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自己不想來還是他父親阻止他來見自己。


    林氏希望是後者,可她卻知道,自己生的這一對子女骨子裏都是像極了自己......


    是啊,像自己,也怪不得他們,誰不想日子過得好一些呢......


    她坐了半天,忽然恍惚回神,走出屋子,朝守著她院子裏的守衛叫道:“把你們侯爺請過來,就說我要見他。”


    那兩個守衛眼皮子都沒抬,左右時近段時日聽林氏這話聽的多了去了,最開始還支人去叫侯爺,叫了幾次侯爺不肯來,他們連搭話都不願意了。


    “夫人回去歇著吧,今日賓客盈門,侯爺自然是在前院呢,可不得來。”


    林氏尖笑起來,黑夜中單薄的身影看著有幾分嚇人:“去叫他,他要是不來,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院子裏,我看他背著個逼死夫人的名頭,哪怕是國丈,名聲也得比髒溝裏的老鼠都臭!”


    外頭守院子的見她這副瘋癲模樣,生了幾分膽怯,卻也不信她真敢撞死,後宅女眷別說是尋短見,便是刺繡被針紮了手,都要疼上半天。


    幾人語帶威脅:“夫人您可別想不開,您不為自己著想總得為了二少爺二姑娘著想吧......”


    “他這個爛了心肝的貨,都說凡事留一線,嫣兒還是他親閨女,他都能如此狠心要把她嫁去青州......連自己親生子女都要作踐的男人,告訴他,要是不馬上趕來,我有的是法子叫他名聲毀盡!”


    院外負責看守的幾人彼此對視一眼,到底不敢打賭:“去,去前院找公爺過來。”


    是了。如今該叫公爺了。


    府上出了個皇後娘娘是侯爺親閨女,這等尊榮,自然升做了三等承恩公,如今府上的牌匾也被撤了下來,改稱作承恩公府了。


    前院吃酒的成嶠聽了下人耳語,頓時怒目而視。


    桌上好酒好菜,同一個桌子上的男眷醉倒一批,倒是沒人發現承恩公成嶠提前離席。


    他怒氣衝衝的衝去林氏院子裏,見她那副憔悴的容貌,怔忪片刻,林氏立刻含淚迎了上來。


    見成嶠一身緋色公服,燭光下神采俊逸,除了一把山羊胡顯出年歲,瞧著倒是與當年初見時沒甚區別。


    這便是男人,與女子生來不同,他們隻需要應酬官場上的事,便是官場上渾渾噩噩不得意也還有府上嬌妻美妾伺候左右,用不著他操心一星半點兒人情往來,年月於他們仿佛隻是過客。


    成嶠十分惱火,連她院子裏都不願意進去,就站在廊下,冷冷看著她:“我倒要過來看看你到底找我要做什麽?成日尋死覓活的,叫滿府的下人都在看我笑話!”


    林氏見他絕情至此,三份真情七分假意,眼淚滑落,哭出聲來。


    不料成嶠竟然看也不看:“別朝我哭,尋死覓活找我來不說話,不說我便走。”


    “郎君真是絕情......你我同床共枕十六載的夫妻,真的要如此心狠?為了您的前途,連您的子女也不管不顧了?”


    成嶠歎了口氣道,到也不生氣:“可別拿著話激我,你自己犯的錯事,又要往我頭上賴,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待你還不好?你作踐那些仆婦妾室,我可有說一句?就說那年你發賣的那幾個妾室,我也睜隻眼閉隻眼,還不足夠給你留麵子?給你的子女留情麵?”


    林氏瞧他還是這幅樣子,自己待他一腔真心,他總是這幅滿不在意,她便是發賣了那些寵妾也不見他說一句,這男人根本沒有心。


    “你是給我留情麵?你是給你自己而已,給我娘家而已,成嶠......你對我有幾分情義我還不清楚嗎?你就是個一門心思隻想權貴顏麵,一門心思全給那死人的!”


