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那天,這方圓百裏都被照的透亮透亮的。”女人形容的笨拙至極,可寧清漓卻隻微微一愣,許久才露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那又有什麽用呢?”寧清漓有些茫然地看向東邊,已是破曉,太陽漸漸升了起來,浮山劍派便在九州的極東之地,現如今哪裏又有誰會在意前任仙尊的功德呢?


    寧二叔挖完了陪葬,一家四口興高采烈地往山下走去,一路回到家,已是天光大亮。


    此時,寧二叔大門前,坐著兩個莊家漢子。


    一個皮膚黝黑,瞧著三十多歲上下,正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水煙,而他身邊,則站著一個魁梧的少年,臉上稚氣未脫,可個頭卻比寧二叔還高一些。


    二人模樣有八分相似,瞧著便是父子倆。


    寧二叔立時警覺了。


    “你們是誰?在我家幹什麽?”他緊緊抱著裝陪葬的木匣,周氏亦是變了臉色。


    那抽水煙的漢子好整以暇地把煙嘴在門檻前敲了敲,才站起來道:“你就是寧家老二吧?我修文兄弟的閨女可在你這兒?”


    修文是寧秀才的大名。


    寧二叔警惕起來,眯著眼睛道:“你姓樓?”


    那漢子咧嘴笑道:“對嘍,我是樓明。”


    “修文兄弟那丫頭可是從小跟我們家二小子指腹為婚的。我聽說她娘如今也死了,這丫頭在你家也是個吃飯的累贅,不若叫我們家領走吧。”


    樓明瞧著是個粗魯的莊稼人,做事卻並非沒有章法,他口氣看似輕描淡寫,卻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隻用渾濁的眼睛打寧二叔和周氏臉上飄過,最後落在最後麵的寧清漓臉上。


    寧二叔得了寶貝,寧清漓便不甚重要,能甩開這個拖油瓶也是不錯,他剛要開口同意,周氏卻上來便道:“不行!這丫頭如今也九歲了,再養兩年幹活嫁人都成的。瞧著她生的這眉清目秀的樣子,若是賣到縣城裏,少說也值個五兩銀子!你這空口白牙就要把人要走,算是什麽意思?”


    “可不是空口白牙。我們都有字據的。”樓明的兒子插嘴道,說著便從袖間取出一張書契,上頭當真是白紙黑字寫著樓家和寧家這檔子事。


    寧清漓瞥了兩眼,隻瞧著一句“樓寧兩家,情比金堅,今立盟約,許吾女寧小丫與兄長之子樓二狗結秦晉之好,若違盟約天地厭之。”


    寧二叔拿過契約,仔細看了半天,點點頭:“確是我哥的字跡。”


    周氏麵色陰沉,不悅道:“那聘禮總該有點吧。”


    樓明又抽了一口水煙,吐出煙圈朝木匣子努努嘴,幽幽道:“我瞧著你們把我修文兄弟餘下的寶貝也都起出來了?他家嫁丫頭,也該貼點嫁妝吧?”


    周氏聽此,臉色一變,將寧清漓拎過來,推向樓明道:“罷了罷了,你們帶走吧!”


    說罷,夫婦二人帶著兩個兒子竟是進屋關門,隻聽砰得一聲響,門栓從裏頭鎖了。


    寧清漓仰頭看著樓明,心中想起陳氏臨死前的囑托,心知這大約就是她叮囑自己要去投奔之人,卻不知與寧秀才又是怎樣的關係。


    樓明被寧二家如此對待,卻似乎毫不意外,渾濁的眼睛看了寧清漓一眼道:“老大,把你妹妹抱車上去,咱們走吧。”


    樓家老大應了一聲,把寧清漓抱著,走出村口。


    村口早就停了輛板車,他把寧清漓放在車上,推起推車往外走去。


    樓明一邊走,一邊幽幽歎了口氣:“你爹娘皆是命苦之人啊。閨女啊,以後跟著樓叔,但凡有一口熱飯吃,也不會叫你餓著。”


