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總覺得哪兒說不上來的不對,那加了苦杏仁的藥渣,他們都能探查出來,皇帝不知道?


    元升不似太後這般惶恐震驚,實則在路上他也想了一路,這會兒腦子倒是相當的清明。


    “娘娘,您都插不進去太醫署,還有誰能插進去?這藥方子過十幾道,便是藥渣還要翻出來一遍遍篩查,才能往主子跟前送,哪有機會往裏加東西?”


    鎏金銅壺裏煮來沏茶的露水沸騰起來,咕嘟咕嘟一下下撞擊著蓋子,吵得叫人心煩意亂。


    太後也明白了元升的言外之意:“你是說,那藥是陛下自己吩咐下去的?”


    “除此之外,奴才想不出其他的來。”元升眯了眯眼睛,卻萬分肯定道。


    太後眸中閃過疑惑焦躁之色,卻也知道元升說的在理,若真是旁人做的手腳,定是瞞不過皇帝的,這麽些時日皇帝還都不知情?


    是他自己吩咐下去的?


    這孽障是想做什麽?


    瘋魔了不成?


    太後想了想吩咐元升,“去皇帝宮裏看看究竟是誰病了,要是皇帝無礙,把他叫過來!哀家要親自問問。”


    元升當即當下應了聲,匆匆退了出去。


    往坤寧宮時,便見到外殿一副熱火朝天,太醫署數得上名號的太醫全跪在殿外,十幾個宮娥端著水進進出出。


    這會兒還早,守值的竟然這般多的人,元升耳朵是出了名兒的尖,他依稀還能聽見裏頭男子的怒斥聲,宮裏敢這麽大聲說話的男子,除了是陛下還能是誰?


    李近麟皺眉走出來,便見元升一張臉被風吹的慘白,不緊不慢的趕到他跟前去,“元升公公,太後娘娘叫你傳話呢?”


    元升對著李近麟倒是有幾分熱絡,畢竟這位才是真正的大內,說一不二的內侍省老大哥,也跟他是一類人,說話便也自然一些。


    “今兒個大年初一,太後叫陛下得閑了過去她宮裏一趟。李大內替咱家通稟一下陛下?”


    李近麟恩了聲,無奈揚揚下巴笑笑,示意他自己去看:“你也瞧見了,這邊兒有事兒,陛下暫時走不開,咱家可不敢現在進去討嫌,要不你等等?”


    元升環視了一圈,見此場景實在不妙,試探道:“這是怎麽了?可是裏頭那位成娘娘......”


    李近麟猛地抬頭,目露凶光,一瞬間迸發的氣質叫人心驚膽顫:“元大監慎言!”


    元升立刻意識到自己僭越了,“哎呦,瞧我這嘴!既然不得空,那咱家便不留了,先回永安宮回稟太後去了。”


    李近麟這才朝他客氣起來:“唉,這就走了?太後娘娘那邊還是有勞元公公解釋一二,這邊實在走不開.......”


    元升皮笑肉不笑:“大內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


    第71章 他如何能為了一己之私,……


    元升在殿外緩了一口氣,一雙細長眼微微眯起,心中盤算著如何說起不叫太後朝他撒氣。


    太後近幾年越發喜怒無常,他們這群奴婢,總得掂量著點行事。


    想好說辭,他抬步入殿,便見永安宮裏一女子背對著他而立,聽見動靜轉身回來,聲音清脆如林籟泉韻:“元大總管回來了?”


    一襲素雪軟雲輕羅,發髻高盤,麵容清冷出塵,天資傲骨。耳上一對細長銀白羽墜隨著她說話聲微微顫動,似羽毛一般教人心頭發癢。


    輕蹙起的眉峰好似籠罩著陽春三月將暖將寒的春色,寥寥飾品,卻在這見慣了翠羽金簪,綾羅綢緞的宮裏,別具一格,隻教人移不開眼。


    可惜元升是個太監,沒什麽格外的感覺。


    華容筠這日比幾位殿下都早一步入宮來給太後請安,也不知跟太後說了多久的話,倒是把太後逗的心情不錯,元升走的時候太後還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這會兒已經麵色紅潤,嘴角掛著一絲淺薄笑意。


    見他來才想起叫他去叫人的那麽一回事。


    華容筠朝著太後笑道:“姑母瞧瞧,您方才還在念叨著,咱們的元大監這就回來了,可惜出師不利啊,怎麽沒能把陛下請回來。”


    華容筠乃是華太後同胞弟弟的女兒,以往華家女兒多,十幾個姑娘太後最寵愛的便是這個華容筠。


    曾經被太後封了縣主,身份地位比起其他公主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後來因家族牽連,縣主的身份也隨著被廢,如今年紀也不小了,瞧著清冷高傲,隻對太後仍如幼時那般什麽話都敢說。


    偏偏太後最吃她這一套。


    太後微微抬眼往宮殿外方向看了眼,沒見到來人臉色難看了許多,當著侄女兒的麵,太後還要挽回些顏麵。


    “怎麽了?請不來人?”


