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黛楚不動,她的同門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攻擊自家師姐,即使他們明知她絕非實力不足,更不是嚇得不敢動。


    師茶的寶梭、白洛的靈鞭,幾乎同時調轉,急急反追那華光,欲將其攔在飛落之前。


    但那華光太快、太猛,又太突然、太決絕,縱她們奮力追趕,也唯有無力地望著那華光落下。


    虞黛楚還是沒有動。


    “虞師姐!”白洛失聲大喊,她已是驚惶至極,又迷惑至極,這一路上,她已是對虞黛楚敬佩萬分、推崇萬分,認為這位師姐天資絕世,早晚能追上謝衍師兄,成為舉世皆知的太玄宗英才。


    也正是因為她了解虞黛楚、敬佩虞黛楚,她才愈發惶惑不解,她不明白虞黛楚究竟為什麽隻是靜立微笑。


    所有人都不明白,所有人都很迷惑。


    虞黛楚究竟為什麽不動?她究竟在等什麽?


    華光仿若月光,傾瀉而下,無情、無回、無匹,殺機全然籠罩了她,勢必要在此令她覆滅。


    插翅難飛,在劫難逃。


    白洛目眥欲裂,師茶麵露驚恐,嚴列猶疑不解,眾人驚喜中透著難以置信、仿佛隨手買了張彩票卻發現中了五百萬……


    在這數道不加掩飾的或善意或惡意的強烈注視中,虞黛楚動了。


    一麵圓鏡似緩實速,眨眼升上半空,悠悠輪轉,放出一道溫柔、輝煌又渾厚的光輝,頃刻便將那華光與修士同時攏入其中。


    這光輝太過柔和,仿佛她要應對的不是什麽欲取她性命的修士,而是一個懵懂的孩子、值得她最溫柔以待。


    唯有被攏入其中的修士明白,掙不得、甩不掉、反抗無用、逃命無門,那看似溫柔的光輝下,究竟藏著何等熾烈、何等霸道,又何等雄渾強大的力量!


    流水淌過千山萬水,奔流不絕,萬裏不停、山巒難阻、義無反顧,隻為了這一刻的奔湧。


    隻是瞬息,那足令在場所有修士頭痛應對的華光、那實力本已出類拔萃的修士,便好似殘雪遇見春光,在那圓鏡光輝裏消融了。


    也正是在華光與那修士消融隕滅的這一刻,一道隱秘的靈光無聲無息飛掠,轉瞬竟已遞到虞黛楚背後,迸發出更遠勝於那華光十倍的力量。


    “誰?”白洛已是驚駭之極、也憤怒之極,竟當場大聲嗬斥起來。


    但她也隻有這一個字的空當了。


    靈光飛至,正卡在覆水鏡力量用到極致,老力未盡、新力未生,轉換不及,重重地、毫無阻擋地落在了虞黛楚的背上。


    “師姐!”


    喀拉。


    一聲脆響,幾聲零落,便匯成一片破碎。


    在眾目睽睽之中,被擊中的虞黛楚便好似琉璃製成的一般,承不住這雷霆萬鈞的一擊,猛然破碎,裂得一片零星,隨風而逝。


    圓鏡覆轉,瑩瑩而明。


    有人伸手托起,笑容淺淡,赫然便是“碎裂成片”的虞黛楚。


    那片片隨風的,原是幻象。這瞬息生變,她竟早已覺察,甚至早就布下了幻象。


    她究竟是什麽時候覺察到有人提前暗算,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布置幻象的?


    在場誰人不是自認靈識敏銳,誰人不是自認才高,誰人不是自認能與天才一較高下?輾轉巨變,他們卻連後怕都不及!


