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當日玉朝宮天問殿中,明霄要取出離央體內本命法器,他門下除死去的大弟子外,其餘俱在。


    巨闕出鞘,去勢如山嶽傾塌,湖海倒轉,女子攬住離央,飛身向殿外而去。


    無邊的刀意彌散開,巨大的刀影徑直斬向殿上。


    也就是在這時,被離央視之為兄長的沉淵擋在殿前,陰陽戟出,攔住了兩人去路。


    *


    玉朝宮明霄帝君乃是生於混沌之中的先天神袛,身負天道意誌,神界三宮,從來以玉朝宮為首,令有所出,莫敢不從。


    明霄的大弟子死得很早,最後入明霄門下的離央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師兄。


    二弟子風玄殷乃是麒麟一族的少主,天生祥瑞,卻是個浪蕩的性子,嗜酒如命,一手刀法甚是精妙,甚至能與師尊明霄過上幾招。


    不過他和離央一直不怎麽對付。當年見離央第一眼,風玄殷便說,我看這小丫頭一身的麻煩,穗心,你得離她遠些才好。


    為他這句話,離央後來闖禍之時,都會記得報這位不會說人話的二師兄的名字。


    好讓他知道什麽叫麻煩,她想。


    明霄的第三個弟子便是沉淵,他於凡世遇見明霄的化身,得以拜入他門下,自此潛心修行,雖是人族之軀,修為卻絲毫不輸天生祥瑞的麒麟風玄殷。


    他性情清冷,看上去並不好親近,但離央卻同他關係最是親密。


    而風玄殷口中的穗心,就是離央的四師姐。


    她本是東海之濱被漁民雕刻出的神女石像,因明霄在此練劍而悟道,天生劍心,畢生追求的唯有極致的劍法。


    離央要學劍,明霄便讓穗心為她啟蒙。


    對於這個眼中隻有劍的師姐,離央是有些害怕的。


    她是個懶怠的性子,實在做不到如穗心那樣潛心於劍道,不為外物所動。每日揮劍三千次,在初來玉朝宮的離央看來無聊又沒用,於是便總是想著法子躲懶。


    穗心發現後,便免不了會訓斥她幾句。


    後來,在天問殿中,總是苛責離央不夠努力的師姐護著她,巨闕出鞘,毫不遲疑地向外逃去。


    而一直嫌棄離央是個麻煩的二師兄,將他的刀劈向了高坐殿上的明霄,為她們爭取一瞬喘息之機。


    但是被離央視作兄長的沉淵,一起於人間遊曆百年,最是親近的三師兄,擋在殿門處,用陰陽戟攔下了巨闕。


    僅僅是一瞬,也隻需要一瞬,風玄殷的刀影碎開,而明霄抬手,穗心和離央便再沒有向前半步的可能。


    那一瞬間,離央抬頭望進沉淵眼中,隻見得幽深一片,分辨不出情緒。


    她想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


    後來她終於明白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其實也不過是,她在他心中,從來並不重要。


    因為不重要,所以不必為她違抗師命。


    心髒處傳來萬蟻噬咬般的刺痛,離央將手撐在墓碑之上,腦中有些混沌,阿嫣,當年你我可曾想到,再相見時,竟已是生死相隔。


    你長眠於冰冷地下,而我,懷著滿腔仇恨,自深淵之中掙紮而出。


    魔族三公主,玉朝宮小師妹,早已化作漫長歲月中的塵煙。


    酒壇從她蒼白的指尖墜落,在墓碑前滾了一圈,沒有喝盡的杏花釀浸濕了地麵,離央低低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姬扶夜眼中暗含隱憂,任誰都能看出,離央的情緒異於平常。


    她後退一步,身形有些踉蹌,姬扶夜下意識上前,想扶住她。


    離央便在這時撞入姬扶夜懷中,兩人貼得極近,親密得像耳鬢廝磨的情人,姬扶夜不由一怔,一刹那間,天地似乎都為之沉寂,他隻能聽到自己胸膛之中鼓噪的心跳聲。


    離央轉過身,微微抬頭看向姬扶夜:“姬扶夜?”


    姬扶夜沉默地看著她,心亂如麻。


    離央向前一步,將頭枕他肩上,姬扶夜甚至能感受到她微涼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頸間。


    他將手虛虛護在離央腰間,垂眸道:“尊上,你醉了。”


    “是麽?”離央在他耳邊輕聲道。


    她笑了一聲:“我很久沒有喝過酒了。”


    姬扶夜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


    而離央看著天空雲層,喃喃道:“姬扶夜,你可知道,上古而生的神袛,就如明霄,是不死不滅的……”


    姬扶夜的身形僵住了。


    “要想剝離他體內的本命法器,須得——”


    姬扶夜眼中是難以言說的愕然,依他猜測,明霄應該是離央的師尊,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就算是神族,剝離本命法器也會修為盡失……


    等等,修為盡失?