    元升暗自看了華容筠一眼。


    華容筠清冷的眸子一轉,不太樂意朝著太後委屈起來:“許多年沒回姑母您這裏,瞧這元升都把我當外人了。”


    太後如今隻剩這麽個娘家人,那是看的不比自己親生的孩子差,甚至覺得虧欠了華容筠,自己親兒子把她父母兄弟都殺了,說到底也是自己的錯。


    曾經叫她去宮外避難,二十有六了,蹉跎了大好年華,到底是心中對她有愧。


    太後看了元升一眼,升起了幾分怒意:“阿筠是自己人,有什麽事兒直說便是。”


    元升收斂了些笑容,道:“坤寧宮那邊估摸著是皇後娘娘病了,簷下跪了一排的太醫,裏頭陛下發了大火,奴才方才去的時候,依稀聽到裏頭喊打喊殺,瞧著估計今日要見血......”


    “這大年初一的,好端端的他就要殺人?”太後被這消息一驚,恍然想起許多年前的場景,那些被她刻意忘卻的場景。


    華容筠更是如此,本來就清冷的麵色一下子泛起了白,手腳有些發涼,靠著茶幾喝了口熱茶才緩和起來。


    她壓著心下的懼怕,卻又忍不住探聽,細問起來。


    “大過節的,坤寧宮那位娘娘,生了什麽病兒?”


    元升苦笑道,話往好的說:“這可就不好說了,奴才也是趕巧,整宮的人都忙,去的時候她們幾個當值也不敢攔著您宮裏的人,才叫奴才偷聽了一耳朵。”


    華容筠笑起來,撫了撫垂落肩頭的一縷柔發:“便是昨日晚宴上我瞧見的那位皇後?真是.......昨日我瞧著她麵色便是一副不好的模樣,當時就跟旁人說這是個體弱的,可不,今日就病了?”


    太後忍不住揉了揉頭,頗有些有心無力:“你這丫頭這些年觀裏住著,看你如今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性子轉變了,沒成想心性卻是一點兒沒變!這話可不能跟旁人亂說,那是陛下的心肝兒肉,可說不得。”


    華容筠聽到太後的話,笑容僵硬了許多,低頭抿了口茶。


    “哪有跟旁人,不過是幾個信得過的罷了。”


    太後慢慢說起來:“當初皇帝來求哀家下旨,哀家便想著這還是他第一次求哀家,更何況還是求婚事......這可是難得,縱然那皇後身子骨差,又有諸多不合宜之處,哀家不想母子生了嫌隙,更不想天底下人看天家的笑話,”


    華容筠聽了臉色更差,臉上的笑容都維持不住:“陛下往日不是清修的嗎?怎麽同皇後......”


    “這哀家如何知道?瞧著兩人感情好,倒是罕見。”


    少頃,華容筠攢眉道:“姑母真不是在糊弄我?我也想瞧瞧我的那位表哥,平日裏冰冷,怎麽感情好的模樣,那位皇後也是公侯之家出身,怎麽就不聲不響的跟清修的陛下看上了眼?”


    華容筠陰森揣測,想來也不是什麽知禮的東西,說不準還是使了什麽手段叫皇帝這般看重。


    太後眺看她一眼,倒是沒阻止她說這話。


    自己本也看不慣那皇後,如今侄女兒的小心思,她自然清楚。


    常言道從小看到大,這個侄女兒,自小就心比天高。


    好好地給她選的能叫她衣食無憂的觀裏不待,一聽見皇帝娶了皇後,馬上想法子還俗回宮。成也好敗也罷,路都是她自個兒選的。


    若是這娘家唯一血脈真能叫皇帝多看兩眼,也是一件好事兒,反正後宮總要納妃的,早晚罷了,既如此為何不給阿筠一個機會?


