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許久,等到國師帶著一幫弟子從殿內走出,雪雁長歎了一口氣,端著鎏金雙鳳銅盆入內。


    繞過珍珠玉卷宮簾,宮女紛紛掀起簾幔,露出裏頭身影來。


    如華的日光投入花窗漫進殿內,團花雕金床榻之上,層層簾幔內,玉照泛著柔和珠光的臉龐沐浴在朦朧光暈之中,鬢發如雲,雙唇潤澤,如同紅蕊新放。


    聖上回過神來,接過溫熱棉帕,敷上玉照沉睡中的臉。


    她昏睡了許久,總不見醒。


    丹陽真人說,她這是缺了魂魄,拿了招魂鈴攝召也尋不回......


    丹陽真人還說,並非是尋不回,是她不願意回。


    她不願意回來......


    她不要自己了嗎......


    第92章 大結局他要護她一生平安喜樂,再也不……


    玉照聽見了一陣鈴鐺聲——


    那鈴聲時而清脆悅耳,時而有混沌不堪,似乎隔著層層疊疊的紗霧,從混沌中漫出。


    她微微側耳過去,四下尋找,卻見哪兒都空無一物。


    趙玄斂目,見此垂眸詢問她:“你在看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說不出的清幽,玉照搖搖頭,有些納悶的問起來:“我聽到了鈴鐺聲,你有聽到嗎?”


    趙玄看著她的麵孔,一遍又一遍,半晌才道:“你該去了。”


    魂魄離體,可是凶險事。


    玉照愣住了,與他目光相對,他看著她,唇角緊抿,閉上了眼睛:“你去吧,不要再留在這裏了。魂魄不穩是大忌,你這回回去,不會再魂魄離體了。”


    玉照明白過來他說的意思,這回過後,自己再也不能做夢了是嗎?


    再也不能夢到此處了不成?


    她仿佛察覺自己眼前又升起了薄霧,道長的臉越來與模糊,耳朵又開始不甚清明起來。


    耳朵裏似乎是糊上了一層棉花,聽什麽聲音都隔著一層,糊塗的很。


    玉照掙紮起來,如夢初醒一般,哆哆嗦嗦的哭著撲近他懷裏,企圖在還留在此地的這一刻,緊緊抱住他。


    玉照抬起頭,淚珠子一顆又一顆滾滾而下,落在趙玄手背上。


    “我雖不懂什麽是魂魄離體,但是我很喜歡這裏,道長,我以後為何不能來了?我想時常來,我想日日都來。”


    她不甘心,多麽好的道長。


    她一直是一個非常貪心的姑娘,什麽都想抓住。


    趙玄輕歎一聲,應道:“去吧,你既然不屬於這裏,便不要繼續逗留了......”


    他早已白發蒼蒼,早已習慣了孤獨,留她在此處,無非是困擾彼此罷了。


    玉照明白過來道長的意思。


    這一切的稀奇古怪,皆因她二人罷了。


    這世間的寶兒早死,獨留他一人,他年事已高,若等他故去,自己如何還會來呢?


    她不屬於這裏,她隻是一個外來者,他走了,她與這處便再無聯係。


    玉照看著他那張蒼老的臉,忍不住伸手摩挲了起來,摩著他挺直的鼻,溫熱的薄唇,趙玄這回並沒有推開她。


    倒是玉照語無倫次的哭了起來,她迫不及待的說著:“我......我還想再看看你......不,她、她可喜歡你了......我說的是寶兒,寶兒她是個脾氣古怪的丫頭,她其實和誰都處不好關係,許多人都說她脾氣差......她其實可喜歡那些玉雕了,你給她雕了那麽多那麽多,她也可喜歡你了,但是她就是不說......”


    玉照最清楚不過了,因為她沒遇見道長前,也是這般,嘴硬心軟,又好麵子。


    玉照說道最後,竟然泣不成聲。


    多麽的難過啊,她一直相信,這個世間的她二人,總會在其他地方重遇。


    比如她與道長,自己夢見如此稀奇古怪的夢境,從第一個開始,使得她退了婚,使得她陰差陽錯去往了紫陽觀,使得她膽大包天了一把,與紫陽觀的一個道長私定終身。


    蘭香來無定處,綠蕊去未移時。


    一切皆有因緣輪回,許是這裏的一切成就了他們,誰又說得準呢。


    小姑娘卷翹睫毛間一滴晶瑩淚珠掛在其上,將落未落,又有新的淚水匯聚其上,睫毛不受重力,終於一滴滴墜上他的手背。


    滾燙的淚滴似乎要將他透穿了去。


    真是無奈,無論她多大,似乎都是一個愛哭更愛笑的小姑娘。


    他以前還以為是不喜歡自己,才喜歡流淚的。


    難道真如她所說,她生來就是喜好哭。


    趙玄垂眸看她,良久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知道。”


