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台看了看外麵絲毫不見減弱的風雨,也不是很想再跑一趟,稍微思考了下,他點點頭:“好吧。那你就住在蘭音的房間裏,有人時你不許出來,其他時候你照顧她。”


    頓了頓,“你照顧得好,我再給你加辛苦費。”


    “您放心!”小姑娘拍著平板似的胸口,黑眸亮晶晶地道。


    點了點頭,蘇玉台繞過屏風,往裏麵走去。


    他想看看韶音怎麽樣了。


    然而,剛繞過屏風,視線就落在床腳下堆著的一團血衣上,瞬間腳步頓住。


    臉上的表情也凝住了。


    “唉,少爺不知道,我為了把姐姐的衣服撕下來,費了多大工夫。”小梨跟在後麵走進來,也看見那團血衣,搖頭晃腦地感慨著,為自己邀功,“姐姐的傷口開始結痂了,衣服都被粘進肉裏了,根本——”


    蘇玉台聽不下去:“好了!”


    小梨頓時住了口,偏頭看著他。


    “別說了!”蘇玉台冷冷道。


    見他一臉愧疚和隱忍的樣子,小梨的眼神閃了閃,垂下眼睛。


    嗤。


    還以為是什麽少俠呢。原來,也是個沒用的軟蛋。


    她頓時好不失望。來之前,她還以為自己遇到了情深意重的少俠,想看看令他焦急的美人是何等模樣。


    而看到韶音時,她的確感到驚豔和滿足。情深意重的少俠,貌美可憐的女子,聽著就很搭!


    然而現在,她發現了想象和現實的區別,心中好不失望。捏了捏腰間的青布荷包,想到蘇玉台答允的辛苦費,以及可以吃幾天白飯,還是按捺下來。


    “你在這裏照顧她,我出去一下。”蘇玉台沒發現小梨的異樣,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團血衣上,想到她差點就被母親趕走,渾身是傷,不知道去哪裏,可能在風雨中沒了命,就一陣難受。


    幸好她機靈,悄悄回來了,他無比慶幸。可是,想到她回來的原因,是舍不得他,想跟他道個別,蘇玉台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她對他情深義重,可是他呢?


    抱著一團血衣,他渾渾噩噩地跑出山莊,將血衣丟下山澗。


    站在山頂上,吹著狂風,感受著冰冷的雨水擊打在臉上,說不出的迷茫。


    從前的快樂,無憂無慮。


    藏書閣被盜,父親的震怒。


    母親為了給他洗脫罪名,要把蘭音推出去的冷酷。


    他求母親不要這樣時的無力。


    眼看著蘭音被戒律堂打了八十鞭,從鮮妍明媚的少女,變成一個奄奄一息的血人。


    母親冷酷地讓人將她丟出山莊。


    他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力阻止這一切發生。


    一幕又一幕,在他腦中頻頻閃現。他失魂落魄的,低垂著頭,一步步走下山。


    “去哪兒了?”快回到小院時,被韓夫人叫住了。


    韓夫人叫韓玉霞,正是莊主的妻子,也是蘇玉台的母親。


    “你是不是去找那個丫鬟了?”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韓雲霞的神情很嚴厲。


    蘇玉台慢慢抬起頭,看著她,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嘶啞:“娘,我不該去嗎?”


    “當然不該!”韓雲霞厲聲喝道,“她隻是一個丫鬟!再說,她不知分寸,該勸著你時從來不勸,隻知道縱著你玩樂,遲早會帶壞你!這樣一個丫鬟,你還惦記著她幹什麽?”


    蘇玉台心中湧出一股股怒氣,在胸腔中橫衝直撞著,令他心口都發酸起來:“娘!她從小照顧我,對我情深義重!我不惦記她,豈不是成為了涼薄之人?!”


    “我已經看在你的麵子上,饒了她一條命!”韓雲霞厲聲說道,“她還有什麽不知足?”


    她還有什麽不知足?


    “她沒有不知足。”蘇玉台垂下眼睛,不再跟母親說話,轉身離去,“是我,我不知足。”


    他隻要想到那團血衣,想到她昏迷的樣子,就難以麵對母親,更難以麵對自己。


    “你該長大了。”身後,韓雲霞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冷靜,“那個丫鬟,本來可以無事,繼續在你身邊伺候。”


    蘇玉台的腳步頓了頓。


    背影微顫。


    隨即,繼續向前走去。


    第169章 腥風血雨女魔頭4


    “蘭音”這個角色,在整個故事中起著兩個作用。第一個作用是,她催動了蘇玉台的成長。


    十六歲的蘇玉台,是個單純的、熱情的、心無成算的少年。身為碧水山莊的少爺,他生來尊貴,無憂無慮,愛玩愛鬧,沒有任何煩惱。


    直到藏書閣失竊一事,他身邊的丫鬟被推出去頂鍋,受了戒律堂的八十鞭,被趕出山莊,他才受到強烈的衝擊,自此成熟了起來。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少年,而是漸漸往穩重可靠的少俠發展。


