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魂不守舍地來回在供銷社門口踱步, 還不時向外張望, 範麗霞被她晃蕩得鬧心,便放下手裏的參考書伸手拿過毛衣打了兩針,問道, “劉知青,你等人呢?”


    “也沒特意等, 剛衛童不是去小北家辦事了嗎,我等她回來聊聊,張嬌回城後衛童去知青院沒之前那麽勤,我還真挺想她。”


    範麗霞打著毛衣,沒吱聲。


    心說要不是楚向宇還在那院兒住著,就衝你自己, 衛童一次都不帶去的。


    兩人不疼不癢聊了幾句, 衛童蹦蹦躂躂回來了。


    劉紅梅覺得不太對勁, 衛童看起來怎麽還挺高興?


    她幾步跨出門迎了上去, “衛童,怎麽去了這麽久啊, 我都擔心你了, 再不回來我就得去許小北家找你了。”


    衛童嘁了一聲, “你有啥可擔心的, 她還能吃了我不成?”


    兩人說著話進到供銷社屋裏,趙臨一看都是姑娘家,再看這天色也沒人來賣花生了,就先回家去了。


    範麗霞放下手裏的活, 站起來舒展下筋骨,問衛童,“你上小北那兒去了?”


    “是,我去找小北姐要我哥的地址。等我練好字了,我想給我哥寫信。”說著衛童衝劉紅梅一笑,“劉知青,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告訴我說我哥給小北姐寄包裹了,我還找不到我哥的地址呢。”


    劉紅梅神色一滯,緩緩開口,“你走那麽急,就是去找許小北要地址?”


    “對啊,不然我去幹啥?去吵架?”衛童連諷帶刺的。


    範麗霞瞧出衛童對劉紅梅有意見,拉了衛童一把,“你不早說去她那兒,早知道就讓你給她帶個話。你看現在幾乎沒人來賣花生,幹脆跟小北說這兩天就讓趙臨停了收購吧,不能一天白得人許小北的工錢。”


    衛童低頭從口袋裏往外掏發夾,“這有啥,等吃了晚飯咱倆再去一趟說說,正好小北姐讓我給你帶個發夾,這兩個裏麵你選一個,其餘那個我給張嬌寄過去,咱晚上過去再給道個謝。”


    範麗霞把東西拿到手裏,“呀,怎麽這麽好看……”


    這兩人隻顧著看手裏的東西,把劉紅梅忘得一幹二淨,劉紅梅站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也沒往前湊,東西沒自己的份,湊過去憑白給自己添尷尬。


    範麗霞好不容易選出一個,衛童將另一個收好,“對了麗霞姐,我還沒寫過信呢,你說我給我哥寫信的話,都寫些啥啊。”


    “就寫家裏那些事唄。”範麗霞把發夾別到頭發上,拿起小鏡子看了看,滿意地放下後,突然發現劉紅梅還在。


    衛童順著她的眼神回頭,看了劉紅梅一眼,而後恍然大悟,“對了,我不光能寫家裏的事,還能寫咱大隊上的新鮮事啊,大隊長今天廣播不是說小北姐被評為縣生態保護學習對象了嗎,以後還有可能成為省級學習對象,這可是柳樹大隊的大新聞,我得說給我哥聽聽。”


    劉紅梅被衛童當頭一棒砸得眼前發黑,都快站不住了。


    她扯了扯嘴角,中氣十分不足,蔫蔫說道:“麗霞姐你也快下班了吧,那我就先走了,還得回知青院做飯。”


    從供銷社出來,劉紅梅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回知青院的,到了宿舍,她一頭紮在床鋪上,眼淚很快流了出來。