    寧清漓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一眼永寧村的大門,女鬼站在槐樹底下,朝她招招手,而後朝寧二叔家飄過去。


    第4章 二狗   許久,他慢慢勾起一絲笑容:“法……


    “寡婦門前是非多,你爹走了,我也不好老去你家,你娘性子不愛求人,我今早上打聽,才知道你娘過的有多苦。唉……”樓明一邊走一邊唏噓道,“我修文兄弟是個好人,可惜了……”


    樓明是個莊稼人,大約不會將那些文縐縐的大道理,但對寧清漓卻態度十分和藹慈愛。


    他一邊走一邊追憶著昔日與寧秀才的友誼,無外乎一起吃飯一起喝酒,聽寧秀才講大道理,最後總結起來便是:“你爹是個大好人啊,可惜好人不長命……”


    一邊說著,樓明又重重歎了口氣。


    樓崗村和永寧村隔了一座山,直走到快入夜,三人才進了村。


    樓崗村與永寧村差不多,攏共也就百來戶人家,隻村子周圍山林眾多,雖多野獸,卻也因此能吃上肉,是以男人們長得比永寧村的結識一些。


    前朝時,據說還曾出過一個將軍。


    寧清漓跟著樓明父子到了院門外,樓明咚咚敲著大門,沒一會兒便聽裏頭門栓動了動,大門打開,一個男孩站在門後喊道:“阿娘,爹和大哥回來了!”


    那男孩瞧著也不過十歲左右的模樣,樣貌卻生的極好,與哥哥父親皆不相同,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他痞裏痞氣得靠在門框子上,看著坐在板車上的寧清漓道:“爹,那就是我媳婦兒?”


    樓明一個巴掌呼在他頭上,哼道:“竟想著媳婦!雞圈怎麽還沒修好?”


    男孩嗷嗚一聲捂著頭,咬牙道:“馬上修,馬上修!”


    下一刻,隻聽屋裏一個中氣十足的女人喊道:“你那個挨千刀的,把拖油瓶接回來了?”


    樓明聽到婆娘的聲音,頓時氣勢慫了三分,哎哎得進了屋道:“別那麽大聲,小心嚇著丫頭。”


    隻聽屋裏頭哐哐響,寧清漓些微怔忪。


    樓阿大瞧著她,咧嘴笑道:“妹妹別怕,俺娘那人看著凶,待人卻是極好。”


    寧清漓不吭聲。


    沒一會兒,屋裏又跑出一個小丫頭來,瞧著和寧清漓差不多大,也是枯黃的頭發,瘦瘦的,她興奮地衝過來上下打量著寧清漓,笑道:“這就是老二媳婦兒?長得真漂亮。”


    屋裏傳來叫罵聲:“呸!黑燈瞎火的,能看著個啥?”


    “妹妹,咱先洗洗吃飯去。”樓三丫不理會屋裏,笑嘻嘻地說著,拉起寧清漓的手,到水缸邊舀了一勺水。


    寧清漓洗了手和臉,才跟著樓三丫進屋。


    隻見堂屋裏已擺了兩個菜,一葷一素,並一大盆饅頭。


    劉氏叉腰站在飯桌旁,瞧著寧清漓,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卻還是轉身進屋點了燈。


    寧清漓坐在座位上,瞧著難得的葷腥,隻覺得腹中咕嚕咕嚕餓的厲害。


    這兩日她隻吃過麵餅,還是頭一次見著肉呢。


    樓家的房子比寧二叔的還要差些,三間房都是泥糊的,家中幾乎沒什麽家具,一張飯桌勉強能擠開這六口人。


    樓明瞧著飯桌上的雞,知是婆娘為了寧清漓專門殺得,不禁嗬嗬一笑,夾了一筷子雞腿塞在她碗裏道:“媳婦操持家務,先吃個雞腿補補。”


    樓明媳婦劉氏哼了一聲。


    “再給寧丫夾一個,小孩子長身體,得好好補補。”樓明笑眯眯道。


    寧清漓急忙道謝。


    隨後,樓明又夾了個雞翅給自己閨女,朝她使了個眼色:“咱家三丫頭也吃。”


