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屠吾卻定定地站在原地,半點躲閃都不曾,麵色卻難看至極。


    待至跟前,乾方即刻揮劍朝屠吾的脖頸削去。


    不曾想,屠吾忽得一揮衣袖,不知是什麽粉末當即朝乾方迎麵撲來。


    乾方不及應,麵上已中了著,慌亂間袖遮擋之際,抬劍的那手便揮了空。


    而後便是痛苦異常的悶哼聲,袖麵落下時,已經是滿臉血汙,雙目緊閉,麵上的血肉還不斷的潰爛著。


    教城樓之上的眾人心驚不已,當即怒罵屠吾宵小,無恥之尤!


    屠吾卻全然不在意,趁著乾方正在馬背之上搖搖欲墜之際,揮了手中的流星錘將乾方掃落在地。


    乾方又是一聲悶哼,強忍著劇痛,步履趔趄得站起身,眼睛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隻立身在原地胡亂揮舞著劍。


    正這時,屠吾陰沉的笑著,跨步上前照著乾方的腦門又是一錘。


    隻聽得沉而悶的一聲“哐”!


    乾方的頭顱應聲整個朝後歪了過去,角度怪異,口中噴出血沫,身子卻還是朝著前。


    至此,終是徑直向後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不曾起身。


    屠吾上前照著乾方的胸腹又是一錘,腸子皆流了出來,隨即大笑著,狂妄道,“你們漢人!當真不堪一擊!”


    霎時,突厥兵馬的叫好之聲猶如洪水猛獸一般朝城樓撲來。


    城門內是響遏行雲的怒罵之聲,城樓上的賀瑤清更是熱淚盈眶,心下已是淒入肝脾之態,麵上強忍著不能掉下一滴淚。


    阿迎要下石階去將乾方的屍體拖回,卻被張謙攔住,隻道不許。


    阿迎掙紮著,咆哮著,“便讓他這般躺在外頭?”


    張謙亦是飽含熱淚,隻喝聲著讓阿迎以大局為重!忍一忍!


    然,如何忍得住!


    乾方不是死在不敵,而是死在突厥人的陰險狡詐之下!


    -


    城樓之上悲憤欲絕,城樓之外沾既坐在馬上卻是洋洋得意之態,眼下身後的突厥眾人士氣大漲,正是舉兵相攻的好時機。


    正這時,隊伍前卻有一人跑至沾既跟前,正是昨日沾既派出去的探子。


    隻見那探子踮起腳尖,附耳道,“城郊兵營的兵馬皆在。”


    沾既聞言,倏地一愣,隨即沉聲,“此話當真?可瞧清楚了?”


    那探子點了點頭,隻道絕不會錯。


    沾既聽罷,當即沉了麵,隨即抬頭仰麵望向城樓上那不發一言的李雲辭牙關緊叩。


    既兵營裏的人皆在,那說明李雲辭根本不曾拿兵符調動兵馬。


    既如此,城樓之上那個“李雲辭”,想來是個冒牌的!


    原也是,倘或城樓之上是真,才剛那個漢人倒地時便該有人出來替他收屍,眼下卻仍舊按兵不動,自然是有蹊蹺。


    沾既本就狂妄自大之至,眼波轉動,遂拍馬上前,勒著馬韁對著城樓之上的李雲辭嗤笑道。


    “李家狗兒,你可敢與我一戰?”


    他要將這個冒牌的李雲辭斬於馬下,好好滅一滅漢人的士氣!


    張謙見狀,隨即側身朝賀瑤清道,“王妃,走罷。”


    “屬下在城樓之下備了馬車和小隊人馬,眼下便差人送王妃出城去。”


    聲音很輕,卻又很沉,和著高高的城樓之上呼嘯的風聲,教賀瑤清竟有些恍惚怔神。


    張謙催促道,“王妃,莫耽誤了,快些出城罷。”


    賀瑤清聞言,還不及應,便被張謙拉住了手臂往石階下去了。


    待至城樓之下,賀瑤清被張謙引繞至大隊人馬的身後,攙上了奔霄,至此,賀瑤清方才有些回神。


    她側頭望著城門之內披堅執銳、厲兵秣馬的將士們,緩緩轉動著頭,望著這一張張臨危不懼的麵龐,有些甚至還稚氣未脫,年歲不過如阿迎一般大。


    他們皆不曾瞧見她。


    張謙站在奔霄旁,低聲一句,“王妃保重。”


    隨即向身後的小隊人馬示意,便抬手輕拍了馬背。


    至此,賀瑤清坐於馬背之上,神思渾噩得往小道上輕跑著。


    馬蹄簇簇,朔風凜冽。


    賀瑤清至街尾之時,籲停了馬匹,回首複朝身後望去,目光灼灼,千言萬語聚在胸口,卻無語凝焉。


    卻不過一瞬,目光卻忽得清明,隨即揚了馬鞭,朝城門奔去。


    身後那一小隊人馬皆是一驚,卻已攔不住。


    賀瑤清一路狂奔,麵色凜然。


    她不能走,張謙說得不對!


    她雖替雍州城多拖了一日半,她若走,沾既當即便會攻入城內,屆時,雖說還有巡防兵在,總能等到李雲辭來。


    可她走後,巡防兵便皆是用命在與沾既的人馬奪時間!


