲嘀咕著,忽然猛地朝船邊撲去。


    從飛舟上望下去,原本平靜的瀚海現在卻成了滾燙的油鍋,浪潮翻湧不絕,靈氣湧動間,盡是冷酷的殺機。


    “從簾山跑到潼海,十萬八千裏日夜不停,實在難為你了。”在那飛瀑浪潮之中,有人和然若春風,“不過,就到此為


    止吧。”


    話音方落,那飛濺的無數水花,忽地盡數朝同一個方向湧去,匯成長河滔滔,淹沒一切。


    水霧喧囂裏,一張巨網似從長河中驀然展開,自上而下籠來。


    瞬息收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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