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像是講故事一樣的,平白無奇地說著這些往事。


    情緒不激動,用詞不慘烈,語氣不憎恨,淡得就像手邊的白開水。


    顧梟寒這個聽眾,卻漸漸握緊了手心,“那次他關了三天,我一度以為我死定了,我怕得連尖叫都叫不出來,箱子裏真的很黑,還有沙子幹燥的味道。晚上很冷,冷得發抖,白天又很熱,就像是蒸在蒸籠裏一樣


    ,我都覺得我快被蒸熟了。”


    “三天下來,我整個人精神都崩潰了,一直用力抓著自己的身體,抓得皮膚潰爛,蟲子聞到血腥味,爬了進來,在我身上爬來爬去,我記得還有兩隻蠍子。”


    “那次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逃跑過了,我記得那年好像十……十幾歲來著,十三歲。對,十三歲。”


    顧梟寒看著白安無所謂笑著的側臉,“後來呢?”


    “後來?”白安想了想,笑了下:“後來我就慢慢瘋了,瘋了之後,我一直過得挺好的。”


    “白安……”“別誤會,我說的瘋,不是精神病的瘋,是說像現在這樣,什麽都看得開了,無所謂了。其實我以前的性格和現在差別挺大的,剛到seven集訓那會兒,我不愛說話,木訥


    ,呆滯,沉默,還很笨,學東西學得特別慢,就是那種特別內向的小孩兒你知道吧?用華國的話來說我那叫蔫兒壞,因為我老是琢磨著怎麽逃跑嘛。”“但後來我發現,我是不可能逃出去了,也就認命了,不就是比壞嘛,學好不容易,學壞可簡單著呢。從那時候起,墨鷹就再也不能騎在我頭上了,我的人生目標從怎麽逃


    出去,換成了怎麽殺了他。”


    “你這麽恨他嗎?”顧梟寒問。


    “擱你你也恨,真的,沒人能不恨他。我開的第一槍,就是他逼我開的,打死的是一隻兔子,那隻兔子是我養的,我那會兒唯一的朋友。”“那時候我餓了好幾天,每次等我訓練完去吃飯的時候,他就把我的飯倒掉,我又打不過他。直到我餓得連站都站不住了,他給了我一把槍,讓我把我的兔子打死,不然的


    話,就不給我飯吃。”“我一邊哭,一邊閉著眼睛,開了槍,打死了那隻兔子,你猜怎麽著,這畜生把我的兔子烤了,讓我吃下去,說這就是我的晚飯。換你的話,你能不恨他嗎?我做夢都想殺


    了他。”


    顧梟寒皺皺眉頭,“我以為你們是朋友。”“朋友?兩肋插刀那種嗎,對,我插他肋兩刀的那種朋友。”白安拿起杯子想喝一口,發現是水,又有點惱火地放下,“我說,我講了這麽一大堆,你有沒有同情心泛濫啊什


    麽的?”


    “怎麽了?”


    “去把碗洗了唄?”


    “不去。”


    “你這人心腸怎麽那麽硬啊?就沒有一點點感概啊,動容啊,心疼啊之類的?正常人來說,都應該是這種反應吧?”


    “有啊,但我不洗碗。”


    ……


    碗到底做錯了什麽?


    “那你給我口酒喝吧,我真的得靠酒精止痛。”白安晃了晃杯子裏的白開水,“普通的止痛藥對我來說,沒效果的,我有抗體了。”


    顧梟寒突然翻身下來,覆住白安的嘴唇。


    有同情心泛濫,有感概,有動容,有心疼,有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你說得越是風輕雲淡,我聽得越是難過心酸。


    對不起白安,我認識你的時候,太晚了,讓你遭受了那麽多的絕望和無助。


    以後不會了,不會了。


    “你之前在電影院,吻技挺好的。”顧梟寒咬著白安的嘴唇輕聲嘟囔,有些不滿此刻白安的毫無回應。


    “沒,沒有吧……”


    “有。”


    “那認真算起來是我的初吻啊,吻技能好就有鬼了吧?”白安含糊不清地說道。


    顧梟寒放開白安,笑看著她,“你不是說你交過很多女朋友嗎?”


    ……


    “口誤。”白安強行解釋一波,“口誤了剛剛。”


    “所以你也是……處男?”


    “不是。”白安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又牽動了傷口,痛得哎呀喲喂的。


    她真不是處“男”啊!


    顧梟寒手臂用力,抱起白安,嚇得白安趕緊要跳下來。


    “老實休息吧,我去把碗洗了,再回來陪你。”


    ……


    白安被他溫柔地放在床上,她突然覺得,菊花又緊了緊。


    顧梟寒卷著袖子在廚房裏洗著鍋碗瓢盆,白安目光看了看立在冰箱邊的書櫃。


    書櫃後麵就是地下室,地下室裏的電腦裏放著那段視頻。


    她突然湧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她現在這樣,算是在報複嗎?


    欺騙顧梟寒自己的真實身份,真實性別,與他心安理得像是在談戀愛一樣,以後顧梟寒知道了真相,會崩潰吧?


    聖母一點來說,上一輩人的事情,關顧梟寒什麽事呢?他有什麽過錯,要替顧君儒還債?


    但是,上一輩人的事情,關白安什麽事呢?她做錯了什麽,要被送去月牙福利院?要有那之後的人生?


    她什麽也沒做錯呀,大概,是不應該從車裏被救出來吧,這是她最大的罪過。是,她是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每一個輕描淡寫的字句後麵,都是血被榨幹,骨被打斷,淚被吞咽,碾碎了從前真正活著的自己,重新拚了一個新的人,新的白安出來之後


    ,才能有的輕鬆姿態。


    本質上,當年的白安,的確死了。


    而這一切的根源不過是,她活著。


    “大總裁,你不用回家的嗎?”白安出聲問道。


    “我家炸沒了,你不知道嗎?”


    “那,那你不用回公司嗎?”


    “你在趕我走?”


    顧梟寒洗完碗,擦幹手上的水漬走過來,坐在床上笑看著白安。


    “我不喜歡別人來我家,況且我這廟小,供不起你這麽尊大佛。”


    “我屈尊將就一下。”


    “你還真不要臉……”


    “你身上有傷口不能衝涼,我去打點水給你擦擦身子。”


    “不用!”白安趕緊爾康手伸向顧梟寒,“不用!”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不是,那個,我,我自己來,不用,不用你幫忙。”白安險些差點當場嚇出尿來,“你回去吧,我休息兩天就好了,現在公司估計也挺多事兒的。”


    “我已經跟林山說過了,公司那邊安排妥當,你不用操心了。”


    “那你這不是耽誤正事嗎?”


    “我一個病號還不能養養傷了?”


    “那你回家養去啊!”


    “我挺喜歡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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