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歌舞不斷。


    絳月予對歌舞沒興趣,她見坐在右首的顏羲似乎也對歌舞不太感興趣,隻低頭剝著雪髓果。


    雪髓果是不周山上獨有的仙果,果肉吃起來如同甜雪,入口綿密,果仁如同清甜的雪粒,別具風味。


    顏羲沒有食雪髓果肉的意思,修長的手指不疾不徐掰開果肉,將果肉全部剔除後,再一粒粒取出裏麵的雪籽。


    雪籽極小,顏色混在雪白的果肉中難以分辨,顏羲卻極有耐心,垂眸一點點將雪籽撿出來。


    難得有師兄喜愛的甜食。


    絳月予心頭微動,取了一顆雪髓果也開始剝雪籽。


    在一旁侍立的絳霄見此很是高興,主子食欲極淡,她是第一次見主子有想要吃的東西:“主子你喜歡這個雪髓果的話,我去叫不周山的侍從多上點好不好?”


    絳月予其實是為顏羲剝的雪籽,但她沒有解釋,點了下頭,讓絳霄去取更多的雪髓果來。


    另一邊,大殿中人見萬象門搭訕成功,這太上神宮聖女雖麵色冷淡,卻也沒有無視萬象門長老,紛紛大膽起來,端起酒樽過來敬酒。


    “聖女,我是……”


    “素魄聖女安好,我是……”


    圍著的人一多,其餘觀望的人膽子就更大了,生怕落後似的趕緊過來,甚至有愛慕絳月予容貌的年輕修士也跟著來搭話。


    “聖女,我是玉宵宗的吳軒,之前我們在太上神宮見過的。”這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男修。


    自太上神宮遙遙見過之後,他的魂就落在中垣骨塔之上了,此時他神情忐忑,說話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對方反感。


    “啊我說得不準確,不是見過……是我那時候在玉台外有幸見過您一麵。”


    被眾人包圍的絳月予依舊在剝雪籽,眾人也沒有被忽視的不快,畢竟這位冷若寒冰的聖女還在回應他們,這還有什麽所求呢!


    她淡而有禮地打了聲招呼:“吳道友。”


    吳軒眉眼霎時染滿歡欣之色,小聲說:“聖女是喜歡食這雪髓果的籽嗎?我幫你剝可好?”


    絳月予:“不必。”


    剝好的雪籽被一粒粒放進水晶盞中,很快盛滿,像冰粒似的頗為好看。


    “素魄聖女,我天音門有一種名叫百冰果的果實,味道和這雪髓果雪籽相似,聖女若喜歡這雪髓籽口感的話,不如在下回宗門後為聖女帶一些來如何?”


    絳月予這才抬起眼。


    雪髓籽是顏羲喜食的,她想問問顏羲對這百冰果感不感興趣。然而側首透過人群卻發現右首坐席空無一人。


    連同位於顏羲坐席之側的淩弗禦坐席,也空空蕩蕩。


    兩人竟不知何時結伴離席了……


    絳月予眉心第一次蹙了起來。


    周圍人紛紛噤聲。


    有人暗中咂舌,這位素魄聖女氣質竟比她的師尊玄鴻道主還要冷,令人望而生畏。而且自身長得好看到沒有半絲煙火氣,坐在那就跟月中謫仙似的,搭上一句話都仿佛仙人垂憫,讓人心生喜悅。


    可一旦冷下臉,簡直能凍得人。


    絳月予起身冷冰冰地頷首道:“稍離片刻,失陪了,各位自便。”說罷轉身離去。


    絳月予走出大殿。


    不周山巔的太陽大到耀眼。


    絳月予駐步望向金光燦爛卻空蕩無人的四周,眼神也跟著有些變空。


    兩人不止離開大殿,看來還特地尋了隱秘之地獨處,以求不被打擾……心髒無法克製地顫了顫。


    絳霄察覺到主子有些異常,一個字都不敢說,深怕惹得主子更加不悅。


    絳月予:“不必跟著我。”


    絳霄低頭道:“是。”


    再抬起頭時絳月予素白的身影已消失無蹤。


    .