    後來,遇到女主後,女主崇拜他的穩重可靠,他還歎息過。回想往事,那是他一生中唯一做錯過的事、對不起過的人。


    第二個作用,就是扮演“反派boss”,為真正的罪犯頂鍋,為江湖上的腥風血雨製造幌子與轉折。


    最後死在蘇玉台的手中。


    而在劇本的後麵,真正的罪犯,也就是女主爹伏誅後,蘇玉台帶女主去她的墳前祭拜。


    因為曾經冤枉過她,他心中愧疚。又因為她的確是離恨宗的魔頭,殺過很多人,他又對她不齒。


    他心情複雜,站在她墳前,很久沒有說話。最後,長歎一聲,悵然離去。


    她錯就錯在沒有及時回頭,早早棄暗投明,加入正道一方。假如她當時聽他的話,跟他回碧水山莊,他無論如何都會保住她的性命,不會讓她犯下大錯,落得這樣的下場。


    這就是“蘭音”,一個小丫鬟被趕出山莊後,誤入邪門歪道,沒能守住自己,自甘墮落,最後自食惡果的一生。


    一個充滿悲劇色彩,令人唏噓的角色。


    “不對啊。”灰總不解道,“她是離恨宗的掌權人,離恨宗是歪門邪派,就算她不去救蘇玉台,跟蘇玉台保持距離,女主爹也不會放過她,仍然會嫁禍她,令她受到圍剿。”


    而被整個正道圍剿的“蘭音”,必然會受傷,會躲躲藏藏,會受不了委屈和憤怒,從而拚死反抗。


    然後她會殺死很多正道人士,跟正道人士結為死敵,不死不休。


    “哦。”韶音漠然說道,聲音平波無瀾,聽不出絲毫情緒。


    以灰總對她的熟悉,這裏麵絕對有事。但它又看得出來,她不想說。


    張了張口,又閉上,它不再問了。直到蘇玉台回來,它才道:“他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韓夫人。”


    把剛剛蘇玉台跟韓夫人的對話,說了一遍。


    “嗯。”韶音毫不關心地道。


    “等等!”灰總驚訝地道,“他在門口站了站,又走了!”


    蘇玉台從山頂回來,失魂落魄的,遇到韓夫人,說了那些話,更是心神不屬。


    直到回到小院,剛要推門,才想起來她需要的外傷藥還沒弄到。


    他轉身去往藥堂,尋機潛入,取了一份外傷藥。


    看著藥堂的存貨,漸漸皺起眉頭。


    她需要的外傷藥很多。如果他全都從藥堂裏拿取,恐怕很快會引起人注意。倒是內傷藥,一瓶十粒,可以吃上幾日,暫時不會驚動人。


    揣上新取的藥,他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悄悄溜回了小院。


    這樣順利,全是因為他過去的十幾年中,一直在幹這種事。


    既諷刺,又慶幸。他自嘲地笑了笑,推門進去:“我回來了。”


    小梨一直躲在床下。她身形細小,手腳靈敏,躲得容易,出來得也輕巧:“少爺回來了!”


    “你將這些藥,給她塗上。”蘇玉台將一瓶外傷藥遞過去。


    小梨沒接,先去洗了手,才將藥瓶接過:“哎,我這就給姐姐上藥!”


    蘇玉台避到屏風外麵。


    聽著外頭的呼嘯聲,心中猶如蓄水的棉花,沉沉的,濕濕的。


    假如,假如她沒有回來跟他道別,那現在何處?風雨這麽大,天又快黑了,她受了八十鞭的刑罰,能支撐著走到哪裏?


    他不敢想。一想,就呼吸艱難,愧疚的情緒將他整個人包裹住。


    “嗯哼……”


    在傷藥塗抹完畢,小梨姑娘也為她穿好衣衫後,韶音悠悠醒轉。


    “姐姐,你醒啦?”小梨欣喜地說道。這樣一個漂亮又可憐的姐姐,小梨對她同情又有好感。


    韶音眨動著眼睛,迷茫之色漸漸褪去,顯出少許的疑惑:“你是?”


    “我是少爺請來照顧姐姐的,叫小梨。”


    而這時,聽到聲音的蘇玉台,大步從屏風外麵繞了進來:“蘭音,你醒了?”


    “少爺。”韶音勉力支起身,機靈的小梨連忙上前扶她,她順利坐起來,看著蘇玉台,神情溫柔又歉疚:“倒是我不好,連累少爺,還要照顧我。”


    蘇玉台連忙擺手:“怎麽如此說?從前亦是你照顧我的。”


    “多謝少爺。”韶音仍舊說道,因在床上不便行禮,便隻是垂眸欠了欠身,然後看向一旁的小梨,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也謝謝小梨姑娘。”


    小梨哪見過這樣溫柔漂亮的姐姐?連忙拍著胸脯道:“應該的!姐姐不要客氣!”


    說完,很機靈地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他們說話。


    自己坐在外間,撿了桌上的點心,美滋滋地吃起來——山莊裏的少爺,大方得很,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情。


    點心甜糯美味,是在家裏吃不著的,若是集市上買,又要花不少銀錢。她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吃得是毫不客氣,打定主意要在山莊裏吃個過癮。


    屏風內。


    “你可好些了?”蘇玉台站在床前,看著她蒼白虛弱的臉色,臉上滿是愧疚。


    韶音對他虛弱一笑,同樣愧疚地道:“我沒事。倒是連累少爺,為我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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