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找不見便繼續找一日——


    第87章 逃出


    草長鶯飛三月天,正是一年春暖花開的時節。


    玉照去年此時,從江都帶著滿滿的期望乘船往京中而去。


    今時今日,她卻被人帶著跋山涉水,遠赴苦寒之境。


    顧升那日見了京中鐵騎,本就心中起疑,隨後又是邊關被封數日,當下拋棄原本部署好的計劃,打算放棄通關這裏路線,另走小道繞過大齊,尋個出口穿過太山而往西域去。


    他對此處那裏,本就熟悉的不能更熟。


    玉照本就是在江都長大的,濕冷的江都,溫度比起臨安都暖和了許多,以至於玉照在宮中之時,比旁人更要怕冷,不僅僅是她,便是跟隨她一同從江都而來的雪雁、墜兒......還有雪柳,也是這般。


    而此處更是比其他地方來的寒冷,半點不見春日氣息,反而是一片冰封千裏,不遠處便是連綿不絕的高大雪山。


    想必就是太山了吧。


    倒是一片雲遮霧繞,恍若仙境。


    隻不過這幅美景,玉照如今可沒心情欣賞。


    二人原先是乘著馬車,最後路途越來越狹窄,甚至有些地方偏僻的連路都不見。


    索性便丟棄了馬車,由著顧升牽著馬,玉照才將將退了燒,她先前還有些許掙紮,奮力逃跑過,咬舌自盡過,一切的一切,幾乎她能跑的,玉照都有嚐試過。


    可除了將自己折騰的渾身是傷,疲憊不堪,玉照看不到一絲希望。


    有顧升在,顧升仿佛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玉照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都能被他猜測到她心中所想。


    這人生來就像是來克自己的一般,玉照覺得自己死定了。


    她眼淚這些時日也不知偷偷流了多少,她嗓子因幾日的高燒,連說話聲都斷斷續續,沙啞難聽。


    絕望,痛苦和無助一直籠罩著她。


    以前跑了或許還有一條生路,還能找著善良的百姓幫她一把。


    可如今這兩日二人一直在山裏打轉,這四下除了大樹便是廣袤無垠的大雪。


    走了許久,她連一處人煙都未曾見到。


    自己若真是僥幸逃了出去,逃出了顧升身邊,隻怕憑著自己也逃不出這片巍峨的雪山。


    顧升到底是怕把她折騰死了,給她裹著一層又一層厚實的棉衣,便是連臉蛋都不露出來半點兒,外邊的風寒這回倒是沒能傷到她分毫。


    她半靠在馬上抱著馬脖子顛簸許久,等馬兒停了下來,玉照才費力睜開了眼睛。


    顧升的麵色雖然蒼白,一雙眸子卻是鋒銳不見絲毫疲憊。


    這人真是不會累。


    玉照艱難的換了一個姿勢,將臉從馬上側過去,不想麵對著他,她恨死了他卻奈何不了他,這大概便是人世間最大的無奈。


    她將自己攢下的幹糧捏碎了喂給了身下的小白馬兒吃,也不知馬兒吃不吃這個,這一路來,她最心疼的就是這小馬兒了,連休息一會兒都不能,一天從早到晚都被顧升牽著趕路。


    幹糧是粗麥混著豆麵做的,小白馬兒瞧著還挺愛吃的,三兩口吃完了,還拿滾燙的舌頭舔了舔玉照手心。


    玉照過了會兒才弱弱的問顧升:“為何、為何要從這裏趕路?難道不能多休息兩日嗎?我......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休息...”


    她才退了燒便開始趕路,一路饒是什麽都不懂的玉照也發現這人在帶著她四處繞路。


    她妥協了,開始朝著惡人妥協。


    顧升看了她一眼,眼神詭譎而又安靜,好半晌才幽幽道:“許是車渠那邊的戰報,城門封鎖了,你我二人隻能走小路繞過。”


    不然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他等不起。


    玉照雙手無措的捏著袖口,袖口被她攥的皺巴巴的,有些不自在的嚇唬他道:“這裏是深山,你認識路不成?要是你不認識路,你在裏頭亂打亂撞,我二人都會被活活凍死的......說不準還被野獸給吃了!”