    姬扶夜握緊了手,這就是她當日失去修為,被抱月和區區金丹的澹台奕算計得逞的原因麽?


    她曾經被她的師尊,親手取走本命法器?


    所以她現在才會這麽說。


    可是姬扶夜不明白,那位明霄帝君有什麽理由要取走自己弟子的本命法器,他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他隻覺心中一痛。


    離央的話沒能說完,腳步聲由遠而近,有人冷聲道:“老夫倒要看看她是什麽人物,要堂堂燕王和我這個安侯親自來見她!”


    “就算是大乘境界的修士,也休想在我燕國境內放肆,天帝可是出自我沉氏一族!登仙試將至,她若敢放肆,老夫便要請仙君替我在沉淵天帝麵前親自告上一狀!”


    看著老安侯振振有詞的模樣,沉毓隻覺一陣膩煩,他對這些倚老賣老的長輩實在難有好感。


    沉淵——


    聽到這個名字,眼中已有幾分混沌的離央抬起頭。她抬手,張開五指,四周忽然起了一陣風。


    老安侯話音剛落,便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隔空落在自己身上,他神色一凜,來不及多想什麽,立時運轉靈力抵禦。但這道力量比他預料的更強,老安侯運起全身靈力才能勉強相抗。


    沉毓見他如此,眸中一驚。


    下一瞬,離央將五指一收,老安侯便再也穩不住自己的身形,蒼老的身體淩空飛去,最後重重地落在離央麵前,雙膝著地。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羞辱老夫……”老安侯麵色赤紅,隻覺得半輩子的老臉都被丟光了。


    第35章 還不快拜見三公主……


    沉毓見老安侯毫無反抗之力,在看好戲之餘,又不由升起幾分忌憚。


    老安侯好歹是洞虛境界的修士,在這女修麵前竟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實在叫人心驚。


    全身都籠在漆黑鬥篷下的人影驟然出現在沉毓身旁,呈護持的姿態。


    這就是永安城中唯一的大乘修士,忠於沉氏王族千年的老供奉。


    “她可是大乘境界?”沉毓低聲問道。


    “遠在大乘之上。”黑衣人的聲音嘶啞低沉。


    沉毓瞳孔一縮,遠在大乘之上,豈不是仙君修為?!


    那她為何還會留在凡世,未曾飛升?


    沉毓的臉色不太好看,一個大乘境界的修士可以拉攏為他所用,但修為更在大乘之上的仙君,便隻有敬著的份。


    他平複下心情,邁入了宮殿大門。


    遠遠瞧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的老安侯,沉毓的心情終於輕鬆些許,能見到這老東西的狼狽模樣,倒也不算白跑了一趟。


    他的目光落在離央身上,就是她麽?


    離央站在墓碑前,她的目光掠過四周,神色有些恍惚。


    ‘阿離。’回廊上,沉淵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她。


    離央的臉色在這一瞬冷了下來。


    被壓製著跪在地上的老安侯拚盡全力也不能掙脫加諸在身體上的束縛,他養尊處優近千年,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口中也不肯服軟,怒聲道:“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如此羞辱老夫,我可是……”


    離央將手向下一壓,還在叫囂的老安侯身體向前一傾,重重地砸在地麵,五體投地,再沒有開口的機會。


    離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股強大而充滿毀滅性的力量在她身周漸漸溢散,空氣在這一瞬變得凝滯。


    在她身旁的姬扶夜幾乎能感受到冰冷的殺意化作實質,叫人皮膚刺痛。


    離央的目光逡巡四周,似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翳。她身周的殺意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發濃重。地麵的石子震動,似要浮空而起,枝葉聲窸窸窣窣。


    姬扶夜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離央真的動起手來,在場絕無一人有反抗之力。


    在感知到殺意之時,黑衣人將沉毓擋在身後,隱藏在暗處的影衛齊齊出現,將沉毓重重圍住,戒備地看向宮門內的離央。


    “如果不想死,就別動手。”姬扶夜沉聲對這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影衛道。


    他們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接得住離央一招。


    黑衣的老供奉嘶聲道:“按他的話做。”


    沉毓心中雖有幾分恐懼,還是沒有出言反對。


    姬扶夜看著離央,喚了一句:“尊上……”


    離央沒有回應,她好像徹底陷在了過往的回憶之中。


    姬扶夜抿了抿唇,將手放在離央肩上:“尊上,你喝醉了。”


    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溫度,離央似乎終於有些清醒過來,薄紗後眼睫顫動,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姬扶夜:“小狐狸。”


    見她認出自己,姬扶夜鬆了口氣:“是……”


    不等他說完,離央拂袖,一道靈光落在姬扶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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