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前方的人隻是淡淡一睨, 階下的身影顯得無比渺小。粗略一看, 隻見簌簌落雪已然遮蓋住了肩頭的鵝毛氅,也不知是不是冷的, 那小小的身影哆嗦了一下。


    「既然她喜歡跪, 那就跪到想清楚了。」


    卓公公多看了兩眼,著實是不忍心,這才緊接著道:「陛下,可是殿下方才說, 她已經找到龍眼石的所在了。」


    李枕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他回過頭, 聲音低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


    半月前,李昭昭與宮城內的所有人一樣, 輾轉反側, 徹夜難眠。隻因北境告急, 哪怕莊離領兵增援,那滄族竟仍爭奪了勢均力敵的局麵。


    「恐怕他們多年來積蓄力量,就是為了今日這一戰,」李茂皺著眉頭,焦慮非常,「這些年來,他們時不時騷擾邊境, 將唐軍的底細摸了個清楚。而我們輕敵,對他們一無所知。現如今唯獨指著扶搖軍,人家全線進攻,難道扶搖王和表哥還能□□不成?其他人都是喝西北風養起來的嗎?!」


    李岱懨懨道:「別說北境了,持於國內亂一直無法解決,十六已經許久沒有消息了。」


    「昭昭,」李茂靈光乍現,「你說,有沒有可能再做出一批天機隼,送到前線去支援?」


    「茂兒。」皇後睨了他一眼,讓他閉上了嘴。


    李昭昭坐在原地,久違的不安席捲而來。她不是沒有想過——但天機隼的製作離不開最關鍵的一樣東西,龍眼石。


    自晏平二年那件事之後,龍眼石礦脈就失去了蹤跡。


    青州建陵,齊家滿門抄斬,她的阿娘齊昭容在蘭芷宮中自盡。


    這個世上,唯獨她一人身上還流淌著齊氏的血脈。


    烏雲蔽月,她倚在蘭芷宮寢殿的窗邊,身旁散落著莊離寄給她的信。他字寫的少,想來亦無法多寫,隨手塗了些潦草的畫,給她看看北境的山巒草木。


    無霽河蜿蜒曲折,在寒冬裏也不曾結冰。滄族的天流城聳立在峰巒之上,隻能從北境的城牆遠眺那飄渺的黑影,與扶搖城內空空蕩蕩的路麵同樣靜默無聲。


    偶然提及戰事,她從隻言片語中隻能窺見一角。縱然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遠赴北境,也知自己隻能盡力等待。


    她捏著手中被捂熱的玉佩,開始問腦海裏的那個聲音:「……我不是還有幫助機會沒能使用嗎?」


    過了不知多久,那聲音才虛虛弱弱地回應她。


    【宿主,主線任務進度已為九成,在最後階段無法使用幫助機會】


    她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發現人物好感度係統中,除了莊離仍無法顯示外,其他所有人的顏色都已經成為了白色。也就是說,她已經達成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東西最初定下的目標。


    但仍未結束的原因,恐怕是此時未平的戰事。


    「那我問你,天機隼真的能救北境嗎?」李昭昭問道。


    【宿主,該問題涉及危險情況,不建議詢問】


    李昭昭心中有了些底,追問道:「那我要怎樣才能找到龍眼石呢?」


    【宿主,該問題涉及危險情況,不建議詢問】


    「我知道了。」


    【警告!請勿做出不當舉動,這將讓您陷入極度不安的狀態】


    【警告!請宿主立刻停止,否則將會引起嚴重後果】


    【警告,警告!】


    李昭昭腦海中警鈴大作,無數的警示聲交疊在了一起,在她耳畔撞出了不絕的回音。她卻沒有停下腳步,逕自走向了蘭芷宮西北角落裏的一間宮殿。


    那是她心底裏最不願探究的,深潭下的巨石。夢魘般昏暗,沉重,唯有塵埃閃爍,提醒著她,它仍然存在著。


    許多年來,她都避免想起,甚至從不往那方向瞧上一眼——似乎隻需要一眼,就足以令她陷入無法逃離的深淵。


    但如今,是時候了。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顫抖的沉重的,亦是激動的輕巧的。她既害怕,又興奮。因為她知道,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哪怕她的腦海她的身體告訴她自己,她仍懷有無法破除的恐懼,如同詛咒縈繞在心頭。


    但那又如何呢?


    這世上永遠都有她懼怕的東西,但也因此才有了可以麵對的勇氣。


    正如光生於暗。


    她不再畏縮了,摒棄了徘徊和逃避,她慢慢地,在向那個深潭之下的閃爍靠攏。


    手中的玉佩溫潤寬厚,亦在陪伴著她。


    昏暗的宮燈燃了起來,照亮了久積彌厚的塵埃。映入眼簾的,是李昭昭熟悉的殿堂。高大的書架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偶有一兩本書多年來保持著攤開的模樣。


    雜亂無章的書桌之上,一條觸目驚心的白綾從橫樑上吊了下來。


    當年,她的阿娘,就是在這裏自盡的。


    那時她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如往常一樣去找阿娘背書,卻在門口看見了高懸的身影,衣袂垂落。她抓過那蒼白的無力的手,發不出一個字音,連哭都是無聲的。


    可而今想來,她才恍然大悟,對於齊昭容,那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畢竟在那之前,她就已經瘋了。


    或許李昭昭當年便隱隱有了一種直覺——但那時她不願相信。她隻知道,阿娘不要她了。在經歷了所有的厭棄和反覆無常的情緒折磨之後,阿娘仍舊離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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