    顧升倒是淡笑了聲,不曾言語,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叫玉照心沉到了穀底。


    他放了玉照下馬休息,趕了許久的路,玉照頭昏沉沉的精神懨懨的,卻不像是發燒,她撐著將身上厚實的鬥篷鋪在地上,身子靠往樹邊。


    冰涼的風吹著她的臉龐,玉照覺得麵上好熱,臉被凍的發紫,發紫之後,便是火辣辣的熱,倒是叫她舒服了幾分,她靠著樹閉著眼睛,像是睡去了一般。


    顧升上前來湊近她,伸出手背貼著她的額頭,感知了一下溫度倒是鬆了一口氣,沒有重新燒起來。


    他轉身往前升了一堆柴火,又不知在折騰些什麽,過一會兒回頭看一眼熟睡了的玉照。


    顧升十分認真的升著火,似乎並無防備她,大概是料到了她不會騎馬,更是身體孱弱,一路行走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精氣神。


    玉照慢吞吞眯起一道眼縫,偷瞄到顧升正在剝一隻野兔的皮,把它放到火上來回翻烤,不一會兒一整隻野兔就被烤的外酥裏嫩,香氣十足。


    她咽了一口口水,在顧升再次回頭檢查她之後,她立刻悄悄起身,小心翼翼的摸到了馬兒旁邊,玉照偷偷解開了韁繩,幾乎是用從沒有過的速度翻身上馬,重重一拍馬身,小白馬兒受了痛,四隻蹄子同時邁開,朝著前方狂奔而去。


    一陣劇烈晃蕩,玉照險些被摔下了馬下。


    許是天賦使然,她家都是驍勇善戰之輩,她的外祖她的舅舅,三歲便被放到了馬上,即使是她母親,雖生的嬌若,騎馬射箭樣樣不差。


    玉照不會騎馬,卻並非沒見過旁人騎馬。


    舅舅酷愛馴服野馬,曾經教過她,野馬這東西最是難馴,饒是你騎術再高超,也未必能叫你騎上,是以馴服野馬必須有膽量有魄力,叫它知道你是一隻它無法反抗的猛虎,能夠將它撕扯成碎片。


    玉照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成為一頭猛虎,她也沒那個本領。


    可她反其道而行,一路走來她也早跟這匹馬兒打好了交到。


    馬兒跑到飛快,玉照幾乎是耗費了全身的力氣去抱著它的脖子,竟然真的叫她穩在了馬背上。


    顧升隻是一眨眼功夫沒看玉照,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馬嘶鳴聲。


    他丟掉烤的油光鋥亮的野兔,立即追了上前。


    顧升的速度極快,玉照回頭在見他時,隻感覺離著自己不過一臂距離。


    她驚嚇到瘋狂的抽著馬,嘴裏哭泣念著:“馬兒啊馬兒啊,你跑的快點兒吧!我日後是你的主人,會頓頓給你吃飽的!”


    見玉照明明不會騎馬卻不知哪兒來的蠻勁兒死死抱著馬脖,那匹白馬速度之快,隨時都有可能將她甩下來,顧升被驚的魂不附體。


    “勒馬,快勒住韁繩!”


    玉照充耳未聞,隻管抱著馬的脖頸。


    半點不放慢速度,反而加快了速度去拍打它。


    她何曾不知自己有可能墜馬?


