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淩一弦和江自流……


    一弦和自流……


    剛才明秋驚在路上就做過模擬:那個山洞離隧道很近,也就是說,淩一弦和江自流一定是聽到傳訊的第一批人。


    他們一定會響應傳訊的。明秋驚知道。


    環顧周圍所有聚集在此的五級武者,明秋驚沒能看到自己熟悉的兩個身影。


    僅剩的僥幸也被現實狠狠斬斷,最後一絲理智發出崩弦的聲音,明秋驚麵如金紙,嘴唇顫動,表情難看地一個勁兒往裏衝。


    大概是他的麵孔太猙獰了,幾個武者當場上前攔截明秋驚,生怕他是本次隧道事件的餘黨。


    三人之中,明秋驚一直是他們裏輕功最為輕盈巧妙的那個,但在此時,他卻笨重得像一具僵屍。


    直到被其中一名武者當場按倒,明秋驚的聲帶也仍舊像被什麽冥冥中的存在摘除了一樣。徒勞地來回張合幾次嘴巴後,他才硬生生拽出一把幹澀沙啞、像是他隨便跟旁人租借到的嗓子。


    “我的隊友!”明秋驚抓著對方的袖子嘶聲道,“我的隊友都在裏麵!”


    ——而他的師父,他的恩師,剛剛被人蒙著白布從裏麵抬出!


    明秋驚自己並不能注意到,他映照在對麵武者眼瞳裏的倒影,表情狂亂得近乎瘋狂,眼中卻蓄著一層濛濛的厚重死氣。


    “……”


    那個武者對上明秋驚的眼睛,有些動容地小聲說:“你等一下。”


    他跑去跟上級打了個請示,示意同事鬆手撒開明秋驚。


    給明秋驚遞去一把鏟子,武者想了想,還是低聲安慰道:


    “那個,歡迎你加入我們的挖掘隊伍……還有,裏麵生還可能性很小,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其實是一句廢話。


    畢竟,剛剛連葛老的遺體都被發掘出來,其他武者自不用說。


    而且,就算武者僥幸沒被砸死、沒受重傷、被活埋時又一直保持閉氣,距離隧道坍塌也已經快到一個小時了。


    健康狀態的五級武者尚且不能一口氣閉這麽久,更何況那些已經為強弩之末的人呢?


    武者心知肚明,許多個像明秋驚這樣的人,即使千裏迢迢地趕來,能做的或許也隻是多看隊友的遺體一眼。


    對於這名武者的安慰,明秋驚充耳不聞。


    他瘋狂地揮動手臂,順著別人剛剛挖出葛老的洞口下鏟。


    出自了解,也出自直覺,明秋驚知道,他的隊友一定就在這附近。


    一弦和自流,他們一定會第一個趕到,然後堅持到最後一刻。


    終於,某一鏟撥開沉重的水泥鋼筋,瓦礫下露出不一樣的衣角顏色。明秋驚不敢再用鏟子,他跪倒在廢墟裏,用身為暗器流武者的雙手生生把那些雜物撥開。


    他先挖出了淩一弦,又挖出了江自流。


    這兩個人挨得不遠,江自流的胳膊朝淩一弦伸直著。


    大概在最終的關鍵時刻,他還想用金鍾罩氣場替夥伴頂上一下。


    “……”


    一隻冰冷肮髒的手掌,依次貼過雙眼緊閉的兩人的臉頰、脖頸、和胸口。


    下一秒鍾,明秋驚猛地僵住了。


    大顆大顆透明的溫熱水珠,劈啪落在雙眼緊閉的兩人臉上。


    那卻並不是傷鳥的哀嚎,而是極度悲慟的色彩背景下,猛然得知了好消息的喜極而涕。


    明秋驚喃喃道:“太好了……都還活著……”


    “是龜息功……”


    第104章 莫潮生來了


    淩一弦睜開眼睛,隻看到一片雪茫茫的慘白。


    她足足愣了半分鍾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正仰麵躺在一間病房裏,而視野裏鋪天蓋地的白色,不過是病房中的天花板而已。


    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都纏滿繃帶,整個人在視覺效果上,簡直像是一根剛出土的棒槌。


    至於繃帶遮掩之下,來自於肌肉筋骨的酸爽感受,更是不能深究。有那麽一秒鍾的時間,淩一弦甚至錯以為自己之前被一組起重機聯合隊輪流壓過。


    然後在下一秒鍾,她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哦,原來不是起重機隊,是高鐵隧道坍塌了。


    “——宿主。”


    腦海裏,熟悉的電子音響起,聽語氣,仿佛已經這樣叫了她一萬次。


    於是,斷片前那個鍥而不舍打攪淩一弦的聲音,終於和現在的呼喚聲對接上。


    淩一弦順口答應:“誒,在這兒。”


    係統的口吻非常嚴肅:“您知道嗎,您差點心率歸零。”


    “啊?唔,哦。”淩一弦想起來了,“放心吧,我不是用了龜息功嗎。”


    “龜息功確實在最後關頭保住了您一口氣,但您還是差點心率歸零。”


    這一次,係統的口吻莊重得前所未有。


    “在您重度昏迷的這段時間裏,我從本世界網絡上查閱了相關資料。據記載,至少有一半龜息功的練習者,都因為龜息程度太深,無法醒來,幾近瀕死,最後還是靠電刺激救活的,您知道嗎?”


