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梁聽到裏麵先是傳出意眠的哭聲和控訴,接著便慢慢變成意眠的笑聲,不時有幾句宋纓誇讚的聲音,他不禁抬頭望天,猜不透這突然轉變的原因。


    長樂在寶華殿待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他得了太妃的愛護,如今上上下下都會尊稱他一聲長樂公公,他穿著這身衣服去到寶華殿外頭,以前那些時常欺負他的人瞧見了,也都變了一副態度,甚至有些人還要上趕著巴結。


    長樂無悲無喜,他既不覺得這些能讓心裏暢快,也不覺得好受一些,他聽底下的人閑聊說,滿宮上下的掌事太監不超過十個,鳳霞宮的那位總領事太監落了下來,又有新人補上去了。


    寶華殿還是因為太妃不問世事,雜務又不多,所以一直以來也不需要掌事太監,他還聽說,說長夜宮的貴人念舊,原先那位掌事太監聽聞是犯了事,貴人念著情誼才隻是將其逐出了紫禁城,如今這位置一空便是許久,就算內務府問過好多回了,貴人隻說是還未找到合適的人。


    憑著長夜宮的地位,哪裏是找不到,分明是不願找,還覺得是前頭那位用的順手,說不定哪日便尋回來了。


    長樂聽了一耳朵,在心裏說服自己是無意中才聽到的,並沒有刻意去打聽。


    因著皇太女大婚,內務府那邊也來了人到寶華殿,說是寶華殿也得好好裝飾起來,這滿宮上下都得盡著皇太女的婚禮來,還望太妃諒解。


    敬敏太妃一直想要尋一個機會去感謝宋纓,可無奈聽聞她病了,好幾日都未曾見人了,隻能再等合適的機會,雖說她不愛熱鬧,但是卻也盼著宋纓好,便由著內務府的人布置她寶華殿了。


    內務府那邊知道宋纓對太妃存著幾分尊敬,王述便自己親自過來了,這些事務自然也是要跟寶華殿的掌事太監交接,長樂雖然才上任不久,但是太妃卻肯親自教導,所以處理起來倒也不會慌亂,倒是叫王述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上次來長樂來寶華殿的正是王述,他心裏也是感念王述的,所以便也跟王述好好道了聲謝。


    王述已經將宋纓為何厭棄此人的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了,誰能想到外表生得如此白淨,裏麵卻如此狠心,竟連半分恩情都不念呢,若是他定然要打死這樣的小畜生。


    王述對長樂的感謝顯得有些惶恐,“咱家可不敢受,說來你也福氣,將你從未央宮調來寶華殿原先是皇太女的吩咐,這掌事太監也是皇太女給你定下的,本想著讓你慢慢晉升,沒曾想你先一步得了太妃的青眼,倒也真是有幾分本事。”


    長樂的麵色未變,呼吸卻急促了幾分,卻見王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說來咱家昨個兒去探望皇太女,她麵色並不好,一直久病臥床,也是,這紫禁城的冬日凍得直叫人發怵,就算是奴才也不想出來走一遭,何況是金枝玉葉的主子呢。”


    王述意味深長的看了長樂一眼,將紅綢和燈籠留下便走了。


    長樂一個人待在原地,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沒想到一開始的一切都是宋纓在背後指使的,如果從未央殿調來寶華殿是宋纓的吩咐,那之後他所認為的時來運轉,是不是都是因為宋纓的緣故?


