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她為弟子,贈她上古神器,而今又強行取出她體內的上古神器,自始至終,做出這些決定的,不都是他明霄一人麽。


    三足金烏有些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一身烈焰一般的羽毛似乎也黯淡下來,那可是帝君,就算心疼阿離,他也沒有膽子去問帝君要一個公道。


    “阿離……”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很是沮喪。“對不起……”


    第24章 往後啊,她再也不必誰來護……


    “你同我說什麽對不起。”離央的聲音輕得像一陣煙,好像一陣風拂過,就能盡數吹散了去。“你又不曾有什麽對我不住的地方。”


    三足金烏卻並不覺得安慰,阿離被帝君取出本命法器時,他卻恰好不在玉朝宮中。被活生生取出蘊養數百年的本命法器,該有多痛啊,他卻沒能陪在她身邊。


    若是他在,怎麽……怎麽也能替阿離叨帝君兩口出出氣。


    三足金烏低下頭,他果然還是很沒用。


    若是他厲害一些,便不用叫阿離吃這樣的苦頭了。


    帝君怎麽忍心呢?


    哪怕阿離並不是他的師妹轉世,可她做了他數百年的弟子,那些年月的相處難道都是假的嗎?


    難道帝君對阿離好,隻是因為他把她錯認為自己師妹的轉世,所以她一旦失去這個身份,於他而言,便什麽都不是了嗎?


    三足金烏晃了晃腦袋,不願再想下去。


    沉默片刻,他又閃動翅膀落在離央膝頭:“阿離,你別傷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麽?


    可離央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高高在上的明霄帝君收她為徒,原來隻是因為將她錯認為自己師妹的轉世,原來從始至終,她從他那裏得到的所有溫情,本就是不屬於她的。


    玉朝宮大殿之上,她最崇敬的師尊,毫不猶豫地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全然不在意失了本命法器的她會如何。


    那也沒什麽,那把上古神器本就是他贈她的,他要取回,她還他便是。


    隻是……原來當她不再是他的師妹轉世時,便再也不在他眼中了。


    好像這相處的數百年時光,不值一提。


    不錯,他活了數萬年,區區數百年,又算得了什麽。


    離央扯了扯嘴角:“陵舟,我心中,實在怨尤難解。”


    “阿離,那可是帝君……”三足金烏訥訥道。


    代行天道意誌,不可違逆的玉朝宮之主,明霄帝君。縱使她心中怨恨,又能做什麽。


    是啊,他是帝君,他要做什麽,有誰能阻止?


    可離央恨他,倘若他不曾對她好,不曾讓她真心喚他一句師尊,她不會如此恨他。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所擁有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的!


    “二師兄和師姐現在如何?”在一片凝滯的沉默後,離央突然問道。


    “他們沒事,隻是當日他們為了護你貿然向帝君出手,如今已被貶下九重天,帝君有令,千年……不得歸。”三足金烏用鳥喙梳理著羽毛,避開了離央的目光。


    千年啊……


    離央數了數自己剩下的壽命,隻怕他們日後難有再見的機會了。隻是他們不曾因她獲罪太重,離央心中已是有幾分安慰。


    三足金烏不由煩躁地動了動爪子:“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吧。”


    比起她的師兄師姐,離央現在的處境才是最危險的。


    帝君將她禁足於飛霜殿,遲遲沒有決定將她如何安排,玉朝宮中人心浮動,許多人都說,既然離央並非琅嬛仙尊轉世,便該重懲這個混入玉朝宮的叛徒。


    說來好笑,離央出身魔族,玉朝宮眾仙神,將她當做叛徒,而她的族人,也將她視為叛徒。


    離央心中對自己的處境也很是清楚,如今沒了明霄庇護,這玉朝宮中的諸位仙神,應該都迫不及待地想將她這個出身魔族的異類趕出去。


    不,不止如此,她這樣叫玉朝宮蒙羞的汙點,實在應該就此抹去才好。


    好歹在玉朝宮待了數百年,離央對這些玉朝宮出身的仙神作何想,還算有些了解。


    她望著窗外,天地之間銀裝素裹,宮闕上也落了一層厚厚的雪,清冷異常。離央恍然,這九重天上的神宮,原來是如此冰冷。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三足金烏不安地動了動雙翅:“阿離……”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隻叫陵舟的三足金烏,是離央到玉朝宮後第一個朋友。


    他天生地養,落在玉朝宮那棵扶桑樹上,聽明霄講道得開靈智,修煉為大妖,野性不馴。玉朝宮眾仙神從來自恃身份,自然與這隻鳥兒玩不到一處。


    及至離央來了玉朝宮,兩人一起偷懶胡鬧,一起闖禍一起挨罰,彼此間的關係自然也是突飛猛進。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時,他也不曾懷疑過她。


