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籠在他眉間,趙玄麵上隱有鬱色,身前圍著三位太醫,皆是依次上前診脈。


    此時一位太醫正說到什麽藥。


    “用藥傷身,更何況是那等藥物。再溫和的藥方,日日用,長此以往恐難不出問題,陛下乃是萬金之軀,這次隻是經脈受阻,導致胸悶,若是日後......若是繼續服用下去恐怕損傷了龍體,臣等萬死難辭其咎......”


    眾人聽聞身後簾動,停了手中事往身後看去。


    玉照聽了逐漸反應過來,一直以為是一座大山的郎君,這次是真的病了。


    是被自己氣病的不成?


    她心急如焚,倒是早忘了兩人間的矛盾。


    趙玄眼眸抬起,見她來似乎是一怔,立即環顧四周,見那群小太監一個個低著頭跟在玉照身後不敢抬頭,便也明白過來。


    玉照覺得道長今日麵色奇怪,麵上顯出幾分蒼白,眉宇間似是攢著一股子的慌亂神色,轉瞬而逝。


    玉照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他眸子微顫。


    “你怎麽來了?”


    玉照如今也沒什麽放不下的麵子,道長都生了病,她還能顧什麽其他的。


    實在是憂心他,站在原地被太醫們偷偷打量,更是叫她手足無措。


    玉照心想,這群太醫定是氣憤自己氣病了陛下......


    玉照知道道長還氣著,便慢吞吞坐到了榻延邊。苦悶的皺著眉,頗為心虛也不敢看他:“你......你是頭疾犯了嗎?要不要緊?是不是疼的厲害?”


    玉照還想問他,真是被自己氣出來的病嗎?


    為什麽那麽容易就被氣病了,自己為何就不會被氣病?否則她早被道長氣病幾十次了。


    會不會是道長年紀大了?聽說有些年紀大的人一氣就直接中風過去了......


    趙玄眸光落往幾位太醫身上一閃即過,似是嗓子不適清咳了聲,聲音低沉而嚴肅,似平靜水麵下的鍾響,隔著一股警告的意味。


    他淡淡道:“隻是例診罷了,往年都會這般,你放心罷了,別在此處站了,去暖閣裏坐著。”


    道長生了病,她哪兒來的心情往別的地方去?


    他支開自己,是不是生的很重的病,怕自己知曉了?還是仍生著自己的氣不想看到自己?


    玉照瞥見底下幾個太醫在那通咳嗽之後,互換了下神色,之後皆是默然不語。


    她也不是蠢得連人眼色都不會看,會看人臉色這種東西又不是什麽難學的東西,隻是往日用不上罷了。


    如今一見眾人這番模樣,她不禁心裏一緊,麵色微沉,詢問起幾位太醫:“可是陛下的病十分棘手?我方才依稀聽你們說什麽要停藥,停什麽藥?”


    他又何時吃過藥?


    難不成道長這頭疾也是跟她一般,要服用藥湯的?


    隻不過他往日催自己喝藥催的緊,輪到他自己時,完全不依著醫囑?從沒喝過藥?


    如此可就壞了,這群太醫隻怕還被蒙在鼓裏!


    他這病複發可是和自己沒關係,也跟那些藥沒關係!是他不肯喝藥!道長這般任性下去,早晚會闖出大禍的!


    幾位太醫一聽這問題,後背驟然升起一層冷汗,怔了許久,皆不知如何回答皇後的問題。


    陛下顯然是不願意叫這位主子知曉那避子湯藥一事的......


    他們如何敢言?可皇後問,又怎能不答?


    他們搜尋半晌找不出借口瞞過,眼見皇後麵容越來越冷,甚至揚起了眉,罕見的板起了臉。


    “臣.......臣......”


    臣實在找不出借口。


    “自然是往香爐裏的熏藥,你這鼻子往日不是挺靈的?朕日日熏,你也聞不出來旁的味道?莫不是以為朕如你一般,每每喝藥,掉出來的眼淚都比喝進去的藥汁多。”趙玄清冷嗓音裏染上一絲笑意,似是猜測到了玉照心中所想。


    那什麽香藥的事兒,玉照又如何能知曉的?


    香本就千奇百怪,千百種香料隻一種劑量的些許不同,香味便截然不同,玉照一聽自然不再起疑。


    幾位太醫聽了皇帝打趣皇後的話,什麽眼淚比藥汁都多,都強忍住笑意,自以為悄咪咪地打量起這位好哭的皇後。


    玉照羞紅了臉,一路紅到脖子,她為自己辯解道:“我何曾喝藥哭過?熏的香藥又不苦,有什麽難得?要是你也吃藥,你就知道有多難吃了.......說不定你還不如我。”


    她喝藥很少哭鼻子的吧?


    隻偶爾幾次罷了,哪有他說的那般誇張?


    皇帝眸光凝望玉照的滾圓的發頂,眸光深沉,笑而不語。


    這一茬被輕輕帶過,如此眾人也是鬆了一口氣。


    迅速編出了個堪稱完美的理由,愣是叫他們這些知曉內情的人都起不了一絲疑。


    幾位太醫背地裏豎起大拇指,陛下就是陛下,不服氣就是不行,扯起謊來一套一套的。


    有這本事還換甚麽宮殿診脈?