    罷了罷了,死了便死了。


    她如今已經連死都不怕了。


    她聽到顧升在她身後大聲的喊:“你乖乖的停馬!別激怒它!你停下來——我送你回去——”


    迎麵呼呼的刮著寒風,玉照半點不敢再信他的話。


    她奮力抱著馬脖子,大大的睜著眼睛,迎麵的寒風裏似乎有一把又一把的刀刃,刺入了她的眼睛,一股酸澀瞬間從她的眼裏傳到鼻尖,難受的叫她皺起了眉眼。


    身下小白馬兒跨越一條條山澗,也不知往何方去,她半點不慌,隻一門心思想著逃離的更遠一點、更遠一點。


    這具身體一連跋山涉水,又才大病了一場,如今她奮力堅持也堅持不了多久。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照感覺到馬兒奔波越來越慢,最終停止了下來。


    她眼前一片黑白交錯,耳鳴目眩,最終閉上了眼睛,緊緊抱著馬兒的手忽的鬆了下來,從馬背上沉沉摔了下去。


    玉照隻仿佛跌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她身子變得輕盈,冰冷的身體似乎重新暖和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玉照恢複了意識,從雪裏爬了起來,頭頂的陽光烈的刺眼,一瞬之間便驅散了玉照周身的嚴寒。


    她抬頭環顧四周,天寒地凍,冰封千裏。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璀璨瑩白。


    玉照猜測,自她暈倒過去之後,可能是又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她來時的蹤跡腳印都給掩埋了個幹淨,估計也正是這般,她才沒被顧升抓回去。


    隻是那匹馬兒不見了,玉照四下找了一圈,怎麽也找不到。


    她有些失落的想,不見了也好,叫顧升以為尋著馬兒便能找到她,叫他找到下輩子去吧。


    自己趁機趕緊下山,跑回去!


    人便是這般,往日裏她喝一回兒藥都要紅著眼睛一個時辰,如今遭了這罪,竟然治好了她的嬌生慣養。


    片刻功夫前她還一副孱弱渾身無力的模樣,如今見到了希望,見到了光明,玉照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如同重新構造了一般。


    她好些時日前下了死力咬傷了自己的舌頭,她傷口自幼便愈合的比常人慢,這一路又是顛簸,又是高燒,嘴上的傷口愈合的艱難,疼痛的使得她甚至無法開口說話。


    而如今不一樣了,她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傷口病痛似乎都愈合了起來,都察覺不到疼痛。全身似乎充滿了輕盈,有了希望,身後又有一隻隨時找到她的惡狼追趕,她甚至能一路小跑著往山下跑去。


    也許是人運道差到了極點就開始轉好,玉照沒走多久,還真叫她看到了人影。


    滿眼蒼白之中,有一個黑峻的身影,叫她一眼便能看到了。


    好像是一個樵夫,身後背著高高的柴火,生的又是一副凶狠模樣,身材高大異常,遠遠看去像是一隻熊。


    他背著比人還高的柴火,一邊走動一邊揮斥著他手中的鐮刀,絲毫不覺費力,一刀下去,一顆手腕粗的枯樹便被他砍成兩半。


    玉照看的驚恐萬分,她有幾分害怕,這一路她明白了許多,世上有許多壞人。她思索著後退了兩步,企圖躲在樹後麵,偷偷跟著這人下山。


    結果還沒跟上兩步路,便被眼前高大的男人發現了。


    玉照看著提著鐮刀朝著自己走過來的男人,驚駭的連連後退。


    “你你你......你幹什麽......你別過來!”


    男人走到她麵前,十分覺得無語:“你一路偷偷跟著我還叫我不要過來?你是什麽人?跟著我做什麽?”


    大雪山之上,出了他這種常年在山裏打獵的獵戶,有誰敢上來?


    一不小心迷路了,或是遇到野獸,隻能去喂它們填飽肚子去了。


    這女子是怎麽來此處的?沒見著其他人跟隨,難不成是孤身一人前來的?


    他越看越覺得奇怪。


    玉照聽他這般說,提著的心反倒是放下來了許多,約莫是這一路經過了許多冷暖,見多了讀書人的無情無義,惡臭心思,她是寧願見著這種粗魯的武夫,至少什麽都是表麵功夫,不用擔心此人背地裏使什麽陰毒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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