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下湧上心頭的怒氣,司澤冷聲道:“好,本君就在此等上三日。三日之後,你們若不能如約放還小兒,本君定讓你們悔不當初!”


    姬扶夜哂然一笑:“龍君放心,我家尊上還無意為難一條乳臭未幹的小龍。”


    要為難的,是你。


    他退回殿中,離央坐在主位之上,神情淡淡。


    “隻是讓他等上三日,是不是太簡單了些。”姬扶夜問。


    離央抬眸,薄紗後眼睫如蝶翼顫動,她輕笑道:“他予我什麽,我還他什麽,這才叫公平。”


    其餘,她也不需要更多。


    這三日,不過隻是見麵禮罷了。


    “還差了些許。”姬扶夜忽地笑道,他手中掐訣,數道傳訊令符從殿中疾飛而出。“既然當日他之所為讓尊上受盡世人非議,今日,也該讓六界之人都瞧一瞧龍君的熱鬧才好。”


    龍君瞧上了蒼穹殿的女官,卻不得回應,如今正苦等在蒼穹殿外整整三日,隻求那位女官能多看他一眼。


    龍君被蒼穹殿的女官始亂終棄,卻還癡心不改,苦等在蒼穹殿外,隻為叫那女官負責。


    龍君傾慕蒼穹殿之主澹台奕,聞聽他要出關,候在蒼穹殿外,隻為第一時間能瞧見心上人……


    眨眼之間,姬扶夜便編排出無數個版本關於司澤的謠言。


    “這蒼穹殿中,何曾有女仙官?”離央微微挑起眉,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解。“你這樣胡說八道,何曾會有人信?”


    “蒼穹殿中有沒有女仙官不重要,所謂的謠言,正是要越誇張越好。”姬扶夜笑了笑,身後好像有條搖個不停的大尾巴,“看熱鬧的人,可不會在意龍君是不是真的清白。”


    “如此,又能將他如何。”


    “雖不能真的傷到他,卻足夠叫他心中不痛快。”姬扶夜走到離央身邊,不錯,他就是看不慣司澤。


    離央微微側首,纖長的手指撐在臉側,似有些失神。


    “尊上難道是不忍心?”姬扶夜語氣中帶著一股自己也不曾察覺的醋意。


    離央冷眼看向他,姬扶夜立刻低頭,乖順道:“晚輩失言,請尊上責罰。”


    “你既然這樣閑,便將本尊前日教你的劍法練一練。”


    姬扶夜腦中閃過一段不算太妙的回憶,卻不敢拒絕,認命地拿出了隕鐵劍。


    蒼穹殿外,司澤眉頭緊皺,讓他在這殿外站上三日,究竟有何意義?


    或許要先弄清殿中人的身份,才能明白她為何要自己這麽做。


    六界之中如何又出了這等修為的女仙?司澤眉頭緊鎖。


    在這殿外等三日……


    兩千餘年前,也有一個人,在龍宮外等了三天三夜,要見他一麵。


    司澤猛地抬起頭,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兩千餘年前,他還是龍族少君,那個被他退掉婚約的少女在龍宮外等了他三天三夜,他明知她就在門外,卻躲在龍宮之中,不聞不問。


    “阿離……”司澤喚出這個名字,如遭雷擊。


    殿中人是阿離?!


    大戰之後,神界昭告她與魔族勾連,天雷加身,罰其入誅邪塔百年,自此再無音訊。


    他曾上九重天玉朝宮問詢過,宮中仙神隻道誅邪塔中早無她蹤跡,至於去了何處,他們也不知。


    而今,她是終於回來了?


    阿離……


    如果是她,這三日,的確是他欠她的。


    司澤垂下眼,四周一片靜寂,他隻覺心中荒蕪。


    他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便是她。


    日升月落,三日之期頃刻便至。


    蒼穹殿內,姬扶夜放下隕鐵劍,汗濕重衣。離央要他練劍,於是姬扶夜這三日便沒能歇過一刻。


    這就是嘴賤的代價啊,姬扶夜暗歎。


    抬頭看著窗外天色,離央淡淡道:“三日已到。”


    原來三天三夜,也並不是很長。


    隻是那時候的她,當真覺得自己等了很久。


    離央拂手,從姬扶夜納戒之中拎出一條小蛇。


    司昀被關了三日,不見萎靡,反而活蹦亂跳,一出納戒便叫囂道:“快放開本皇子,否則等我阿爹阿娘來了,一定叫你們都死無全屍!”


    他實在很吵,離央揚手,將他扔給姬扶夜。


    落在姬扶夜手中時,司昀還在拚命掙紮,甚至打算揮起尾巴抽他的臉。


    姬扶夜眼神微冷,指尖準確無誤地按在小龍逆鱗上,司昀頓時覺渾身一寒,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時安靜如雞。


    “尊上,我將他們打發了?”