    “筠兒,曾經姑母能護著你,你怎樣倒是都無所謂,如今卻是不能慣著你了,皇後已經冊立,你再如何......日後也隻能做個後妃,切莫學你的長姐......”


    當年華容筠的長姐也是被她縱容的無法無天,竟然跟樂安公主搶駙馬,當時皇帝才十多歲,正是凡是都靠著她靠著華家的年紀,對她的要求更是無有不應。


    那幾年她大權獨攬,頗有些女主臨朝的架勢。


    先帝的那幾個外家有能耐的皇子她不敢明麵打壓,便多有磋磨羞辱幾個往日她厭惡的妃嬪庶女。


    華容筠的長姐刁蠻任性,瞧上了樂安公主的駙馬,入宮來求自己下旨叫樂安與駙馬合離,自己猶豫再三,卻還是晚了一步,樂安受不了此等屈辱,自己主動跟駙馬合離了去。


    可旁人也不傻,堂堂公主被外戚逼迫合離,皇族宗親紛紛聲討於她,可礙於她的權勢,沒多久這事兒也不了了之,被人忘卻。


    怎知當時有多囂張蠻橫,事後就要付出多重的代價。


    華氏敗落,女眷倒是沒同男眷一般論罪處斬,除了被太後保住的華容筠,其餘人等皆沒入奴籍。


    沒入奴籍並非保住一命,而是另一個更深不見底的深淵。


    這群華氏族女眷,往年眼高於頂,不知得罪了多少達官顯貴,如今豈能得到好?


    據說華大姑娘進去第一天,樂安公主就指名道姓過來買了她回府,在樂安公主府受盡酷刑,據說還曾傳信給太後求救,可當時太後都避居行宮,如何能救她。


    太後如今可不想這個侄女也步她姐姐的後塵。


    元升頭微微低斂著頭,頭上的方帽遮去了他一半的麵容,叫人瞧不真切他的臉。


    這位如今還當是當年?


    去觀裏修行了十幾年還般口無遮攔,連當朝皇後都敢編排。


    太後也真是老糊塗了,怕是瞧著陛下如今的模樣忘了當初了,轉頭又叫這群人興風作浪起來。


    ——


    老太妃並無在京城久住的打算,她是藩王太妃,長居京城恐惹得旁人閑言碎語,若非是放心不下外孫女,她早早就啟程回江都去了。


    這段時日她眼見玉照在宮中日子過得不差,更有皇帝寵愛,便生起了幾分回江都的心,事先也不敢告訴外孫女,知道告訴了外孫女,必定被阻攔下來。


    偷偷吩咐人準備起來,幾日下來也準備的差不多,就在這時老太妃得了宮裏傳信,玉照患病的消息。


    急的將回江都的事全忘了,慌張遞了牌子入了坤寧宮。


    玉照躺在床上,頭上戴著一圈青白抹額,穿著水綠的睡衫,襯的臉色蒼白。


    皇帝在床邊端著瓷碗湯匙,不厭其煩的又是喂飯又是喂湯。


    偏偏她家外孫女是個半點不會體貼丈夫的,不想繼續吃飯,便含著湯勺不肯鬆口。


    皇帝捏著她的臉頰使她鬆了口抽出了勺子,勺滿一勺重新喂進去,忙的沒時間抬頭卻一臉的笑意。


    老太妃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牙酸了起來。


    這自己外孫女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這般縱著,遲早要上房揭瓦無法無天。


    小丫頭見到自己來,竟然還笑得出來。


    老太妃擔憂她身子,朝著皇帝行了個禮便著急詢問起來:“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傳話給我時將我嚇得夠嗆,來了個身上怎麽流了那些血?”


    玉照這人,膽子著實大,好了的傷疤忘了疼。


    說起前日的事兒,竟然還能笑起來。


    “您別聽別人瞎說,也沒流多少血,隻是我暈血罷了。那日我睡深了都覺得肚子疼,稀裏糊塗的坐起來眼睛都花了,當時沒想太多,隻覺得眼前越來越花,又見著許多的血,我感覺手腳發麻,直接暈了過去。好在陛下馬上給我叫了太醫,紮了兩針醒了過來,後來血流了也少了,太醫說吃些補血的就行了。”


    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都不帶喘的,可見不是很虛弱。


    玉照說話時,皇帝便將瓷碗擱置在一旁,不言不語的作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枝寵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藤鹿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藤鹿山並收藏金枝寵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