    成嶠瞧著林氏那副自作聰明的樣子,還扯出亡妻來,終是忍無可忍怒道:“是,我情麵不是給你留的,你最開始使下作手段非要嫁我,難道還指望我給你留情麵?人的情麵是自己給自己留的,你瞧瞧你這些年做了什麽好事?什麽下作的事兒都沒少做,這般還來責怪別人?”


    林氏驚愕,不想這麽些年,同床共枕的男人心裏竟然是這個心思?她原以為隻要自己嫁進來,給他生兒育女,這男人哪怕最初不樂意,時日久了心思總能回到她回到她子女身上,不想竟是一開始就錯了?


    成嶠眼中暗淡,身上染了酒意卻沒醉,他厭惡的看著林氏:“我不明白,當年我妻子才去世,你就設計我.......你這麽歹毒的心腸,誰能鬥得過你?當年也不是沒有更好的抉擇,怎麽偏偏就選了我......”


    叫他時至今日一想起來都覺得愧對亡妻,更是恨毒了眼前這個陰險女子。


    林氏笑了起來,仔細盯著他的麵上瞧了又瞧:“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怎麽就偏偏看中了你.....大概是真喜歡你吧,郎君生的這般好看,大姑娘雖也不差,但卻是一點兒都不像您呢。”


    成嶠見她這時候還要攀扯起長女來,胸腔燃起怒火,他怕別人提起那宮裏的皇後來,他甚至覺得無顏麵對她。


    當即轉身就要離開,林氏跪過去絕望的扯著他的衣擺:“成嶠,你恨我休了我就是,嫣兒是絕不能嫁去外地,她那般心高氣傲,她會死的......”


    成嶠拽開衣袍,長長歎了口氣:“瞧瞧你養的好女兒,當爹的盡心盡力給她尋來的親事,她尋死,你也這般尋死?!堂堂二榜進士,又是豪族出身,日後也是入閣的高材,你們就這般眼高於頂看不上?!”


    “我知道嫣兒,她不會甘心的,她寧願去死......我就這一個女兒,她再是挖我的心肝,我也舍不得她去死.......”林氏將玉嫣看成了另一個年幼的自己,自己得不到的她都費盡心思想替女兒拿到,至此才犯下如此錯處。


    “尋死?我倒是不覺得,你不也心高氣傲嗎?還不是活得好好兒的,隻不過是被你溺愛慣了,受些挫折就明白知禮了。若是這婚事出差錯,她這個女兒我也是要不起了,把頭發絞了做尼姑去。還有你,本也該叫人跟你說一聲的,如今也是為了你好,畢竟身上還背著官司......等玉嫣出閣,你便也換個地方去住吧,給你尋了出環境好的莊子,有山有水,再給你安排十幾個女婢跟著,莊上人家都是良善人,日後恪哥兒想去看你住莊子上也有地方。”


    成嶠落下這句話,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提步就往院外邁去。


    林氏望著他的背影,恍惚明白過來,她當初選中他,不過是聽說了成嶠與璞陽郡主那叫人豔羨,忠貞不二的感情......


    成侯風流倜儻,卻為了郡主拒不納妾,後宅更是連通房都沒。


    他二人早早成為了京城一段佳話,閨閣女郎無不豔羨那位璞陽郡主,她又何曾不是?


    閨中女郎,總是多情愛幻想的,想著拿自己跟那璞陽郡主一較高下。自己真是錯了,這男人隻是待璞陽郡主如此,不納妾那也是隻有對著璞陽郡主,待自己卻薄情寡義如陌生人一般。


    比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人也死了,她也將這段叫人豔羨的故事破壞了個幹淨。


    她費盡心思教自己兒女奪得他的目光,眼見他在自己的煽風點火下不敢麵對亡妻,連看亡妻的女兒都不敢,本以為自己贏了。


    這男人本就對自己沒有感情,哪怕外表再是喜愛她的兒女,一轉頭涉及了利益,什麽都忘了。


    林氏癡癡地笑起來,衝著成嶠遠去地背影笑道:“成嶠啊成嶠,說來你也是個可憐人啊,那祠堂裏供著的郡主,眼裏根本沒你......嗬,你說人呐是不是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不成?”