    “陵舟,幫我最後一個忙吧。”離央輕聲道。


    三足金烏抬頭,墨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顯出琥珀一樣的光澤,幹淨剔透。


    離央的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強行取出本命法器的傷,豈是那樣輕易就能痊愈:“我要離開玉朝宮。”


    她不想再留在這裏。


    “可離開這裏,你又能去哪兒?你如今修為全失,離開九重天實在太危險了!”陵舟下意識道。


    她本是魔族公主,卻已被父親剝奪了姓氏,魔族視她為叛徒,如今她隻要敢踏入魔族境內,定然屍骨無存。


    在這九重天上,起碼他還能護著她幾分。


    “去哪裏都好,隻要不在這裏。”離央笑了起來,“這九重天上,不也是人人都當我為叛徒,我留在這裏,便安全麽?”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留在他在的地方,不想再留在他的玉朝宮。


    陵舟啞口無言。


    “好,我一定幫你!”他思索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許諾道,“阿離,我會幫你離開這裏。”


    送離央離開九重天前,那隻花了許多年還是沒能化形的三足金烏隻能張開雙翅給了她一個擁抱。


    “阿離,無論在哪裏,你都要好好的。”


    這是他們最後一麵,離央並不知道,跟隨在她身邊一起下界的那隻抱月兔,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了想與之白首的心上人。


    而為了自己的情郎,她要借她一雙眼。


    從九重天至凡世的天河畔,無盡深淵之側,早已布上數重禁錮的陣法。


    “抱月!”離央化出魔族的原形,漆黑的雙翼在身後展開,修為全失的她,連這樣淺薄的陣法都無力掙脫。


    “主人,對不起……”霜發赤瞳的少女顫抖著,運轉體內靈力化作無數鎖鏈纏繞上離央的雙翅。


    離央親手養大的這隻妖獸,顫抖著手,愧疚而堅定地探向她的雙眼。


    而後,離央的世界便隻剩下一片寂然的黑暗。


    “奕郎,換上這雙眼,往後你便能看得見了……”她聽見了少女歡喜雀躍的聲音。


    離央不知為何,很想笑。


    於是她便笑了出來,在劇痛之中,離央放聲大笑,帶著幾分歇斯底裏的瘋狂。


    “主人……”抱月隱隱透著懼意的聲音傳來。


    她在害怕。


    她當然害怕,這隻血脈低微的抱月兔在九重天上吃了無數靈草才有大乘修為,今日對離央所做之事若是敗露,不說離央的師兄師姐,便是陵舟那隻三足金烏也能叫她神魂俱滅。


    “聽聞魔族的血肉,也擁有無盡血脈力量。”青年溫雅的聲音響起,話中卻不帶絲毫善意。


    “奕郎,主人一雙眼已經足夠你複明,當年是她救了我,我才能有今日,我不能害她性命……”


    原來她還記得,當初是自己救了她,她才能活到如今。


    她這一生,真像是個笑話。


    隻是便是死,她也該死在自己手中!


    渾身血汙的離央扇動雙翼,強行撞開禁錮她的陣法,左翼折斷,她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落下無盡深淵。


    染血的裙袂在風中獵獵作響,血淚劃過臉頰,從此以後,便是一千七百年不見天日的深淵歲月。


    ‘殿下……’


    ‘阿離……’


    ‘離央……’


    ‘你既入玉朝宮門下,此後便當靜心求道,摒除雜念,不為外物所動。’


    “師尊……”無盡深淵陰寒刺骨的罡風之中,有人輕聲喚了一句。


    ‘本君為你師尊,自當護你周全無恙。’


    往後啊,她再也不必誰來護著她。


    灰白的霧氣之中,女子黑衣赤足,薄紗蔽眼,腕上紅鈴輕響,所過之處,萬凶避讓。


    第25章 本尊,也該去見見我的故人……


    浸在藥液中,姬扶夜覺得自己全身經脈似乎都被強行打斷重塑,藥力在他全身流轉,一遍又一遍衝刷著識海和丹田,將體內雜質祛除。


    劇痛之下,姬扶夜的神智好像和自己的身體剝離開,漸漸有些恍惚。


    他看到自己的母親。


    姬扶夜的生母叫顧淩霜,淩霜傲雪,聽起來便是一個很美的名字。而顧淩霜便如她的名字一般,容色驚鴻,如寒梅淩雪,灼灼動人。


    顧家隻是四方城一個小家族,但族內爭權奪利的齟齬之事從來不少。


    顧淩霜和顧淩均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在父母雙雙亡故之後,顧淩均於少年之際坐上了顧家家主之位。


    兄妹倆相互扶持,帶著內憂外患的顧家一步步走下去。但兩人的靈根都不算上佳,若無靈石丹藥相助,未來注定有限。偏偏顧淩霜還生了一張極為出眾的相貌,引來無數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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