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趕到單位休息間的時候,夜生的額頭因脫力而滲出冷汗,就連開門的手都有些哆嗦。然而卻沒想到打開門後的場景,更令他的感官猝不及防。


    燈光半亮的小房間中,妝發精緻的唐幸以一個十分詭異的姿勢跪坐在地上。繁複的裙擺拖曳在地,就像綻出了一朵姿態美麗的蓮花,而她正專心致誌伸著手,往床底下費力地探些什麽。


    夜生瞳孔一縮,隻覺得飄忽的思緒頓時被拖曳回今日清晨。


    「……唐姐,你怎麽還在這裏?」


    「哎呀,你今天不是休息嗎,怎麽這個點過來了?」唐幸也有些意外,她連忙捋了捋頭髮,邊說著邊從摺疊小床底下探出身子,訕訕一笑道,「事先說好,加班可不給加薪啊!」


    「我不是來加班的。」夜生眸光一黯,連帶著掛在唇角的笑容也顯得有些虛浮,「我是被掃地出門,所以來這裏湊合一晚。」


    剎那間,唐幸噗嗤一笑,竟沒能忍住自己那幸災樂禍的笑容。


    「不會吧鄭夜生,就今早還和我說要跟你好好相愛一輩子的那個女朋友,這就不要你了?」


    「我想應該還沒到不要的程度……」夜生單手翻開櫃子去找雙氧水,「但她今晚確實懶得理我了。」


    唐幸直起身子,絲毫沒有吝嗇自己的嘲諷。


    「哈哈哈,真是好笑。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怎麽戲都這麽多?」


    「有嗎?」


    「當然有,」唐幸悠哉悠哉道,「難道你現在這樣還夠不好笑?」


    「對了唐姐,你在這裏做什麽?」


    傷口還在緩慢地滲著血。


    夜生凝起眉心,將剩下的半瓶雙氧水全部澆了上去。瞬間泛起的白色泡沫令他感到了短暫的心安,直到泡沫逐漸消散後,他才開始用消毒紗布沾著碘酒上藥。


    捧著一手帕子黑珍珠唐幸這才慢悠悠地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今早喝糊塗了,把我的南洋珍珠鏈丟在這兒了,慫了,又不好意思使喚別人來撿,怕別人誤會,更怕你這個不識貨的到時候直接把珠子給掃了,所以本來是想趁著你不在的時候把東西給撿回去……」


    因為疼痛而緊咬著的唇鬆開了些許,「哦,我是不識貨。」


    「那是,我當然知道你不識貨!」


    唐幸彎月一般的眉梢得意地挑了挑。


    隻可惜前一秒的她還慨嘆著自己一語雙關得極妙,後一秒卻憤慨地意識到似乎不小心內涵到了自己。


    「唐姐,順手的話,能不能幫我遞一下櫃子裏的磺胺粉?」


    「你要這個幹嗎……」唐幸對著櫃子分辨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了磺胺粉,剛打算走進衛生間遞給他,卻忽然嗅到了不算稀薄的血腥味,於是她頓時神經繃緊道,「等等,夜生,你怎麽了?!」


    帶有馥鬱木蘭氣息的高級香精瞬間遮蓋了狹小空間中血液的甜腥味,唐幸垂下頭來細細地打量著他的傷口,蓬鬆而柔順的髮絲拂在他的手臂上,有點點癢。


    「沒什麽,」夜生抿著唇,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就是老門的鐵插銷舊了,有些鋒利,出門時不小心被劃破了手。」


    「這還叫沒什麽呢,你是不是生下來就沒被人疼過啊?」因為急切,唐幸的語氣變得不太好,順手就把剛才好不容易撿齊了的珍珠往桌子上一撂,幾顆渾圓透亮的黑色珠子順勢又彈回了地上,觸人神經似的啪嗒啪嗒直跳,「走走走,我帶你去醫院打破傷風去,看這齣血的架勢傷口還挺深的,我估計還要縫個針才行……」


    你是不是生下來就沒被人疼過啊——


    夜生呼吸一窒,頓時被這個問題直擊心靈。


    真的沒有疼過嗎?仿佛也不是,從小爺爺自然是疼他的,可他畢竟是男孩子,深山裏就沒有嬌養著的男孩。他和明峰從小就像匹被放養大的小野馬,樹林泥堆裏摸爬滾打慣了,跌著傷著也都是家常便飯,就算流了血也不會往心裏去,更不會覺得自己可憐。再到後來,爺爺去世,長大的他走出了深山,來到了這座物慾縱橫的大城市,輾轉徘徊,花費了許許多多的光陰和猶疑,才與小玫瑰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在他心裏,小玫瑰一直是很疼自己的。


    盡管她外表清冷,瞧著很是難接近,可卻在私下相處中對自己近乎百依百順。然而令他心底止不住難過的是,今天晚上對自己受傷視而不見的人,也的確是她……


    很顯然,小玫瑰有心事了。


    可是她的心事究竟是什麽呢?


    斟酌思量間,夜生已經被雷厲風行的唐幸拉下電梯拖上車並且綁好了安全帶,沒一會兒便開到了最近一家醫院的急診中心。幸運的是,這家燈火通明的急診室中並沒有多少人,掛上號的他們近乎沒浪費什麽時間,便排到了值班醫生。


    唐幸的判斷倒是很準確。


    這一道口子不僅要打破傷風,還得被醫生縫上三針。


    急診科中年女醫生的操作有如行雲流水,不時便填好了單子,想都沒多想就直接遞給了唐幸。


    「來,家屬先去付費,付完費再去把藥領來,我先帶他去裏間再做個消毒……」


    二人的神色變得有些尷尬。


    宛如瞬間被點破了此刻這夜半三更的貼心舉措,已經逾越了正常的僱傭關係。


    「什麽,」唐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時竟忘了伸手去接,隨之出口反問道,「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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