    他隻要一想到宋纓那日在地牢裏的模樣,一想到她這段時日臥病在床,心就忍不住的抽痛,他迫切的想要一個答案。


    寶華殿的人看到掌事太監丟下一堆的紅綢和燈籠,也沒說如何布置,便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寶華殿,像是有天大的急事一樣,覺得還真是奇怪。


    陳越聽聞宋纓病了,便帶著人去長夜宮探病,他還帶了一大堆自己這段時日覺得好吃的零嘴,就想著和宋纓分享。


    雖然陳皇後是想要他試探宋纓是真病還是裝病,但是陳越一出門就將陳皇後交代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心裏隻剩下迫切想要見到宋纓的想法。


    他快要走到長夜宮的時候,卻看到牆角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等他想要看清楚時,那人卻主動上前跟他請安。


    “奴才給越公子請安。”長樂恭敬道。


    陳越揉了揉眼睛,“原來是你啊。”


    長樂如今跟以前相比是大變了模樣,衣服和氣質也截然不同,他分明才近十六歲的年紀,可是卻跟陳越差不多高了,隻是他一直微微彎著身子,若是挺直了脊梁,應當比陳越還要高上一些。


    陳越以為長樂也是跟自己一樣去探望宋纓的,便拉著他想要結伴而去,卻見長樂麵上有些猶豫。


    陳越有些疑惑,停下了腳步,“你難道不也是跟我一樣去看宋纓的嗎?聽說她生病了,好幾日都沒出門呢,那該有多無聊啊。”


    說來陳越有些嫉妒長樂,不就是比自己長得好看了那麽一點點,宋纓為什麽就老是救他,甚至還將自己弄病了,隻是他雖然羨慕,卻也不想讓宋纓因為救自己而受到什麽傷害。


    長樂抿唇搖頭,糾結了一會兒終於問道:“上次在未央宮,聽越公子的口吻像是認得奴才,不知越公子以前可在哪裏見過奴才。”


    陳越拿了一個零嘴塞進嘴巴裏,脫口而出:“當然見過了,還是那晚我去找宋纓,跟她一起去了未央宮,沒想到卻撞見皇後姑母身邊的那個張忠要害你,宋纓看起來生氣極了,當場便派人處決了他,我記得還有兩個做幫凶的小太監,也一起被抓了起來。”


    陳越說完後,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著長樂,“宋纓叮囑過我不要說出來的,我.....你可別告訴她,她說不想讓你知道後心裏有負擔。”


    陳越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是卻越來越清晰。


    “不過因為處置了洪有才和張忠,皇後姑母覺得宋纓在挑釁自己,所以對她越來越不滿了。”


    第38章


    陳越邀請長……


    陳越邀請長樂一起去見宋纓,他卻退縮了。


    他原先一直覺得是宋纓欺騙在先,或是可憐他,總之她的心底裏當是瞧不起自己的,但是當陳越將她所做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再加上其他人跟他說的,他從來沒有想過那麽多的事情,都是宋纓在背後幫他。


    若是那晚宋纓沒有及時阻止張忠,或許他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還有禦花園的洪有才,以前時常苛待欺負他,洪有才被處置了之後,他雖沒了熱粥,但也是按照洪有才的性子是不會那麽好心的,說到底還隻是一個欺騙他的幌子。


    長樂將這一切事情聯係起來,心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起意眠說的那句。


    若是沒有關係為何要替她說話,若是沒有關係為何要護著她。


    長樂的心再次動搖了,宋纓為他做了那麽多,可是他都做了什麽,他一直在抗拒她的好意,一直在拒絕她的善意,甚至還狠狠的傷害了她,想盡辦法從她身邊離開。


    她生來便是尊貴的,在宮裏隻要招招手便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就算真的可憐一個人,難道會耗費那麽多心力在那個人身上嗎?


    長樂把一切都想通之後,卻不敢往前了,他不知道以何種麵目再見宋纓了,而且意眠回去後肯定會將他說的話轉述給她,她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怕是也認定了他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他不像陳越,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隻要想見宋纓就能見到,他....