    她算計許小北這麽久,卻沒一件能達到目的,不但沒傷著許小北,還樁樁件件都做了許小北的跳板。


    原以為她自己多聰明呢,沒想到,隻不過是孤芳自賞。


    她這生了窩囊氣,加之天熱,急火攻心就病了,胸悶氣短滿嘴起燎泡,拖拖拉拉兩三個月才好。


    她也因此沉寂了一整個夏天,等到嘴裏的泡全消了,已經九月份了。


    許小東今年九月本該上初中,他磨了王桂珍整一個暑假,說要輟學幫家裏做鹵肉熏雞。


    真別說,王桂珍還真就動了這個心思。


    她一直怕小北以後找了婆家把手藝帶走,如果把這技術傳給小東,那往後也不怕小北嫁人。


    她話沒好意思直接跟許小北說,先是夜裏臨睡之前跟許正茂意思了一番,許正茂翻身起來喝水,“我聽你說這話都覺得齁鹹,你那個腦子是讓鹽鹵過了?現在又想讓小東下來掙錢,當初不是你掙命喊著說家裏得有個讀書人?”


    “讀書有啥用?小北不也就讀了小學,現在掙得不比縣長都多?”


    “那你以為掙得多就是天大的好事了?照你這麽說還沒人讀書當官了,都賣鹵肉熏魚得了!你覺得小北這錢掙得輕鬆,這也得有腦子才行,不然同樣是做吃食,怎麽別人不行她就行?你以為誰做點吃的都能把國營食品廠比下去上縣供銷社弄個櫃台呢?就你兒子那兩下子,祖傳秘方交給他都能讓他給敗嘍,你可消停的吧。”


    王桂珍對懟得沒話,第二天不死心又去找老太太說,結果又被突突了一頓。


    許小北瞅著她媽這幾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雖王桂珍沒說因為啥鬧心,但許小東透露了那麽點,小北又猜到她媽一定被她爸和她奶給教育了,忍不住發笑。


    一邊笑,她一邊往大盆裏倒麵粉,而後又倒了些鹽。


    還有個把月就到中秋節,小北要做些月餅出來,拿到縣供銷社去賣。


    早在六七月天熱起來時,許小北就在櫃台上撤掉花生,鹵肉的供應也相對減少,換上了不容易變質的酥皮糕點。


    酥皮糕點做了四種,有棗泥酥,香芋酥,綠茶酥和綠豆酥,因為麵團和餡料裏麵放了超市黃油,所以縣上幾個食品廠雖然很努力效仿,但還是沒仿明白。


    酥皮糕點不光好吃,還好看。許小北又去印刷廠定製了一批包裝盒,如果要送禮,加上兩毛就能得到一份精美的點心禮盒。


    因此從上市開始,點心便供不應求。


    將麵粉和鹽攪勻,小北用鴨蛋在麵粉上印出二十多個坑來,將鴨蛋黃一個個磕進去,上麵又鋪層鹽麵粉給蓋好。


    許正茂正按小北的要求用紅磚搭土烤爐,回頭看看石桌旁專注的小北,忍不住湊近了瞅一眼,說,“你這方法能行?我看原來你奶你媽醃鹹鴨蛋都是整個放缸裏醃。”


    “爸,我隻用蛋黃,這蛋白咱放點韭菜烙盒子吃,我奶那方法醃起來太慢,我中秋用可來不及。”小北抬頭笑笑,又跟旁邊的三春說,“你就按我這方法,把現在這些全醃上,我去趟供銷社把新收的鴨蛋拿回來。”


