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甩提線,牢牢的攔住了一個鑽空子正要進入風暴的玄師:「此乃我親眼所見。」


    什麽是邪?


    什麽是妖?


    世上萬物本就不該如此分辨。


    邪祟無罪,人亦不是全善。


    分辨好壞,當憑心,而非類別。


    時至今日,寧綏才終於明白那日他母親病逝時,對他說的那句「寧寧,別恨,別怨」究竟是何意。


    那並不是要他放下仇恨,隻是希望他能用一個正常的角度去看待每一件事物。


    他此話出口,場內的混戰瞬間寂靜。


    不少人都是停下了自己的攻擊和想要進入裏頭的念頭。


    他們都在想——


    無歸道長做錯了什麽嗎?


    為何就非要將其誅殺?


    祖師爺說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嗎?


    他們所看見的周鶴,是那個玄門遇到棘手的解決不了的事便會攬過來自己悶頭去解決,完事後不求一分報酬的道長。


    那的確是他們所想像的神明。


    「你還要等多久?」


    餘相領著自家小輩,靜靜的看向了蹲坐在一旁抱著頭的畢師。


    他看著他以一種逃避的姿態躲在角落裏,語氣平和:「我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又知道什麽,但卦象說你是改變這一切的關鍵一步。道長信你。」


    「你畢家沉默這麽多年,已然快要被世人忘卻,如今還要繼續沉默嗎?還是說逃避才是你畢家的祖訓。」


    「可當年……」


    畢師喃喃道:「當年的家主也沒有說出來。」


    餘相看著寧綏挺拔的身姿:「所以你也要沉默。」


    畢師痛苦的抱著頭,哽咽道:「我也不想……可我……」


    可他也從來沒想過畢家密室裏頭藏著的不是什麽珠寶,也不是什麽秘籍,而是一個粉碎了他的信仰的秘密。


    「你別看殿下是兩百多年前的人了,但其實他才活了不過十九年。」餘相往前慢慢的走,穿過人群,回頭看畢師:「你連一個十九歲的孩子都比不過。」


    餘相入場,眾人便不由得避讓。


    世人都知曉餘相,他比寧靖活的還要久,他是玄門的支柱。


    他的態度便決定了玄門的態度。


    而餘相,在等畢師。


    畢師看著麵前這些玄師,看著手上布滿了鮮血的寧綏,他想起了那日赤鬼鎮裏頭,周鶴給那些怨煞的承諾。


    其實要補殘缺的魂魄真的很難。


    畢家歷史悠久,畢師曉得怎麽補魂魄超度。


    這得損耗玄師的壽命、精元。


    或許周鶴不在意,可對於他來說已經很震撼了。


    不補全魂魄超度也沒有關係的。


    最多生下來有殘疾或者癡傻,左右也比成為怨煞來得好。


    沒有玄師會為了幾個怨煞做到這個地步的。


    可周鶴做到了。


    他是世間的神明。


    畢師想。


    他是唯一的神明。


    「別打了!」


    畢師猛地站起來嘶吼:「你們別打了!我們的敵人隻有一個!」


    他盯著風暴,聲音越大,卻也越發的哽咽:「畢家,原鄔家第二十八代鄔篦,於開垣一百五十年被鄔家除名,為與鄔篦撇清關係,鄔家正式更姓為畢!」


    他此話一出,場內頓時一片寂靜。


    就連無虞都是停下了自己的動作,被明燭逮住機會一把摁在了自己的利爪下。


    他瘋魔了似的回頭看向畢師:「你哪來的?!你胡說八道什麽!?」


    畢師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淚,掏出了已然幾千年沒有見過光了的畢家掌印高高舉起:「除名原因,鄔篦私自在民間利用邪術收集怨煞以致民間形成新的邪祟『魅』。當時家主察覺,鄔篦卻不知悔改,以天地為陣,以常人為眼企圖成就自己的長生不老。家主為塵世請求無歸道長出手……自此將鄔篦逐出鄔家族譜,世上再無鄔家鄔篦,再無鄔家!」


    他看著寧綏和寧玥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我沒有給大家下藥!我畢家不屑那些陰損險招!我是崇拜祖師爺,我是將他奉若神明,可我崇拜的是那位為了世人奔走於世,為了世人苦心鑽研術法、符術、偃術、劍術,不求回報開壇授課,隻願世人安康的祖師爺!」


    畢師看向所有人,淚水已經讓他的視線徹底模糊,他說出來的話也是含糊不清但卻又很矛盾的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心頭上:「我們所崇拜的都是這樣的祖師爺啊!而不是現在這個隻會用自己的雙手和一張嘴翻攪風雲處處挑撥離間的邪祟!」


    寧綏看著他們一個個在畢師的慷慨激昂中低下了頭,看著就連瘋狂掙紮的無虞都放棄了抵抗,看著有年輕點的孩子抹了抹眼睛,到底還是沒忍住哭出來。


    就連寧玥歌的眼眶都有些紅。


    他聽見寧玥歌問他:「哥,人為何會變?」


    寧綏沒接話。


    因為他知道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終於有心智稍微脆弱點的玄師,疲憊的跪坐在地上痛哭:「為什麽會這樣啊……」


    隨著他一個人的崩潰,換來的是更多曾經將鄔篦奉若信仰,視若救世主的玄師的悲痛。


    寧綏知道他們外麵的戰鬥結束了。


    他鬆了口氣,卻也掩不住自己的倦意和精神上的睏乏。


    他往後退了一步,眼皮也有些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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