    陳越不知道長樂為什麽突然救跑開了,他叫了好幾聲也沒把人叫回來,侍候的太監這時候提醒:“公子,這下起雪了,還是趕緊進去避避雪吧。”


    陳越被太監牽著,顧不上長樂,隻能先去長夜宮避雪。


    敬敏太妃這時候在寶華殿等著長樂回來,長樂拋下了一堆事就這樣跑出去了,也沒說去哪裏,敬敏太妃隻得自己先把事情安排妥當了,就站在寶華殿的門口等著長樂。


    長樂冒著雪回來,這看似美好的雪花一片一片拍打著他的身體,霜寒刺骨,他抱著胳膊,隻感覺越來越冷,聽說宋纓也是這般受了凍,長樂現在真的希望世上有神明,來告訴他究竟做什麽能夠彌補他犯下的過錯。


    他遠遠便看到寶華殿掛著的紅綢,還有那兩個大紅燈籠,他站在長夜宮外很遠很遠,也看到了差不多的場景。


    敬敏太妃看到長樂,不顧身子跑了下去,將自己的手爐塞到了他的懷裏,語氣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麽這般不顧自己的身子,出去不也派人與我說一聲。”


    敬敏太妃不是怪長樂沒處理好事情,而是怨他不愛惜身體,這樣天寒地凍的時節,底子再好的人也不敢在外麵待太久,生怕一不小心得了風寒,而且這樣的天,得了病的話可不容易好。


    長樂感覺到手爐的溫度,他狠狠的打了個冷顫,無厘頭道:“那日皇太女救我,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大雪。”


    太妃一怔,什麽話都沒說,將他帶到了屋子裏。


    她已命海棠下去熬薑湯了,還將自己的披風拿了出來給長樂,怕他受寒,還多拿了好幾個手爐,屋子裏的炭火又添了幾把。


    長樂一進來便不覺著冷了,但是還是止不住的發抖。


    “太妃,奴才想親自去謝謝皇太女的救命之恩。”長樂還未來得及喝手中的熱茶,便急急道。


    敬敏太妃卻有些為難,她道:“殿下想必也知道你的心意,隻是她近來生病了,不見外人,而且長樂,殿下平時公務繁忙,並沒有多少閑暇的時間,哪是能說見就見到的。”


    太妃此話便是想要打消長樂的念頭,她也感念宋纓的救命之恩,隻是若是被宋纓發現長樂跟顧家有關,怕是會痛下殺手,所以她不能讓長樂出現在宋纓麵前,以免釀成慘劇。


    長樂也知道太妃說的話不無道理,但是他現在就是迫切的想見宋纓一麵,哪怕就算是被她丟出來,就看一眼便好。


    太妃這裏是行不通了,長樂隻能自己想辦法。


    太妃問了長樂為何要出去,長樂撒了個慌,隻說是內務府那邊漏了些東西,他便急著出去尋了,太妃不疑有它。


    敬敏太妃這時也覺得也應該將顧家的事情慢慢告訴長樂了,也好讓他對宋纓多個心眼,她雖然也將宋纓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卻還是和顧家更親近一些,所以在宋纓和顧家之間,她隻能選擇後者。


    薑湯已經熬好了,海棠端上來後便被太妃屏退了,太妃親自將薑湯遞給長樂,長樂恭敬的接下,見他喝了好幾口,太妃才開口。


    “長樂,你可聽說過顧家?”


    長樂放下薑湯,懵懂的搖搖頭。


    太妃覺得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反賊是一個忌諱的話題,比之未央宮那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她那位友人的死,卻和顧家有脫不開的幹係,當年若不是顧家一手促成,她也不會被先帝看中,最後成為了先帝的貴妃,若不然她就算失了自小定下的婚約,怕是也能嫁得一個尋常的如意郎君,也不至於在宮中慘死。


    宋纓恨顧家,是應該的,自己若不是因為和她生母是手帕交,恐怕也會被怨恨上,也不能平安活到現在。


    敬敏太妃歎了一口氣,將往事娓娓道來。


    “顧家曾經是武將世家,其家主名為顧戰,與當今聖上自小一同長大,情誼深厚,顧家滿門忠君愛國,隻是不知為何,在聖上登基之後,卻突然舉兵造反,殺上了金鑾殿,險些改朝換代。”太妃說到這裏,頓了頓。


    “顧戰被當場射殺,顧家其餘人,女眷全部沒為官奴,男丁一並流放。”


    太妃的語氣有明顯的顫抖,這句話帶著哽咽,聲音也開始變得沙啞。


    長樂抬起眼眸,“太妃是和這顧家有什麽淵源嗎?”