    成嶠也不知聽沒聽見,走到院門口衝著守衛道,“別等明日了,今晚連夜給我把這瘋婆子送走......”


    ****


    永安宮——


    皇帝與皇後大婚第二日共同前往永安宮見過太後。


    玉照著常服,身上一襲真紅大袖衣,上繡龍戲珠及寶相花紋,上有流雲,裙擺海浪,八寶紋點綴其中。戴雙鳳翊龍冠,清掃峨眉,端的是一副梳雲掠月,容色光豔。


    玉照給太後福身請安,太後略微端量了她兩眼,見她神色白裏透紅,眼中跟是清亮,麵上不見絲毫疲憊之色,心裏不由得稀罕起來。


    大婚第二日,瞧著嬌弱的皇後精氣神竟這般好,倒是奇了。


    太後身邊女官秋容恭恭敬敬的抱著錦墊放到太後身前,玉照也沒有忸怩之色,在清寧的攙扶下一板一眼的跪上錦墊,微微將身子壓低,端了茶盞雙手奉到太後麵前,禮儀姿態真是半點挑不出來錯。


    皇後朝著太後行跪禮,滿宮室自然沒有一個敢站著的,比玉照更快一步跪了下去,頓時黑壓壓的跪下來一大片。


    玉照累雖然累,卻也知道隻是新婚頭一日見舅姑行的是大禮,不是日日都要她給太後磕頭奉茶的,日後在宮裏遇見了,或者是請安,福身便是。


    太後眯著眼瞧了會兒,又見一旁坐著的皇帝眼神幽深,指節輕扣桌麵的模樣,眼皮顫了兩顫,將玉照手上的茶盞接了過來,做樣子一般抿了一小口,便擱在了一旁。


    “皇後也別跪著了,到底是日後與皇帝一同受萬民覲見朝拜的,跪哀家跟前,滿宮裏人看著也不好看。”


    玉照說尊敬太後是應當的,太後雖知是場麵話,聽了心裏到底是舒坦了幾分。


    這新皇後是會給人留麵子的,想來是個通透的,也是,世上哪兒真有人是蠢笨的呢?


    玉照身邊的清寧連忙上前將玉照攙扶起來,落座到皇帝身側,玉照人前也不知是麵子薄還是怎麽的,竟然都不去看對方的臉,怕一看就紅了,因此她也不知道長如今是個什麽表情。


    “你二人是這天下至尊夫妻,皇後年紀小,但既然做了皇後,身上便要擔起擔子來,要守宮規,瑾修身,不可凡事糊塗失了分寸。皇帝更是如此,你以往倒是從不出差錯,可別越活越回去,叫人笑話了。”


    太後嘴裏說著教導他們的話,卻又內含警告之意。隻是這話應該是太後臨時起意,與一般新婦見長輩聽到的叮囑之詞,傳宗接代、相夫教子,竟然差距甚大。


    玉照應了,沒忍住偷偷看向道長,他麵色清俊,不便喜怒,卻也淡淡嗯了一聲。


    至此,玉照也算是走過來拜舅姑這一遭,這最叫新婦擔憂的,到了玉照這兒竟然是由著郎君全程陪同的。


    人便是這般,哪怕郎君在自己身後一句話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可她知道道長就在自己身後看著,再對上麵容嚴肅的太後,玉照也升不起一絲膽顫。


    太後並未留二人用膳,道:“皇後早些誕育皇子那才是正經事,新婚夫妻,哀家也不留你們拘在我這兒了,便回自己宮裏去吧。”


    玉照與趙玄如此便告退,一道出了永安宮。


    外頭李近麟遠遠見兩人出來,忙支喚內侍抬了龍攆來,小跑過來迎她二人,“外頭風大,陛下皇後入攆內坐著罷。”