    淩一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多。


    “好了,我當時也沒有別的選擇,讓我靜一會兒吧。”沉默了一小會,淩一弦又補充道,“而且相比起來,至少我還活著。”


    從醒來到此刻,淩一弦的口吻一直清淡如一幅筆觸素淨的水墨畫,和從前濃墨重彩的勃勃生機截然不同。


    至少在以前,“讓我安靜一陣”這種要求,絕不可能從淩一弦口中提出來。


    “……”


    係統當然不會錯過宿主的變化,在意識到什麽以後,電子音長長地歎了口氣。


    “如非您的需要,我接下來將不會再打擾您,畢竟這是您的希望。”


    係統說:“但我仍有義務通報您最後一句——牆角的那個男人,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您看,已經有兩小時零四十一分鍾了。”


    “!!!”等等,什麽牆角的男人?


    就算淩一弦現在身負重傷吧,但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她怎麽一點也沒察覺到房間裏還有人?


    淩一弦一個猛甩頭,頸椎發出不堪重負地咯吱一聲響。


    與此同時,坐在角落裏、根本沒有任何遮掩意思的男人,身影盡數被她收進眼底。


    一個名字喃喃從淩一弦雙唇間吐出:“莫潮生……”


    名字被點到,那個穿著拚夕夕十元九條白t恤、套著阿外巴巴工廠買一送二十男士大褲衩的家夥,很平淡地對淩一弦點了點頭。


    莫潮生朝淩一弦的方向拽過椅子,他的聲音比電話裏更加年輕:“我還在想著,你究竟要什麽時候才能發現我在呢。”


    淩一弦皺眉:“你臉怎麽了?”


    “什麽,我在你眼裏居然還有臉?”莫潮生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非常真心實意地反問道,“我的臉不是早就被你丟幹淨了嗎?”


    淩一弦今天沒心情跟他打嘴仗:“你臉怎麽了?”


    “哦,你說這個。一點小失誤罷了。”


    莫潮生才反應過來,輕描淡寫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頰。


    在他臉上,正橫著一道非常新鮮、深可見骨的刀傷。


    這對兄妹……師徒……父女,或者說,祖孫二人四目相對,在對視了大概二十秒鍾後,淩一弦終於問出第二個問題。


    “江自流呢?”


    “那個跟你一起被埋在底下,本家功夫是金鍾罩的男孩?”莫潮生想了想,“他傷勢比你輕很多,已經能坐著輪椅滿地跑了。”


    “葛老呢?”


    “那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麽,他是你在外麵新認識的前輩?”莫潮生搖搖頭,“你節哀順變吧。”


    “那……明秋驚呢?”


    莫潮生終於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你哪兒來這麽多問題要問。相比之下——難道你就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一得知葛老的死訊,淩一弦當即心亂如麻。


    再加上莫潮生並未回答她關於明秋驚的消息,淩一弦的情緒就更煩躁了。


    淩一弦用掄起自己被繃帶綁成棍子的手臂,一把揮開身上的被子,光著腳就要往床下跳。


    一邊跳,她一邊隨口敷衍道:“有什麽事都待會兒再說吧。”


    還不等淩一弦雙腳落地,莫潮生就將淩一弦一把截住。


    對付眼前這個強弩之末版的淩一弦,他甚至都沒從凳子上站起來,隻有一根手指就把淩一弦給戳回了病床上。


    “小鬼,老實待著吧你。”將被子一直拉到她鼻梁上,莫潮生哼了一聲,“聽著,我有話跟你說。”


    淩一弦隔著厚厚的棉被,被嫌吵的莫潮生連嘴帶鼻子一起捂住。她瞪大眼睛,憤憤用目光表示著自己的不滿。


    像是察覺到兩位主人之間的火藥氣味,病床下,一條毛茸茸的紅棕色大尾巴先探了出來,友善地衝淩一弦搖了兩搖。接著,一個屁股從床下倒退出來,最後,則是一隻微笑臉吐著舌頭來回哈氣的帥氣狗頭。


    “汪汪汪!”


    “老紅?”


    淩一弦這才發現,莫潮生居然把狗也帶來了。


    一聽見小主人的叫聲,赤焰獒就非常上道地湊上前去。


    它兩隻前爪搭在淩一弦的被被上,把自己皮毛柔順的腦袋拱在淩一弦被包成粽子的手掌底下。


    “汪汪汪!”


    露在繃帶外的指尖,此刻盡數埋進狗勾豐厚的毛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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