    以前是隱約猜到,如今是確切的知曉了,倒也不算太晚,至少在有生之年,叫他欣喜了一回。


    原來自己喜愛之人也喜愛著自己。


    玉照已經看不見他的麵容,聽不見他的聲音,模糊的眸光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光影,怎麽也看不清臉,隻能見他那滿頭的銀發,在窗楹射入的日光中,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暈。


    趙玄眼睜睜的見,她的身影越來越薄弱,直到從他手邊蒲團之上徹底消失不見,那處再度空無一人。


    方才弱弱的哭啼聲猶在耳邊,如今手邊隻剩空蕩的空氣,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場夢境。


    可手背上尚未幹涸的眼淚,仍灼燒的叫他心尖發顫。


    幾十年了,原來自己還是會被那個姑娘的眼淚,弄得慌慌張張,手足無措。


    她應該笑的,她笑起來再美不過。


    是他所求成真,竟真叫自己又見了她一麵。


    她還這般小,比自己初初遇見她時還要小。


    小到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麵對她。


    原來真如她曾經說的那般,她年幼時便橫衝直撞無法無天,喜歡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的好啊,瞧著倒是更添幾分可愛。


    可惜自己出現的晚了,總是錯過了些。


    叫白發蒼蒼的趙玄不禁羨慕起玉照口中說的另一個自己來。


    真是幸運。


    沒走彎路,竟這般順遂,順遂的連自己都有些妒忌起來。


    .


    承平十一年,天光浮動,夜色隱去,巍峨皇城接連鍾響。


    太上皇駕崩——


    太上皇享年九十有一,可稱得上是高壽。


    當今聖上雖是太上皇過繼來的嗣子,卻也並非謠傳的那般,反倒是生性仁德寬厚。


    尤其感念先帝恩情,更聽從先皇遺願,將其與那位過世五十多載的太上皇後合葬。


    世間有許多關於先帝與那位容貌傾城的成皇後間的傳說,且各個都是有理有據,也有些頗為叫人啼笑皆非。


    成娘娘乃是二嫁之身,有傳言是成娘娘宮宴之上不小心被風吹落了圍在臉上的紗巾,不想被迎麵而來的聖上看到,傳到成娘娘前夫耳中,前夫為了功名利祿,轉手便將她送給了聖上。


    也有說這位成娘娘當年久病,遭其夫家嫌棄,縱容府裏對她多有針對,成氏鬱鬱寡歡之下便去了鄉間莊上養病。卻不想偶遇策馬圍獵,不想迷路了的聖上。


    借了聖上一把雨傘,故事便從這裏開始——


    ......


    暮春時節,春樹暮雲,鶯鳴燕囀。


    瓊樓玉宇巍峨皇城之中,四下總少不了鳥兒飛來飛往。


    才從碧瓦雕金梁上飛走一隻圈養的芙蓉鳥兒,又有一聲聲春鶯啼鳴。


    擾的那長廊上籠裏關著的鸚哥兒跟著春鶯的叫聲學了出來,夾著嗓子怎麽聽怎麽惹人發笑。


    玉照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團雲,在天上飄來飄去,又感覺到臉上癢癢的,她撐著一會兒不說話,強忍著心慌意亂。


    後續過了許久,隱約察覺到有溫熱的帕子敷上了自己的麵上。


    玉照像是抓到了什麽,卷翹的眼睫輕顫了顫,轉瞬之間便聽到許多喧囂聲,似乎有許多人嘈雜、激動的呼喚聲。


    守在殿內的太醫紛紛上前為玉照把脈。


    陳醫正仔細把脈過後,擰起了眉頭,這脈象確實古怪,昨日還是一副孱弱斷斷續續的脈象,今日竟然拿已經好轉了許多,瞧著已與常人無異。


    “真是怪哉——”


    陳醫正落下這一句話,床上昏迷多日的皇後便緩緩睜開了眸子。


    寬綽綽羅帷繡成攏,鬱巍巍畫梁雕棟。


    外頭天光大亮,驕陽叫她有一瞬間恍惚了眼,聽著床邊太醫、宮人們的嘈雜紛紛。


    她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麵孔守在她床前。


    雪雁墜兒、臉上帶著傷痕的清寧,還有正在偷偷擦眼淚的趙嬤嬤。


    外圍又是一圈內侍,李近麟和雙喜也在其中,一個個都紅著眼睛。


    她目光最終安靜的落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輪廓上。


    清風拂過,紗帳被臨窗的春風吹得高高卷起,如同一片片虛無縹緲的雲煙,滿殿熏香絲絲縷縷傳來,盤旋嫋繞,帶來神清氣爽。


    玉照怔了許久,許久。


    趙玄如她一般神色,眼中氤氳著情緒,青鬆般濃密的睫羽,垂眸凝視著她,一動不動。


    玉照眼角顫了顫,看看他又看看四周,看了看自己身下整潔舒適的被褥。她最愛的軟羅俏衣,袖口處繡著一圈淺色金桃紋,層層疊疊軟軟皺皺的貼合在身上,輕薄軟和的似是裹了一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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