    離央嗯了一聲,目光落在窗外,情緒淡淡。


    走出殿外,姬扶夜將手中小龍向前一扔,司澤一驚,連忙抬手接住。


    司昀落在父親懷裏,可憐巴巴地道:“阿爹,他們欺負我,把我一直關在黑屋子裏,你一定要幫我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司澤卻無心安撫他,抬眼看向姬扶夜:“殿中,可是故人……”


    姬扶夜並不想理會他,冷淡道:“龍君既然已經父子團聚,還是快些離開為好。”


    “她不想見我是麽?”司澤苦笑一聲,也對,當日鬧得那樣難看,她又如何還會願意見自己。


    “請你幫我轉告,當日所為,是我對她不住。”司澤的聲音有些低啞,“若是可以,我想當麵對她道一聲抱歉。”


    “倘若,她有什麽需要,我一定盡力為之。”


    盡管什麽也看不見,司澤還是忍不住最後向殿內望了一眼,他閉了閉眼,攬住幼子,化作龍形消失在原地。


    姬扶夜默然一瞬,回到殿中,離央神情一如他離開之時,不知有沒有聽到司澤所說的話。


    “尊上,觀龍君方才言行,當年之事,似乎別有隱情?”姬扶夜猶豫道。


    難道當年之事,並不像餘祿口中所說?


    “我知。”


    離央的答案出乎姬扶夜的意料。


    “什麽?”他有幾分茫然地看著她。


    兩千餘年前,六界安定,魔君與司澤的父親性情相投,私交甚好。


    司澤出生之時,魔君前往龍宮赴宴,酒過三巡,恰好聽人來報自己有女兒出生,醉醺醺的龍君便道,不如將你的女兒許配給我家小兒,你我做個兒女親家如何?


    魔君當即應下,這便有了司澤和離央的婚約。


    誰也不曾想到,之後百年間魔君野心漸生,竟起了攻破九重天,一統六界的念頭。而身為魔君摯友,司澤的父親甚至比魔君自己更先察覺到這一點。


    他並不願見魔君成功,魔族一統六界,對於龍族顯然是弊大於利。魔族若是當真滅了神族,焉知屆時龍族會不會直接淪為其附庸。


    並立,相互製衡,對實力略弱一籌的龍族來說才是最好的局麵。


    但六界皆知魔君和龍君交好,兩人兒女甚至不日要成婚,日後魔族起兵,即便龍族投向神族,又何足信?


    因此離央和司澤的婚約絕不能成。


    甚至借此,若能讓魔族與龍族順理成章地交惡便再好不過。


    為了這個緣故,才有了離央三百歲成年禮那日,龍族大張旗鼓來退婚的場麵。


    自始至終,赤狐暮裳就隻是司澤用來退婚的一個借口。


    看在六界眾人眼中,是他沉迷暮裳美色,不願與離央完婚,甚至瞞過父親,特意在離央成年禮那日前去退婚,讓事情無可挽回。


    魔君心中不是沒有懷疑,但一切看上去全是司澤年輕氣盛,為狐妖容顏所惑,才釀成那般局麵。龍君親自上門請罪,但當日魔君丟了那樣大的臉,自沒有可能輕易揭過此事。


    龍族和魔族因此生了嫌隙,不再往來。


    及至魔族起兵,龍族毫不猶豫地投向神族一方,也是理所當然。


    天下少有人知,其實整件事,從一開始,都不過是一場精心謀算。


    在父親察覺魔君的野心之前,司澤一直以為,離央會是他未來的妻子。近兩百年的相處,司澤對離央,也不是沒有真心。


    隻是這些許微薄的真心,抵不過龍族命運,抵不過他身為龍族少君的責任。


    這是離央在無盡深淵中才慢慢想明白的事。


    大戰之後,魔族元氣大傷,為防神族一家獨大,龍族又計劃與魔族修好。司澤娶魔族七公主天堯辰月,便是為讓兩族重修舊好。


    姬扶夜生得晚,並不清楚當年波譎雲詭的形勢,而今聽離央說來,一時沉默下來。


    在魔君的野心和龍族的謀算中,卻是離央成了那枚被犧牲的棋子。


    “隻是他有苦衷,與本尊何幹。”離央微微笑了起來,薄紗後的目光冰冷而沉靜。


    她如今回來,便是要將他予她的,盡數還他。


    今日,不過是第一件罷了。


    知曉當年內情,姬扶夜一時竟無話可說。在這場權力的博弈之中,個人愛恨已經無足輕重。


    姬扶夜不願再想,轉而問道:“尊上,現下我們要去何處?”


    “去魔域。”


    離央拂手,蒼穹殿內被定住不得動彈的仙官恢複了自由,眾人不自覺地退後,聚在一處瑟瑟發抖,望著離央的眼中滿是恐懼。


    親眼見著離央揮手間解決了澹台奕,她要殺他們,恐怕也隻是一抬手的事,這叫人怎麽能不害怕。


    直到離央和姬扶夜的身影消失在殿中,他們才鬆了口氣。


    “仙君死了,我們可怎麽辦……”有人惶然道。


    他們大都不過金丹,元嬰修為,托庇在澹台奕麾下才得以在靈氣濃鬱的三重天上久居,而今澹台奕一死,他們該何去何從?


    “一定要將此事告知天帝!”青年咬牙道,“澹台仙君乃是天帝陛下親封的蒼穹殿之主,如今他被人隨意打殺了,天帝該為我們做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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