    若她還在,卻能替雍州城多爭取一些辰點。


    哪怕隻是一刻,可至少能少一刻人喪命。


    身下的奔霄好似都能感應到背上主人的心緒一般,高昂嘶鳴,馬蹄快至飛一般。


    賀瑤清緊勒韁繩,好似有一口氣在支撐著她,是李行澈的生死不明,是乾方的斷脰決腹,更或許是身後那群明知眼下要靠命去搏,卻仍舊半點不懼的巡防將士!


    奔霄穿過城門背後嚴陣以待的眾位將士,賀瑤清隨手抄起一杆長丨槍,眨眼間,已至城門之外。


    方才複回到城樓之上的張謙與眾人見狀,皆是震驚不已,一手扒著城牆,看著城樓之下金甲在身,長丨槍橫手,身姿磊落,眾人驀得眉頭酸脹通紅,唇口緊閉,唇瓣顫抖,口中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賀瑤清雖說穿著與李雲辭一般無二的烏金戰甲,可她到底身量小,先頭在高聳的城樓之上教人瞧不清,若說先頭沾既心下還有一絲不確定,那如今人至沾既跟前,隻肖一眼,沾既便已然知曉麵前之人絕非李雲辭。


    當即大笑不止,“李家狗兒,怎的數月不見,你竟成了這般模樣?”


    賀瑤清唇口緊抿,一顆心不住地狂跳,儼然是要破腔而出,可麵上赤紅,半點不懼,當即橫槍怒聲道。


    “你突厥擾我邊關,滋我百姓,眼下戰場之上,竟還要用下三濫的手段才能獲勝,沾既!你知不知恥!”


    身穿黑齒甲胄的沾既咧嘴怒笑,露出那一口參差不齊猙獰無比的假牙,“我這便讓你知曉!嘴上功夫是半點用都沒有!”


    說罷,雙腿一夾馬肚,長刀一橫,直往賀瑤清麵上衝來。


    馬蹄踏踏,望著越來越近的沾既,賀瑤清的手心皆是細密的汗珠,卻強自屏氣懾息,背脊挺直,雙目灼灼一眨不眨地盯著沾既。


    待沾既至麵門揮刀之際,城樓之上的人皆是側過臉去再不敢看。


    賀瑤清倏地後仰,沾既的長刀揮了個空,賀瑤清隨即橫槍,可槍卻不是朝沾既去的,而是朝沾既身下的馬匹刺去。


    沾既一時不察,槍尖已刺入馬肚,賀瑤清隨即雙腿一夾馬肚,奔霄得令向前狂奔,沾既身下的大宛駒霎時便被劃開一個大口。


    劇痛難耐,隻嘶鳴著三足懸空,不住地顛著馬背,硬生生將沾既從馬背之上摔了出去。


    沾既在地上滾了幾圈,再起身已狼狽至極。


    驀然,城門之內響起振聾發聵的龍吟虎嘯之聲。


    城樓之上的眾人亦是不可置信,扒著城牆的指節已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敢有半絲鬆懈。


    賀瑤清勒著馬韁,穩住了身子。


    手上因著用了盡指節不住地發麻,刺麻之感從掌心慢慢延伸至整條臂膀。


    虎口早已迸裂,鮮血滲出,金甲之下的胸腔因著喘氣不住地起伏。


    聽著不遠處震耳欲聾的呐喊之聲,隻她自己知曉,方才不過是運氣使然,再出手沾既必然不會這般大意。


    賀瑤清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未時末。


    再朝南麵望去,哪裏有半點援軍浩蕩的樣子。


    李雲辭,你若再不來……


    不待賀瑤清多想,那頭沾既已橫刀向她衝來。


    賀瑤清深吸一口氣,槍尖朝前,一夾馬肚,亦朝前衝去。


    哪曾想沾既不曾朝賀瑤清砍下,而是徑直要去劈奔霄的兩條前足。


    賀瑤清慌忙勒起馬韁,沾既揮空,可奔霄雙足懸空,賀瑤清一時身形不穩卻從馬背之上滾落下去。


    隨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待再起身,頭盔早已掉落,緞麵一般的烏發傾瀉而出,隨風飄散著。


    沾既顯然不曾想到這假冒的李雲辭竟是個女子,一時爆笑,“李家狗兒膽小至此,竟叫一女子出來替他應戰!”


    突厥人馬更是笑聲震天。


    賀瑤清心下一凜,幹脆撕開麵上易容的麵皮,露出本來的麵目,大喊。


    “突厥妄想攻城,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隨即轉身朝城門之內沉聲道,“將士們!殿下已至城外!援兵馬上就至眼前!我乃梁王殿下李雲辭之妻,誓與你們共存亡!”


    聲音帶著女子特有的微微輕顫,卻鏗鏘有力。


    恍若有石破天驚之態,沉入巨浪中,翻起層層彭拜洶湧的浪頭在雍州城內眾人胸間天翻地覆著。


    霎時,陣陣呼喝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傳出。


    城樓之上又響起了隆隆鼓聲,和著眾人的呼喊之聲,一陣一陣聲振林木、響徹雲霄。


    沾既唇跡抽搐,哂笑輕聲道,“你竟是李家狗兒的娘兒們!也好,今日便將你活捉,也好教你嚐嚐我們突厥男人的雄風!”


    隨即朝舉刀向賀瑤清撲來,賀瑤清渾身已經痛到麻木,才剛從奔霄身上跌下來不知傷到了哪裏。


    她望著漸漸西沉的日光,眸間又恍惚起來了。


    她許是等不到李雲辭來了,可她卻定然不會讓突厥人碰她分毫!


    沾既已近在跟前,賀瑤清雙眸怒睜著,不眨都不眨,遂抬起槍尖朝自己的脖頸處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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