    太妃點點頭,“我的母親是顧家人,幸得嫁人才逃過一劫。”


    “顧將軍既為豪傑,當年之事是否有隱情?陛下難道沒有細查嗎?”


    長樂所言,讓太妃甚是欣慰,心道果然是顧家人,一般人怕是覺得顧家其罪當誅,早就應該被處以正法了。


    若周成帝真的徹查當年之事,境況或許就不同了,顧家人可能就不會那麽慘了。


    太妃歎了一口氣,“沒有,陛下沒有細查,直接判了顧家的罪。”


    顧戰直接劍指金鑾殿,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造反證據,就算再查,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他最後隻能必死。


    若他不死,周成帝念著情誼保下他,卻也是大大的打了皇室的臉,作為帝王的周成帝也將顏麵不保。


    長樂以為太妃是一時興起,向自己傾訴家事,便安慰道:“太妃不必如此傷心,公道自在人心,隻要太妃相信,終有一日未嚐不能翻案。”


    雖是這般說,但是造反自古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哪裏能輕易的翻案呢,除非帝王不在乎自己的臉麵,願意承認自己錯了。


    太妃想要告訴長樂他是顧家的後人,但是這話卻堵在嘴邊,始終說不出來,她怕長樂接受不了,更怕自己再次說起往事,經受不住這般的痛苦。


    當年多好的一個孩子,若是顧家沒有出事,現在跟宋纓成婚的,可該是他,而不是陳家那個癡傻公子。


    長樂雲裏霧裏的聽完太妃說了一通過顧家的事情,之後便被放出了屋子。


    雖然太妃不想讓他見宋纓,但是他卻要執意為之,哪怕是再翻一次牆,哪怕是被萬人唾罵,哪怕是被人發現就地杖殺,他也要去見見,也要去道歉。


    可長樂不知道未央宮注定比不上長夜宮,長夜宮守衛森嚴,哪怕他再小心翼翼,想要偷偷溜進去也是難如登天,更別說長夜宮還有個頂尖高手三梁。


    長樂不想驚動其他人,又想見宋纓一麵,他知道宋纓肯定是不想見他的,可能到現在都不願意聽到他的名字了,他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被長夜宮外的巡邏侍衛抓了個正著。


    巡邏侍衛見他鬼鬼祟祟,便問他是哪個宮的,長樂不願意暴露身份,便死咬著不說,巡邏侍衛便當場逼問,甚至還動了手,可長樂就是不願意說。


    而且若是他說出來,肯定會被那些人帶去宋纓跟前詢問如何處置,他不想再讓宋纓看見自己那麽狼狽的樣子了。


    長夜宮到了晚上向來是很安靜的,宋纓淺眠,經不得太大的動靜吵鬧,所以宮人們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腳步也要刻意輕上幾分。


    眼下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宮內人的注意,宋纓方才睡下,也被這聲響吵到睡不著,意眠也正想出去看看,可她一個人怕黑,便想叫上三梁,可轉頭卻見宋纓醒了。


    “意眠,出了什麽事?”宋纓覺著被吵得有些頭疼。


    “聽說是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家夥,這奴才真該死,居然吵醒了殿下,我和三梁正打算去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呢。”


    宋纓也睡不著了,“孤也去看看。”


    意眠便拿了披風,披在宋纓的肩頭上,她的咳嗽還沒好透,可不能再受凍了。


    意眠一行人走到了長夜宮外,她手裏提著燈籠,趁著光亮果然看到一群侍衛正圍著一個人,那個人趴在地上,看樣子是被打了。


    侍衛們見到宋纓,立刻停下請罪,說是不小心驚擾了皇太女休息。


    宋纓沒有理會侍衛,反而走到了那個人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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