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在繡著花樣, 冷不防底下人喚,一時不及應, 便被戳了指尖……”


    聞言,李雲辭幾不可聞的一歎, 遂緩緩托起她的手,輕輕在一根根指尖上頭呼著氣, 霎時, 一股熾熱的暖流順著她的指尖劃過她的心口。


    隻一下,直通心竅。


    賀瑤清不經意想到從前在雍州王府浴房之時, 原便是這樣的酥麻之感,不禁軟了心頭, 正這時,複聽到李雲辭啟唇道。


    “我想起來了,便是那日你讓我試衣衫那一回,我亦被繡花針紮了的。”


    言罷, 又頓了頓,掀了眼簾望著賀瑤清,唇邊似笑非笑,揶揄著,“我瞧著哪裏是一時不及應,分明是在想我,便走了神……”


    “原你在那時便對我心心念念……是也不是?”


    聞言,賀瑤清眉頭一蹙,倏地便從李雲辭手中將一雙柔荑收了回來,連連道,“不是不是,自然不是,哪個想你!”


    說罷,複拿了置於桌上的帕子挑了針線又走起了針線,再不理身側的李雲辭。


    李雲辭唇角的笑意更深,也不逗弄,隻默不作聲得瞧著那細如蠶絲的一根絲線在賀瑤清手中穿梭不止,遂緩緩啟了唇。


    “若得閑,不若給我繡一個?”


    “嗯?你要繡什麽?”賀瑤清手中針線一頓,側過身仰麵望著李雲辭。


    李雲辭默了默,“香囊罷。”


    聞言,賀瑤清視線往下地望著李雲辭向來空空如也的腰帶,一時不明所以,原也不曾見過他用過什麽香囊啊,隻他既這般說了,橫豎她亦是閑著,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遂一本正經地問著。


    “你想要什麽花樣?內裏想要放什麽甘草?”


    不想李雲辭倒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隻道不拘什麽都可以的。


    待見著賀瑤清應了,便轉身複往案幾那頭拿起地圖坐著了。


    隻視線雖在地圖上頭,餘光卻不停得瞧著偷偷得望著賀瑤清放下手中先頭正繡著的花樣,遂挑了底布,隨即正經拿了呌劃粉在底布上頭細細畫著花樣,再瞧著那塊底布與從前送給他的那一枚香囊顏色竟一般無二,才安心落意得低了頭。


    -


    屋外月影婆娑,院中樹條漸蕭疏,風過塘搖。


    月光映著瑤塘波瀾的湖水,將青白的院牆上頭置了一層深深淺淺的輝白。


    正這時,那高高的院牆黛瓦外頭想起一隊人馬守夜換班的隱隱約約腳步聲,因著身穿甲胄,故而饒李雲辭的書房離府外很遠,還是能聽到一二。


    二人驀得抬了頭,四目相對,也不曾言語,不過一瞬,便又低下頭。


    那是聖上派遣在王府周圍,以保障王府安全的。


    話是這般說,內裏究竟何意,誰會不知曉呢?


    李雲辭垂首,聽著外頭換了班噤了聲,現下耳畔隻餘夜風吹過細窄的假山凹洞繼而發出的嗚嗚之聲,遂眼眸微動,複望著不遠處正伏案就著燭火穿針引線之人,心下已然有了計較。


    聖上想來不達目的不會罷休,兵權不至,不會放他走。


    原他於大曆朝忠心耿耿,可倘或要將兵權交至一個勾結突厥罔顧百姓性命之人的手中,自然是萬萬不得應。


    既如此,坐以待斃自然不行,可在開誠布公之前,他還需確認一件事……


    ……


    這日,卯時末。


    因著入了冬,日光便不似前陣子那般金燦燦,許是眼下時辰尚早,高高的宮牆外隻一縷淡得幾乎瞧不見得淡金色,瞧著慵懶無比,無所精神得落在空曠的殿內,映著足下的磚石。


    殿內八根纏龍抱柱矗立,四角青銅仕女跪燈上頭還燃著瑩瑩的燭火,李雲辭正與眾位大臣在殿內候著聖上,卻不見藺璟。


    眾位大臣四下交談,才知藺大人近日身子有恙,躺在家中上不得朝。


    -


    待過了良久,日頭已然高懸,才見聖上微微垂著首由內侍監攙扶著現身。


    卻瞧著精神略有一些恍惚的模樣,眾人跪地叩首。


    約莫小半個時辰,內侍監隻道退朝,眾大臣四散而去。


    李雲辭卻上前一步隻道有事稟。


    聖上眼簾微闔,見狀,朝內侍監抬了下巴示意,便起身入內殿了。


    李雲辭便隨內侍監繞至內殿,聖上正在案幾旁坐著,一手肘撐在案幾之上,微微斂著眉頭,抬手跨指撫著額頭,似是略有疲累。


    李雲辭看在眼裏,想起前幾日賀瑤清所說的金丹之言,便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行禮。


    聖上氣息微喘,“是有何事要稟?”


    聞言,李雲辭頓首,隻道眼下突厥蠢蠢欲動,怕是有異,故而來請辭。


    聖上聽罷,倒似半點訝異都無,隻挑了眉眼,繼而眼簾微掀,迷蒙著雙眼望著李雲辭,“從前你父親在時,你也曾跟著來金陵述過職,時光荏苒,竟也這般大了。”


    “那時你還小呢,也就……這麽點大。”


    文宗說著,唇邊泛起隱隱的笑意,竟還煞有興致地抬手至身側比了比,遂笑開。


    “感念聖上多年器重,以身侍國,方能報之一二。”李雲辭一字一頓。


    文宗見狀,不著痕跡得斂了唇邊的笑意,“當真不想留在金陵城?”