    樓三丫脆生生應下,高興地不得了,極有眼力界兒的說了幾個笑話,終於惹得劉氏麵上有了笑容,一頓飯漸漸吃的其樂融融。


    這一日,因天色太晚,吃過飯,樓家便熄燈睡下了。


    寧清漓自然是跟樓三丫睡一張床。


    兩個小女孩擠在一起,樓三丫興奮地說著悄悄話。


    “家裏可算有個女孩兒了,我是樓崗村的頭兒,你跟著我,沒人敢欺負你!”


    寧清漓看著樓三丫興致勃勃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


    待到後半夜,永寧村的女鬼穿牆而入,站在窗外看著寧清漓。


    寧清漓似有所感,悄悄下床,走進院子裏。


    “男的被嚇死了,女的瘋了。”女鬼幽幽歎了口氣,“兩個小的連夜把我的東西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跤,摔得頭破血流的,隻怕也得養一陣子。”


    寧清漓機械地聽著,默默“哦”了一聲。


    女鬼道:“我走了秀才閨女,這是家實誠人,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寧清漓應了一聲,麵上神色不變,這結果與她所料不差。寧二叔一家刻薄寡嫂,謀害侄子,便是她不出手,早晚也會有報應。


    修者本就講究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寧清漓昔日能坐到仙尊之位,靠的也不會是教化。


    女鬼飄走了,寧清漓卻沒走,她坐在小院子裏,瞧著頭頂上月色皎潔,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空落落。


    浮山劍宗的仙尊寧清漓身死道消,而現在,她坐在農家小院子裏,隻是一個小姑娘。


    前塵往事,皆如塵土。


    寧清漓深深吸了一口氣,凜冽的寒意驅散了她心中的惆悵。


    如此也好,上輩子她已不負師尊所托,護佑三界,這一生,做個普通修者,也是不錯。


    而此時偏房裏,樓二狗不知何時醒來,正坐在窗邊,默默盯著她,麵上一派天真早已不見,隻餘下一絲陰鬱和疑惑。


    這一夜,直到天快亮,寧清漓才回去睡下,她沒有修煉,而是任由自己的身體沉沉睡去,待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樓家兩個壯勞力都下地去了,樓三丫正在喂雞,樓二狗出去玩了。


    “打明日起,不能這麽睡了,早點起來做飯,掃掃院子,樓家窮,養不得閑人。”劉氏把給寧清漓留的飯從鍋裏端出來,一碗白粥,一個饅頭,還有一小塊鹹菜。


    寧清漓應了一聲。


    昨夜來時已是晚上,不曾見的真切,今日起來,她才看到樓明的媳婦生的十分俏麗,雖是年過三十,生育過三個孩子,可濃眉大眼,雙目炯炯有神,且還帶著一份這般年紀少有的率直天真。


    確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嬸子。謝謝你。”寧清漓微微一笑,說道。


    劉氏動作一僵,大約是不知如何反應,隻哼了一聲便出去了。


    樓三丫喂了雞,把院子收拾好,便帶著寧清漓到村口去玩。


    村門口都是半大的孩子,正一起做遊戲。


    “這是我二哥的媳婦兒!”她頗為自豪地說道。


    不少小姑娘上下打量著寧清漓,竊竊私語著。


    “她長得真白,眼睛也漂亮。”


    “那是,聽說她爹是個秀才。”


    “秀才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娘說她爹八字不好,所以才早早死了。”


    村子裏的孩子沒有教養,也無見識,不過是大人說什麽,孩子便跟著說什麽罷了。


    尤其幾個年紀大的,瞧著寧清漓模樣清秀斯文,心裏莫名泛起酸意,免不得奚落幾句。


    寧清漓不當回事,樓三丫卻是隨了母親的暴脾氣,不願意了。


    “你們說什麽呢!敢欺負我嫂子!”樓三丫哇哇大叫,狠狠推了一個孩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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