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責眾。”也有人說,“陳王妃一共獎勵三人,他即便心裏不滿,也不至於都……”


    低聲絮語在樓內響起。


    韶音眼底含笑,雙手交叉在身前,悠哉悠哉地晃動腳尖。


    很快,有人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向韶音拱了拱手,說道:“我們願意比試。不過,我等都是升鬥小民,惹不起堂堂陳王。倘若我們贏了,王妃是否保我們安然無恙?”


    把擔心放在明麵上,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不少人視線移動,唰唰看過來。


    韶音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坐直了身體,擰眉道:“說什麽呢?王爺是這般小氣的人嗎?這麽多人為我作詩,讚我容顏美麗,他高興還來不及,豈會降罪?”


    頓了頓,還是給了他們一個保證:“獲勝之人,我給他們一張將軍府的名帖,有事可到將軍府求助。我父親的為人,大家總該信吧?”


    “娘娘痛快!”眾人喜不自勝,連聲呼道。


    這下沒有人懷疑她身份了。


    開玩笑,在肅城假冒計小姐,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快去吧。”韶音不以為意,對他們揮揮手。


    於是,作詩的場地更大,幾乎樓中才子都下場了。一個個眉梢掛喜,躍躍欲試。


    這是當然啦!誰還會嫌銀子多?哪怕隻獲得第三名,也有二十兩銀子呢!他們給人抄書,字跡極工整漂亮,抄上好幾天,也才掙得百來文錢。這位王妃娘娘,簡直是來散財的!


    一眾人摩拳擦掌,要掙韶音的獎勵。


    韶音一手撐腮,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幹勁滿滿。


    之前那名叫林冉的少年,說一炷香的時間就能作出好詩一首。於是,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他擱筆,吹墨,然後走上前來交作品。


    韶音拿在手裏,笑眯眯地看完,讚了一聲:“好。”


    卻沒有說過關沒有。


    林冉也不急,揣著雙手,站在一旁等候。


    其他人也有在短短一炷香內作出好詩的——這不難呀!陳王妃如此美麗,而且性情豪爽,為她作詩太簡單了!


    但是,並沒有第二個人在一炷香內交卷。他們跟林冉不同,年紀大一些,更清楚人情世故。再有陳王妃的保證,也不太願意得罪狠了陳王。所以,贏過他就算了,輕輕鬆鬆贏過他,還是不要了。


    眾人估摸著一頓飯的時間,慢慢收了筆,開始交卷。


    有人提出道:“不知王妃依何判定詩作優劣?”


    不是他們不相信她的審美眼光,而是擔心她跟陳王乃夫妻,不自覺偏袒。


    “投票就是了。”韶音挑了挑眉,“全都投票,我也不例外。票數高者,便為頭名,如何?”


    眾人立刻讚道:“王妃豪爽!”


    這簡直太公平了。


    叫來小二,當作唱票人,然後開始投票。


    為了避免大家隻投自己,令這次投票失去意義,所以每人有三票,選出三份優秀作品。


    經過一番投票,票數前三名的作品很快出爐。


    都不是蕭寒煜的詩作。


    韶音的臉上沒有了笑意。繃著臉,攥著抄錄出來的蕭寒煜的詩,以及頭三名的詩作,嘴唇抿得緊緊的。


    眾人看著她神色不佳,不敢作聲。


    麵麵相覷,陳王妃不會賴賬吧?


    就在有人要出聲詢問時,韶音先一步開口了:“既然這是諸位共同投票選出來的,那一定是公正的,我認可。”


    話音落下,前三名的作者頓時麵露喜色。


    “不過,我不服氣。”隨即,她揚起下巴,驕傲地道:“這隻是我夫君隨口所作,等我回去,叫他再作一首,明日還是此時,我帶著新作再來,重新比過!”


    這時眾人已經看出來,陳王妃果然是個豪爽率直的性子,說一是一。由此,也朗聲道:“我等恭候王妃再臨!”


    韶音出門沒帶銀子,但是剛才等候的過程中,已經使人回將軍府取了。此刻,將賞銀分下去,便帶著獲獎詩作,打道回府了。


    留下眾人如何議論,暫且不提。出了酒樓,她臉上便湧出燦爛笑意。


    她一定會好、好幫蕭寒煜出名的。


    *


    回到將軍府,韶音沒有去客院。


    她要蕭寒煜求她去。


    晌午時分,韶音和老計一起用午飯。就見下人捧著一張紙來,說道:“小姐,這是姑爺作的詩。”


    “什麽詩?”老計好奇,探頭看過來。


    韶音接過紙張,一邊看,一邊回答老計:“逗他玩呢。”


    老計一聽,就沒興趣了。那個畜生,多吃一粒米都是浪費,也就是他還能哄他閨女開心,老計暫且放他一馬。


    韶音低著頭,兩眼掃過詩作,撇撇嘴,將紙張遞回去:“不好!讓他重新作!”