    絳月予離開山巔,飛飛停停,一路往下。


    不周山很大,除了山巔,其他地方也建有眾多亭台樓閣,以及不周山修士的洞府。


    她在尋找他們。


    她想知道這時候的顏羲對焚山神女愛慕到何種程度,是否還有改變的餘地。


    ……然而尋遍整座不周山,她都未找到二人身影。


    找到最後絳月予放棄了。


    兩人境界都比她高,若是設下法陣她是無法發現的。或許她曾飛過兩人身邊,隻是兩人都不想被她打擾,所以都沒有出聲。


    原來前世這時候的師兄就已這般喜愛焚山神女了啊……


    絳月予眼神茫然。


    她不想回山頂大殿,漫無目的在不周山中飛著。有時她會在嶙峋的怪石上停留一會,發現有人影過來後,足尖輕點,如柳絮般飄然禦風而起,立即離去。


    最終絳月予停留在一顆巨大的梨樹旁。


    這是一顆生長了上萬年的古梨樹,它的根係深深紮在不周山的山體中,雖看著隻有三人合抱粗,實際地底的根係非常發達,以至於周圍連一根草都沒有,隻有這一顆亂雲堆雪,開到爛漫的雪花梨花樹。


    絳月予站在古梨樹旁,望著不周山下。


    這裏已近山腰,但依然望不到地麵,隻能看到底下翻湧的雲海。雪白雲海上空,有許多青鳥彩鸞在飛舞嬉戲。


    昆侖山脈是青鳥彩鸞的故鄉。


    空氣冷冽。


    絳月予靠著梨花樹,遊夢仙裙隨風飄動,纖腰束素,如霧似霜,光一個背影就美得令人屏息,不忍驚擾。


    古梨花樹被風吹得搖曳。


    雪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如白雲輕飄,有暗香浮動。花瓣如落雪般紛紛落下,輕柔地落了絳月予一身。


    絳月予抬起頭,雙目微黯地看著紛落的梨花,久久站立。


    第11章 溫柔得仿佛是在誘哄一頭……


    前世與顏羲的第一次相見,也是在一顆梨花樹旁。


    那是一顆生長在河畔的,十分瘦小的梨花樹。


    黑漆漆的河水流動,幾點零碎梨花瓣掉落到河麵上,和浸濕的白色紙錢混在一起,隨著水波往下流緩緩飄去。


    六歲的小絳月予坐在河邊的石墩子上,低頭靜靜地看著飄蕩的梨花和紙錢,看著這條陰森森如鬼河似的漆黑小河。


    耳畔哭聲刺耳,連綿不絕。


    “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去了,讓娘怎麽活啊!!”


    “兒啊,我的兒啊……”


    這條河淹死過很多人,每當清明節,總是有很多人站在這條河邊上邊哭邊撒紙錢,哭完後在河邊的石縫中插上點燃的香。


    周圍人哭得捶胸頓足,哀慟欲絕。


    而小小的絳月予隻是安靜地坐在石墩上看著河水,仿佛待在另一重虛空。


    有好心的婦人看到這麽個瘦骨伶仃的小丫頭獨自坐著,上前詢問:“小丫頭,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絳月予靜靜回頭。


    好心的婦女被她這一回頭嚇得倒抽了口氣,連撫胸口:“你這娃娃,這咋臉上還戴著個白麵具?大晚上怪嚇人的!”


    絳月予戴著的是個沒有任何圖案的白色麵具,在清明節這種特殊的日子,冷不丁看到更是嚇人一跳。


    婦女嚇到之後還是不忍留這麽小的小女娃獨自待在這,這裏離河太近,太危險了,一不小心掉下去,人就沒了。


    定了定神後,她蹲下來問:“小丫頭,你爹娘呢?”


    瘦骨伶仃的小女孩依然不說話。


    幽幽目光自雪白麵具後透出,看得婦人脊背涼颼颼的。婦人勉強又詢問了幾句後,然而小絳月予還是不回答。


    “竟是個癡傻的……”


    婦人是個心善的人,雖然害怕,還是想帶她離開,於是走近一步想要抱起她。


    這時一直不聲不響的絳月予輕輕拉開自己的衣袖。


    枯枝般細瘦的手臂上,竟長滿了碩大的紅色疙瘩!密密麻麻,仿佛蟾蜍的後背,幾乎沒一塊完好皮膚!


    婦人嚇得驚喘出聲。


    她艱難地向絳月予扯出一個笑容,想上去抱起她,但最終怕對方有什麽烈性傳染病,跺了跺腳轉身落荒而逃。


    哭河的人看到了這一幕,也怕絳月予有病,不知不覺離得遠了些。連香都不在她周圍插了。


    小女孩周圍漸漸沒了人。


    她已經習慣這種寂靜。


    自小就沒有人願意靠近她,她的父親如此,她的母親如此,她的兄長如此,奶娘侍女也是如此。


    所以她就隻是十分漠然地坐在石墩上,靜靜看著黑河。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咦?”


    身後突然有誰輕輕地咦了一聲。


    絳月予原本是不會理這樣的聲音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這聲音太悅耳好聽了,她竟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這一眼,就是沉淪之始。


    她看到了一個踏月而來的謫仙。


    對方青衫廣袖,纖塵不染,墨發瀑布般傾瀉在腰際,渾身披著朦朧素淡的神輝,墨色雙眸比溪水更溫和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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