    虞黛楚隨手破去這毒辣強勁的一擊,覆手而招,覆水鏡在她掌心滴溜溜地一轉,靈力翻湧如潮,化作長河,澎湃洶湧,向遠處徑自飛落,迢迢漫卷。


    長河未至,極遠處便有一道流光飛起,遁速極快,轉眼便要消失在天邊。


    然而,遁光快,長河漫卷更快,幾乎隻是一個招展,便已後發先至,直追上那遁光,隨意卷舒,當頭攏下,將那遁光全然卷在其中,難以掙脫。


    長河飛落,眾人雖未被卷入,卻隻覺有湍江水隆隆在耳,恍惚間,好似當真身臨大江,澎湃洶湧,東流不回,勢不可擋。


    水聲隆隆裏,虞黛楚柔聲而笑,聲雖不甚嘹亮,卻清晰在耳,令這轟鳴滔天全做了陪襯,令這漫天長河,認她君臨、為她作勢,“葉道友,過而不見,可不是禮數之行,還請一見。”


    一言既出,那漫天長河便當真回身一卷,萬般巨力,硬生生欲將那遁光中人扯過來。


    葉白薇被人叫破了身份,並不失措,被這靈力長河卷入,也不驚惶,反手取出一枚巴掌大的暗銀飛梭,靈力狂湧,轉眼化作丈餘長,銀光雪亮,寒意逼人,隻是望著,便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她輕嘯一聲,附在那銀梭之上,寒光大漲,照破天光。


    說來也奇怪,她是她,飛梭是飛梭,明明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竟在這一刻,合二為一。


    她就是銀梭,銀梭也即是她,是寒意懾人,也是銀光滿眼。


    “不好,她要跑。”白洛下意識道。她不是沒見識


    的人,不會因為葉白薇想跑而驚語,當她說葉白薇要跑的時候,就意味著葉白薇是真的能夠跑掉。


    那銀光漲至極致,已銳利到極致,隻要葉白薇運足靈力,便能一舉衝破長河,隻需衝破成河的這一個空當,她便能瞬間遁遠,長河流轉,也留不住她。


    眾人望著,既有失望,又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


    虞黛楚再強,也總不至於想殺誰就殺誰,總有人能在她麵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然而,銀光流轉到極致,竟一振身,化作靈光,仿佛流星墜落蒼穹一般,順著那靈力長河逆向而行,乘風破浪,徑直朝虞黛楚撞了過來!


    葉白薇沒有跑,她反而朝虞黛楚衝了過來。


    “她簡直瘋了!”有人情不自禁道,“她勢單力孤,虞黛楚卻有同門在側,她實力本就有所不如,又失了氣勢,此時不跑,簡直是來送死。”


    她本該跑的,這才是明智之舉。


    但葉白薇來了,毫無猶疑、義無反顧。


    虞黛楚目光閃了閃,竟彎了唇角,笑意瑩然,“葉道友,你這個朋友,我看還是交得的。”


    雖然刀光劍影在側,不是瞎想的時候,但聽到這句話,眾人還是不免有股強烈的吐槽欲:


    得是什麽樣的大心髒,才會交這種要命的朋友啊?


    靈力漫卷澎湃,全為那銀光破開。


    卻見,長河轉瞬倒卷,轉眼驚濤覆天蔽日,升到極致,猛然墜落,朝那銀光拍去。


    天河倒掛,自九天墜落,任你神通懾人,也不過覆水東流。


    這簡直不像是築基修士的手段!這哪裏是築基修士的手段?這簡直是金丹真人出手!


    眾人一齊陷入敬畏的沉默,再無人言語,甚至不敢發出些微聲響,惟恐攪擾了這超越了境界與常識的鬥法。


    唯有最浮光淺薄的思緒,還在想著一點無關緊要的事:


    往死裏打,這就是你對待朋友的方式?虞黛楚,不愧是你。


    第8章 、天命歐皇


    長河滔映,那銀光渺小得仿佛唯有一線,轉眼便被淹沒。


    眾修士中,不由發出一聲歎息,這歎息含著萬般複雜的情緒,究其根本,心底盡是一種了然的遺憾。


    這結局本就在意料之中——虞黛楚的實力實在太過驚人,以至於一出手便已讓人確信她超越了築基這個境界,她是金丹下的無冕之王。


    但人總是企盼奇跡的。葉白薇如此決然、如此篤定、如此無畏地衝了過來,麵對這樣的攻擊也麵不改色,難免讓人懷疑她是有什麽底牌,能創造什麽絕無可能的奇跡。


    也許他們對葉白薇並無交情,但人在麵對無可匹敵、無可逾越的高山的時候,縱是自己絕無可能成功,也多會盼著有人能成功的。


    這樣,也就能證明這高山也可逾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希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似乎注定永遠隻能被仰望、被豔羨、被恐懼。