    說完,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下人捧著詩作回去了。交給蕭寒煜,很歉然地道:“小姐不滿意。”


    她不滿意,他就得重新作。


    直到作出她滿意的,才能吃午飯。


    混賬!荒唐!簡直膽大包天!


    蕭寒煜怒極,偏偏他沒有半點辦法。他身邊一個能使喚的都沒有,被軟禁在這裏,連個口信都送不出去,簡直是砧板上的魚肉。


    他一張俊臉難看之極,接過詩作,一把撕得粉碎。轉身回屋,看著桌上的筆墨紙硯,忍了又忍,決定再作一首。


    好漢不吃眼前虧,且先熬過這一遭。


    他努力絞盡腦汁,勉力構思詩作。許是太餓了,他眼前直冒金星,明明竭力想著王妃那張明麗的臉龐,卻總是變成包子、花卷、饅頭、燒雞、醉魚、烤羊排、糖醋排骨……等等。


    腦袋昏昏沉沉的,他對著那一盤盤美食萌發出了磅礴靈感,下筆如有神,飛快作出一首詩。


    待他擱筆,看著一紙瀟灑文字,才不禁頭痛起來!這都是什麽?簡直亂七八糟!


    可他太餓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作一首。揭起紙張,徑直走出屋子,遞給守門的下人:“拿去!”


    不管她滿不滿意,他可不伺候了!


    繃著一張臉,他怒氣醞釀到極致,甩袖回屋。


    這一次,韶音沒有難為他。笑吟吟接下詩作,讓人給他送午飯。


    不得不說,蕭寒煜變聰明了。他知道她的硬心腸,如果不作出第三首詩,她是決計不會心軟給他吃晚飯的。於是,中午這頓,他把自己吃到撐。


    如此,即便作不出第三首詩,也不怕了!


    他這一頓吃得很頂。


    以他常年養尊處優的腸胃,一會兒忍饑挨餓,一會兒暴飲暴食,根本就受不住。吃過飯不久,就開始上吐下瀉,頻頻跑恭房。


    “姑爺病了?”韶音收到下人的稟報,想了想說:“給他請個大夫吧。”


    好歹是個王爺。暫居他們將軍府,病了卻不給請大夫,怎麽也說不過去。


    於是,當晚蕭寒煜入口的就是一碗苦苦的藥汁子。


    他還想吃飯,但韶音從頭到尾都沒出現,讓他跟一個小廝開口,他抹不下臉麵。


    一晚饑腸轆轆,內外不適,是蕭寒煜有生以來過得最痛苦、最屈辱、最沒有尊嚴的一夜。


    次日早上,韶音照舊來看他。


    “呀,王爺!”她掩口驚呼,看著他的目中充滿不敢置信,“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邋遢。


    憔悴。


    十分姿容隻剩四分。


    太叫人失望了。她眼中不掩惋惜,就連往日對他的癡迷和愛戀,仿佛都褪色不少。


    蕭寒煜心中一動,她如果不愛他了,豈不是對他更加心狠?想到這裏,他掐了掐手心,嘶啞著嗓子說道:“音音,你實在傷我的心。”


    韶音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發出一聲:“啊?”


    “你是我的王妃,與我乃夫妻,卻……”他說著,眼眸微垂,神情流露出幾分黯然。


    韶音繼續眨巴眼睛,不解問道:“我怎麽啦?”


    蕭寒煜抬頭,抿了抿幹燥的唇,啞聲說道:“昨日下午我病了,你卻沒有來瞧我。”他臉上透著失望,“你心裏沒有我了,是不是?”


    “你心裏也沒我啊。”韶音驚訝地道。


    蕭寒煜掐緊手心。


    “誰說的?”他聲音更加嘶啞,臉上湧現痛苦之色,“我隻是,隻是——”


    他渾身繃緊,仿佛在說著難以出口的,令他羞到極點的話:“我隻是不善言辭!”


    嗬。


    韶音眼底湧出嘲笑。


    什麽不善言辭?他對著心上人,那可是變著法兒的甜言蜜語。


    給羅清影寫的詩,更是厚厚一遝。


    “哦。”她幹巴巴地道,“我知道啊。所以,我這不是在幫你嗎?”


    蕭寒煜驀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王爺,你看,還是很有效果的。”韶音很快恢複笑嘻嘻,“之前我總是追在你後頭,討好你,哄著你,你都不明白自己的心,還覺得自己討厭我。可是現在,你不是已經明白,你其實喜歡我,隻是不善言辭嗎?”


    她握起拳頭,對他比了個手勢:“加油!”


    然後,轉身走了。


    蕭寒煜在後麵喚她,她頭也不回,隻是加了一句:“給姑爺來碗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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