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了。


    姬扶夜直直對上離央雙眼,光線昏暗的知夢樓中,他看著離央:“尊上,我心悅你。”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等她回來,親口將當年沒能說出口的話,告訴她。


    “那什麽又是心悅?”離央緩緩道。


    “心悅,是我見你歡喜,心中便歡喜。”姬扶夜輕聲答道,“是隻要見到你,我便再無煩憂,是往後餘生,我隻願與你共度。”


    如果沒有離央,天魔無窮無盡的生命,對姬扶夜便沒有任何意義,而隻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離央是他這一生,唯一心悅之人。


    這世上隻有一個離央,隻有一個將他從泥淖中帶出,授他劍法,會叫他小狐狸的離央。


    沒有她,就不會有如今的山海君。


    姬扶夜在少年時遇上過最好的人,便不可能再愛上別人。


    “我愛你……”姬扶夜聲音低沉。


    “阿離,我愛你……”


    他在離央耳邊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每一個字,都是百年來漫長而孤獨的思念。


    離央的耳根緩緩紅了,但她還是抬起頭,在姬扶夜的凝視下開口:“姬扶夜,能再見你,我也很是歡喜。”


    房中隻聽得見燭火靜默燃燒的聲音,姬扶夜低下頭,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麵前,她說,再見他,她也很是歡喜。


    他緊緊環住離央的腰,吻上她的唇。


    離央的指尖動了動,沒有掙紮。


    她閉上眼,任他攫取口中甜蜜。


    *


    知夢樓外,數名少年少女自齊王宮中魚貫而出,口中低聲議論著什麽。


    “令儀公主竟然輸了……”


    “國師大人親口說過,於占星卜算一道,公主是他生平所見天賦最佳,沒想到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山野小兒,卻勝過了公主。”


    “那上虞元白真是狂妄至極,說什麽參加天選複試不為入知夢樓,隻是想見識見識被譽為占星第一的公主能力如何!當真是不將我齊國放在眼中!”


    “依我說,公主今日不該答應那少年的請戰才是,原本這天選複試就不必公主出手。如今輸了,丟的不僅是她自己的臉麵,更是我齊國的臉麵!”


    今日辰宿台上,那叫上虞元白的少年點亮的星圖比之薑令儀更多了兩幅,兩者靈力相撞,言出法隨,卻是上虞元白勝了。


    “令儀公主既然輸了,那日後我齊國國師之位,當歸屬於誰?”


    “公主雖輸給上虞元白,但國師弟子中,再無人能是她的對手,這國師之位當然還該由她繼承才是!”


    從前齊國之內都認為薑令儀會繼承國師之位,是因在知夢樓眾弟子之中,她的能力僅次於國師。齊王如此看重她,也是希望這個女兒未來能繼承國師之位。


    但今日薑令儀在眾目睽睽之下,敗給了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少年,旁觀此事的人便不由起了別的心思。


    國師之位,代表的不止是尊榮,更是權力。


    不希望薑令儀做國師的人,並不比想她當上國師的人少。


    世人熙攘,不過為利而已。


    第110章 餌已經放下,現在,隻需……


    一個時辰前,齊王宮,辰宿台上。


    少年一襲青衫落拓,眉目中帶著三分疏懶之意,一瞧便是出身市井之間,嬉笑怒罵無所顧忌。


    他對麵便是薑令儀,兩人盤坐在辰宿台上,其上鐫刻的星圖已經為靈力引動,漸次亮起。夜空星辰環繞在兩人身周,白日流星,神秘莫測。


    不過心念一動,便有星辰相撞,發出轟然巨響。


    辰宿台上方,一眾衣飾華貴的少年少女緊張地看向此處,他們之中,大都是前來觀戰的齊國權貴子弟。


    “上虞元白?這小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有人見少年大出風頭,酸溜溜地開口,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嫉妒。


    方才這少年上了辰宿台,不與同樣參加天選複試的人動手,反而揚言要請戰令儀公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怎麽覺得,令儀公主要輸了……”


    “休要胡說!我齊國公主怎麽可能輸給一個鄉野小子,就算暫時落於下風,定也是有意為之,叫他放鬆警惕罷了。”


    就在這時,辰宿台上情況突變,薑令儀身周星圖逐一暗下,她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道:“我輸了。”


    這三個字引得周圍一陣嘩然。


    令儀公主竟然輸了?!怎麽可能?!


    而上虞元白見此,麵上仍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起身隨手一禮:“原來大名鼎鼎的齊國令儀公主,也不過如此。”


    勝了便勝了,說出這話未免太狂妄了些!