    便是直接在坤寧宮娘娘眼皮子底下,嗬,料想皇後娘娘也發現不了。


    ***


    玉照就這樣被忽悠了一遭卻毫無所覺。


    等人都走光了,殿內隻她二人,玉照垂眸看著自己腳尖,她出來的急,穿的還是往日裏在坤寧殿內行走之時所穿的棉履。


    經此一遭,也不好意思繼續吵下去,她又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好一會兒,察覺道道子的眸光,玉照知曉這是在等自己主動開口叫他回去。


    玉照偏不,她扶著榻準備起身自個兒回去。


    趙玄不禁咳了咳,清冷的麵上有幾分羞意:“你不是想問魏國公的事?朕......”


    說來也是他糊塗了,一聽寶兒提起魏國公,幾乎就失了理智,跟個小子一般隻會惱怒發火,就差同一死人爭風起來。


    魏國公之死十有八九是為國捐軀,便是無關緊要之人,她問問又有和不可?


    這般作態豈非心胸狹隘小人行徑?


    玉照連連搖頭,臉頰被燭光映的光亮,“不想問,不想問.....”


    趙玄見她這般模樣,心念微動,手動了動,“寶兒,朕......”


    玉照打斷他的話,忽然睜著眼睛看他。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叫趙玄止不住的心驚,懷疑寶兒其實什麽都知道。


    “道長,你喜歡孩子嗎?”


    趙玄怔忪許久,才道:“不喜歡。”


    玉照聽了低頭沒有下文了。


    她柔軟纖細的身體似乎透著一股難受和不安,黑發有些散亂的貼在身後,趙玄心下慌亂。


    還沒明白過來這人是個什麽意思,玉照便有些氣鼓鼓開口道:“你為何不說你喜歡孩子?”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為何要說喜歡?”


    玉照輕哼了一聲,絲毫不覺害羞道:“你要說你喜歡,我才好意思叫你跟我回去啊。”


    趙玄一怔,沒明白這兩者的必然聯係,便聽她接著念念有詞:“你身體有沒有問題?”


    趙玄被她這般直白一說,略有些澀意,玉照不滿的看著他,“嗯?”了一聲。


    似乎是在問:怎麽還不說?


    趙玄低頭抱起玉照,將她整個人摟入懷裏,貼上她有些涼意的前額,玉照卷翹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似兩把刷子輕拂過趙玄麵龐。


    她伸手環住趙玄的脖頸,她被抱的高,比道長還高出一些,她第一次可以俯視他。


    隨之而來的溫軟的唇落在玉照額上,落往她小巧的鼻尖,最後緩緩吻上了她的唇瓣。


    殿內熏著清香,二人克製而又貪婪,輕柔纏綿。


    ***


    隨著三軍大舉進攻車渠,戰鼓大肆敲響,前線每日必有緊急戰報傳回。


    此時正值冬日,路上嚴寒車馬難行,糧草供應成了最緊要之事。此外車渠軍隊狡猾詭計多端,地型複雜,車渠軍隊慣於用毒,且從不正麵交戰。


    使得大齊軍隊不敢冒然進攻,與車渠幾場正麵衝突後,戰事便這般僵持下來。


    日日都有快馬加鞭戰報傳遞回朝,以往午朝入內的多是宰甫,尚書之列,如今則恰恰相反,屢屢出現將領都督,行伍之列。


    玉照見道長近來忙碌不得空閑,便也乖乖待在皇宮裏遛狗逗鳥,或是叫王明懿阿容幾個聊得來的陪她說話。


    阿容喜好甜食,玉照也是這般,口味相同很快便一拍即合,好起來便是連心態寬和的王明懿都要吃醋。


    趙玄這段時日往往忙到深夜,自己抽不出空,便也不拘著她,叫禁軍帶著她出宮,隻晚上早些回來就行。


    可玉照如今比前幾年懂事了許多,不用道長叫她,她時常睡醒了便去紫宸宮,待在偏殿,等道長中途過來一道吃飯。


    午休時趙玄批閱奏疏,她便安安靜靜的靠著他膝頭睡覺。


    趙玄見她這般乖巧實在於心不忍,倒是開始多次催促起她出去玩去,不像曾經一般,總是阻著她這個,阻止她做那個。


    玉照覺得出去玩雖然好玩,可幾次之後,她生性懶惰,外邊雖然開春了,卻也是冷的厲害,挨了兩次凍,也漸漸覺得沒什麽意思。


    這日幾人約去了宮外,兩人聊起來吃得玩的,倒是將王明懿冷落了。


    王明懿自己不去理她們講話,瞧著頗為心酸。


    倒是阿容捂嘴笑道:“你也別光顧著和我說話,這人都吃醋了。”


    玉照隻能轉頭哄起王明懿:“又怎麽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還不說話。”


    王明懿懨懨的:“跟你們這些夫人沒聊得來的。”


    “哦,忘了忘了,你上次跟我說要去做女冠的,如今怎麽了?想好去哪個道觀了?”


    她作為王明懿的閨中密友,自然是無比讚同她的每一個想法。


    王明懿不想嫁人,玉照便覺得這般也挺好。


    可不嫁人真的可行嗎?


    王夫人那邊可是萬分不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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