    “原想著,你在邊關多年,受了這樣多的苦……”


    “臣,自幼便更好刀槍畫戟兵書成陣,若是讓臣來絮絮那之乎者也,當真是……”李雲辭話還不曾說完,便佯裝自嘲地搖了搖頭。


    “這般說來,倒是朕教你為難了。”話畢,竟微微開始咳嗽了起來。


    一旁的內侍監忙上前去撫著文宗的胸口,李雲辭心頭一凜,“不敢,是臣有負於聖上的器重。”


    不想文宗擺了擺手,倒似是力竭,隻歎一聲罷了。


    李雲辭聞言,心弦一撥,卻還不及應,便聽他輕啟了唇口,嘶啞了聲線道。


    “你的王妃,原是皇後的侄女,你回金陵城那日,她亦去瞧過皇後……”


    “皇後身子染恙,怕是時日無多,前幾日來說與朕,隻歎臨了臨了不舍這麽一個侄女。”


    “如今朕是攔不住你,不若將王妃暫且留下,於皇後宮中侍奉著,常伴於皇後身側,也算對皇後的病情有所助益。”


    聞言,李雲辭的胸臆間的心跳忽得一窒,已然知曉聖上的用意,怕是見留不住他,便想將賀瑤清留在金陵城,以此做質。


    李雲辭麵首沉於臂彎,心下已猜到聖上於他怕是半分信任也無,倘或不將賀瑤清留下,他怕是再無機會回雍,但若要以賀瑤清來換取自由,他萬不會應。


    半晌,神色如常道。


    “按理說娘娘身體有恙,為臣子的合該侍奉在旁,可臣母親與內子感情甚好,此處出門時,原母親是萬分不舍,交代臣倘或不能讓內子完好無缺地回去,那臣亦不用回了……”


    李雲辭這話,恭敬有餘,實則算不得客氣,如今他與文宗之間,誰也不想讓步,便隻剩最後一層紗布。


    言訖,文宗麵上扯出不達眼底的笑意,“竟是這般……”


    “果然,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賀氏女怕是眼下一心隻撲在你身上頭了。”


    -


    李雲辭但笑不語。


    默了一默,見聖上不再作聲,心頭微轉,眉眼微動,複道。


    “先頭突厥大軍壓至雁門,臣赴雁門,發覺其中有異,便暗地掉頭回雍州,不想竟在梁王府外活捉了正欲行不軌的欽察首領沾既。”


    那頭文宗聞言,隻望著李雲辭不曾多言,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臣審了沾既,竟從他口中聽聞,原他那番所為,竟是得人裏應外合之故。”


    文宗聽罷,那本就算不得清明的目光閃過一絲寒涼,從唇口中泄輕而又輕的聲音,“哦?是誰?”


    “沾既口中,乃藺大人。”李雲辭一字一頓。


    “竟有這樣的事!”文宗倏地站起身,傴僂著背脊狀似怒不可遏,抬手便將案幾上頭的筆硯揮灑至地上,一時之間,隻聽得墨台墜地叮哐不絕的聲音。


    李雲辭麵色如常地瞧著儼然怒形於色的文宗,垂首道,“聖上保重龍體。”


    文宗到底精神不濟,已然是氣喘籲籲,轉頭朝內侍監吩咐,“去!去將藺璟那廝給朕提來!”


    內侍監得了令,連滾帶爬便出了內殿。


    文宗於案前,一手扶著喘息不已的胸口,癱坐在椅子上,“沾既人何在。”


    “先頭已死於雍州城外。”


    “可有口供留下?”文宗挑了眉眼。


    “亦不曾。”李雲辭頓了頓身形,輕聲道。


    至此,文宗抬起頭,望著立身於殿內的李雲辭,自始至終都不曾有旁的情緒在,教人一時勘不破他的心頭所想,隻今日委實疲累,方才這番一通火,更是力痡之至,遂一聲長歎,繼而抬手擰著眉心。


    “你先下去罷。”


    李雲辭也不多留,複又行一禮,這才跨步出了內殿。


    -


    文宗俯在案前,雙目微闔,待聽著李雲辭遠去的腳步聲,才輕聲道。


    “都退下罷。”


    話音剛落,殿內高懸的梁頂好似有一縷清風拂過,半晌,便再無半點聲響。


    文宗這才輕啟了唇口,“還不出來?”


    至此,內殿內間的幕簾被人抬手微微掀起,正是藺璟。


    藺璟行至文宗跟前,畢恭畢敬得行禮。


    文宗抬起頭,“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一字不差。”


    文宗斂了眉頭,狀似為難道,“瞧著他眼下,卻當真是與幼時聽話識禮的模樣半點不相同,如今朕說什麽,他竟都可駁。”


    藺璟聞言,掩在袖襟之後的唇角微微一勾,“聖上心善,處處為梁王考慮,直至眼下都還打算留他一命讓他下半輩子待在金陵免受征戰勞頓之苦。”


    “可梁王卻好似仗著有軍功,仗著雍州的兵馬居功自滿……”


    言訖,文宗闔了雙目,儼然不欲多言,“你的意思是,既留不住人,便留下命?”


    藺璟見狀,上前一步,遂道。


    “臣在後頭聽著,聖上授意臣與欽察私下來往之事,瞧著梁王好似已然知曉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腰(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嵐山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嵐山雀並收藏美人腰(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