    一眾旁觀複試,愛慕薑令儀的少年郎君不由對他怒目而視。


    如薑令儀這樣身份高貴,自身修為也極為出色的少女,身後當然不會少了愛慕者。


    上虞元白不曾在意這些目光,對還未起身的薑令儀哂然一笑,徑直向宮外走去。


    “國師……”見他要離開,候在酆都身旁的內侍抬起頭,欲言又止。


    這樣的天才,若不能為己所用,那麽也不該讓他為旁人所用才是。


    若不在他弱小之時將其扼殺,待其成長起來,便不好對付了。


    酆都倚欄而望,白袍加身,臉上神情不見任何波動:“不必。”


    內侍欲言又止,但終究不敢違背他的意思,隻能籠著袖子,眼看著上虞元白的背影走遠。


    少年就在無數窺伺的目光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齊王宮。


    穿過朱雀大道,上虞元白走入熱鬧的東市,先在街邊打了二兩濁酒,將酒葫蘆係在腰間,又買了兩塊雲片糕,一麵走一麵吃。


    停在人工開鑿的湖泊邊,他捏碎一片雲片糕,將碎屑扔下湖去,引來魚群爭搶。


    見此,上虞元白勾唇笑了笑。隨即,他順著人潮,停在耍猴賣藝的老人麵前。看了一會兒猴戲,向地上的破碗中扔了兩枚銅錢,他又繼續往前走去。


    恰在這時,一輛馬車從他身後駛過,擋住了一直跟在他身後窺探的幾道視線。


    待馬車駛過,上虞元白的身影竟然就此憑空消失。


    跟蹤他的人上前,施展法訣,想借氣息追蹤,但靈光閃過,竟是不見任何反應。


    臨淄城北,順利甩掉身後眼線的上虞元白停在破廟前高大的梧桐樹下,解下腰間酒葫蘆,隨手向上扔去。


    一隻手從梧桐茂密的枝葉中伸出,穩穩接住。


    一身道袍的女子在樹上坐直身,打開酒葫蘆喝了一口,嫌棄道:“這酒都能淡出個鳥來了!”


    她生得很是平常,平常得隻要扔進人堆裏,便再也找不出了。


    上虞元白聞言,沒好氣地回道:“三文一兩的濁酒就這個味兒,你要嫌棄,就自己買去。”


    花著他的錢,還敢嫌棄酒味兒淡了。


    “臭小子,好歹我也是你師父,你這是什麽態度?”上虞寧溪跳下樹,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


    上虞元白吃痛,跳腳道:“有你這樣的師父嗎?堂堂天機閣閣主,富得流油,還要我來養你!”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孝敬孝敬自己爹怎麽了?”上虞寧溪一臉無賴。


    上虞元白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畢竟命是自己的,就算氣死了,這個無良的師父也一定不會為自己收屍。


    上虞寧溪從他袖子裏撈出沒吃完的雲片糕,也不在意地上塵土髒了衣袍,就地坐下身來:“好徒兒,知道我餓了,還記得帶些吃的來。”


    上虞元白盤腿坐在她身邊:“今日我已經勝了那位令儀公主,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上虞寧溪不緊不慢地吃完手中的雲片糕,這才伸了個懶腰道:“餌已經放下,現在,隻需等著獵物上鉤便是。”


    “你這樣費心算計,究竟是為了什麽?”上虞元白默然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


    上虞寧溪傾身倒了下去,懶散地躺在草地上:“自然是為了報仇。”


    “報仇?”上虞元白皺眉,心中越發不解,“你同誰有仇?”


    上虞寧溪隨手撿了顆石子兒向他扔去:“哪裏來的那麽多為什麽,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嗎?”


    上虞元白側身躲過,怒道:“打人不打臉,要是毀容了可怎麽辦!”


    *


    姬扶夜抱著離央落在孤島之上,遠望隻見海天一色,潮水翻湧,漫無邊際。


    這是東海深處的一處孤島。


    姬扶夜與離央在知夢樓中未有所獲,而酆都身上也不見有什麽異常,便決定先拿回朱殺。


    隻要離央恢複修為,無論司命有何算計,她都可自如應對。


    “朱殺就在東海之中?”姬扶夜鬆開手,輕聲問道。


    離央點了點頭,丹瓊書院之中,她借上品靈石礦脈斬落司命分魂,雖然險些叫才凝聚為人形的身體潰散,但也借此引動朱殺共鳴,確定其所在。


    當日朱殺從三重天上墜落,便是恰好落入了東海之中。


    如今,朱殺近在咫尺,離央甚至能感受到自本命法器上傳來的歡喜之意。


    她一指點在自己眉心,這具禁錮住她的人類軀殼便漸漸消散。


    “阿離——”姬扶夜忍不住上前一步。


    “這次,不會讓你等太久。”離央輕聲對他道。


    話音落下,她的神魂化作一縷又一縷流光,盡數落入海底深處。


    姬扶夜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觸及到的卻隻是一片虛無。


    “阿離……”他失神喚了一句,隨後孤身站在島上,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朱殺赤紅的劍身上有流光閃過,離央的神魂落入海水之中,緩緩沉下,最後匯聚在朱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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