    但奇跡之所以是奇跡,也許正是因為它不會發生。


    眾人黯然。


    這長河滔映過於壯觀,也過於耀眼、廣闊,幾乎整個妖山秘境都能看見這靈力漫卷。


    遠處,有人仰首遙望。


    “沈師兄,那究竟是……”伏龍劍宗的弟子驚疑不定,似心中已有論斷,卻又不知為何心懷畏懼,竟不敢說出口來,隻能半含半露地支吾著,企盼同伴能明白他的意思,期盼有人能將他畏懼開口的話補完。


    但無人開口。


    他的同門陷入與他同樣的靜默,沒有人願意接話,仿佛若是把剩下的話說出口,就證明了什麽他們不願意證明的事情發生了、存在了。


    “那是虞黛楚在和葉白薇鬥法。”有人靜靜地說道。


    幾人回首,果不其然,這道破了他們不敢說的猜測的人是沈琤。


    隻有他敢,也隻有他配。


    那滾滾的靈力長河已是超越了常識、超越了築基極限、超越了努力與天資所能達到的邊界,它的存在就是奇跡本身,是人力所不及、又終究向往追逐的方向,隻有達到了極限、達到了邊界的人才有資格確認它、追逐它。


    “一定是虞黛楚嗎?說不定是那個嚴列,或者師茶呢?”


    沈琤微微仰


    首,靜靜地注視著遠處那卷舒的長河。他的臉上雖然沒有掛上任何激烈的神情,寡淡得仿佛一汪清水,但他眼中那專注到極致的目光,已勝過任何表情與言語。


    “不會。”他簡短地說了一句,又仿佛補充似的,“嚴列、師茶、任何人,實力都不夠。”


    隻有虞黛楚,從未在人前動手的虞黛楚,神秘之極、讓同門心服口服、甘願隨從的虞黛楚,隻有她可以。


    “沈師兄,我們要出手嗎?”


    問話者得到了一個否定的回答,於是心安理得地吃起瓜來,笑道,“除非沈師兄出手,否則葉白薇是真的要在此隕落了。”


    飛龍騎臉,怎麽可能輸嘛!


    空中,靈力狂湧,仿佛真是天河飛落,所過之處,無所抵抗。


    忽地,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長河中,有一點明滅閃爍,仿佛星光。


    初一開始,隻是一點隱約,然而隻是瞬息之間,便從螢火化作萬丈光華,明星熒熒,從那洶湧長河中撕開一條路,葉白薇便附在銀梭之上,順著這硬生生撕裂的生路衝了出來。


    她衝出長河的時候,光華穿漏,人們看去,仿佛望見了星光。


    遙遙望去,葉白薇的臉白得像紙,紅唇似血,是她滿麵唯一的亮色,但誰也不會去在乎她的憔悴,人們隻會看見她燦若星辰的眼睛、堅定不移的眼神。


    她已是強弩之末,但她確實做到了在場沒有人能做到的事。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虞黛楚那樣強大的攻擊下,她本該當場隕落才對。那不是築基修士的攻擊,那應該歸於金丹境界,而這不是築基能抵擋的。


    唯有虞黛楚勾唇。


    她已確定,葉白薇絕非凡類,如今名氣不如沈琤,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此人早晚有一天會聲名赫赫。葉白薇如果真的與她有過交集,虞黛楚絕不可能忘記,因為這世上能被她認可的人本就不多。


    葉白薇的天資與實力配得上一聲天才,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光和膽魄。


    方才長河卷舒時,葉白薇若真的直接附上銀梭不戰而逃,那麽靈力便會洶湧澎湃,倒卷直追。葉白薇全力抵抗都無法挫虞黛楚長河滔映,又何況是一心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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