    趙玄牽著玉照一同坐上了龍攆,一落下簾子,兩人立刻越湊越近,趙玄摸著玉照手冰涼,將她手掌放到自己掌中捂著。


    “這麽怕冷,出門竟然不端著暖壺。”


    玉照強撐著身子,到底是還沒修養好,方才在太後宮裏忍著沒顯露出來,如今她倒是不需再藏藏掖掖。


    她哀歎了一聲,懨懨的鑽到了道長懷裏,尋了個暖和的位置埋首在他肩頭,將手伸進道長寬大的袖口裏暖著。


    兩人間前日做的事,如今想來還是有些害羞的,不僅是玉照,趙玄更是如此。


    仿佛一層窗戶紙被捅破了去,她二人間再無阻隔,也比以往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的衝動。以往玉照靠著他覺得舒適心安,如今在靠著他之時,則是覺得這世間再無懼怕,她躲避到了一顆永不會倒下的大樹地下——


    她思緒亂想起來,外祖母說靠著旁人永遠立不起來,她這般依靠著旁人,也不知何時自己才能獨當一麵......


    不過......


    道長是她的郎君,也不算是旁人吧。


    ***


    天光隱隱撥開昏暗,朝日初上,曙後星孤。


    皇城丈高紅漆宮門隨著落匙,緩緩朝內打開。


    天際雲霞蒸騰,宮人手捧鎏金雙龍戲珠盆,精帕、粗帕、穿過明光琅廡,裙擺輕柔,腳步簌簌,輕輕邁過殿門,撥動珠簾,繞過一層層螺紋雲母屏風,往暖閣去。


    雪雁雪枝命人換了香薰,躡手躡腳上前掀開帳幔,伺候皇後起身。


    玉照昨夜睡得早,今日起床倒是輕快,睜眼便摸到身側被褥是涼的,也不知他是何時上朝去的。


    淨臉盥洗過後,玉照坐往菱花銅鏡前,由著梳頭嬤嬤一下下梳齊她那茂密的頭發,梳頭嬤嬤手生的巧,且從不出差錯,玉照秀發被她巧手梳成巍峨高髻,往其兩鬢簪上金胎累絲嵌紅寶石鳳簪,十二金葉珠釵落與髻上。


    帝後大婚後五日後,便有內外命婦入宮朝見皇後,再有掖廷女官,侍中,一幹人等朝見皇後。


    皇後要於保和宮賜宴一眾內外命婦。


    這日不光玉照的父族母族要來朝見玉照,便是久居偏宮的先皇太妃太嬪,各王妃公主,前朝所有三品以上的外命婦,都要一並過來朝見跪拜於她。


    這是她第一次以皇後的身份立於人前——


    第59章 她要想有孕本就比旁人難……


    這場宮宴規模空前盛大,是僅次於帝後大婚當日的太極宮設宴款待群臣。


    這次是皇後設宴款待女眷。


    帝後新婚這幾日倒是無人敢叨擾他們,是以玉照倒是還未曾經手後宮公務,照例是由著女官之首慕容尚宮與如今已經正式任皇後長禦的清寧經手操辦。


    慕容尚宮早早的便來坤寧宮殿外候著,等玉照宣她進去再稟報保和殿賜宴事宜。這位尚宮約四十餘歲,端肅麵容,對玉照這個新皇後多有恭敬。


    慕容尚宮管理後宮宮娥女官一應人等升降調遣,更擔起了掖廷內宮女八千餘人的總管,位列三品,俸祿三千石,與李近麟同品秩。


    以往是後宮空置,除了重要事宜她稟報太後,由太後定奪,便是太後也需給她幾分薄麵。


    如今聖上立下中宮,自然都是要問過皇後的意思。


    慕容尚宮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是以一早趕在玉照用完早膳前便來坤寧宮侍立了。


    玉照早膳沒什麽胃口,吃了兩口粥便放下了,聽說慕容尚宮來了便叫她入內殿,說是叫她定奪,其實也沒什麽需要她親力親為的瑣事,一應都早早定下,無非就是問她可有需要增減之處,可有不能入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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