    花生不收了,趙臨無事可做,正好小北想收鴨蛋,便讓他繼續幫忙。


    九月的太陽依舊毒辣,小北戴上涼帽背上背筐,快到供銷社時,就見到她二嬸和聶大柱媳婦各自抱著洗衣盆,要往河邊去。


    “二嬸,大嫂,洗衣裳去啊。”小北打了聲招呼。


    賈世香自從小南去了縣供銷社上班,便斷了讓他侄子娶小南的心思,加上她家大丫許小敏還在小北這幫工,她這段時間倒是消停。


    而聶大柱媳婦因為抓魚的事在這吃了虧後,曾記恨了許小北一個階段,後頭因為李三春對她家倆孩子還不錯,氣兒也漸漸消了。


    最近,不光是聶大柱媳婦,整個柳樹大隊全體隊員對許小北一家的態度都有了明顯變化。


    因為一個夏天過後,柳樹大隊的人上工幹活全都曬黢黑鋥亮,隻有許小北一家子和幫工的那幾人是白生生的。


    先前屯子裏總有些人不服氣,可一出出事鬧到最後不但沒把許小北搞臭,反而她要平步青雲。


    久而久之,就有人傳許小北生辰八字好,好些婦女都開始好好收拾屋子梳洗打扮,給家裏和自己弄幹淨利索的,上趕著跟王桂珍搞交往。


    就盼著啥時候許小北把業務擴大,自己也好應聘去打個下手。


    那不但掙得多,還風吹不到雨淋不著的,想想就美。


    聶大柱媳婦聽見小北打招呼,笑了,“小北啊,背這麽大個背筐幹啥?”


    “我上供銷社一趟,讓趙臨同誌幫著收鴨蛋了,我去取回來。”許小北指了下供銷社,又衝門口站著的範麗霞擺擺手,嘴裏回著大柱媳婦的話。


    大柱媳婦收住腳步,“聽三春兒說你收鴨蛋是要做月餅?那做月餅不都用青紅絲花生瓜子啥的做嗎?咋還用鴨蛋?”


    “嫂子你說的那是五仁餡,月餅還能做豆沙的棗泥的鹹蛋黃的,比五仁的軟乎還好吃。”


    大柱媳婦一聽,口水流出來了。


    因為今天她沒上工要在家收拾屋子拾掇菜園子,所以也沒舍得吃早上飯,就喝了點熱水,原不覺得餓,可讓小北這麽一說,肚子就開始咕嚕。


    賈世香因為許小敏能掙工錢家裏經濟條件有所改善,倒是喝了點苞米粥,不過架不住小北說那幾樣食材太誘人,一聽也覺得肚裏空落落的,就問小北,“你說這月餅聽著就好吃,賣得貴不?”


    “二嬸,我這月餅主要是賣縣裏去掙錢,咱大隊的人買我都按本錢給,不過你們兩家不用另外掏錢買,三春和小敏都在我這幫工,到中秋時候我給發月餅。”


    “那敢情好。”大柱媳婦將口水好好收了收,又掰掰手指頭,“還有二十來天……”


    小北剛想說用不著等中秋,提前十多天就要開始做,便聽車站那邊傳來汽車喇叭聲。


    這不是客車到站的時間,幾人不由好奇地看過去。


    隻見一輛皮卡車從車站方向駛過來,後麵的車鬥裏還載了幾個人。


    這還是柳樹大隊第一次見到大客車以外的四輪子車,賈世香和大柱媳婦衣服也不洗了,趕忙過去看熱鬧。


    小北也不由自主跟上去,到了範麗霞身邊。


    她剛站定,皮卡車就在供銷社門口停了。


    車鬥裏忽然站起個人來,衝許小北興奮地招手,“嫂……”


    小北一看,這不王炎嗎?


    王炎剛想喊嫂子,又意識到不對,臨時改口,拿胳膊肘杵了一下剛剛冒頭的瘦猴一下,“嫂……少來這套!”


    瘦猴大概是被大卡車晃蕩懵了,一時沒打好配合,“我咋了,你讓我少來哪套?”


    王炎沒稀得理他,用手撐在車欄邊,一個起身跳到地上,“小北同誌,麗霞姐,好久不見。”


    許小北把背筐卸到地上去,看了眼車鬥,裏麵沒有衛川,遂問道,“你怎麽來了?”她指指大卡車,“不會是柳樹大隊有礦,你們來勘探?”


    “不是。”王炎一臉嚴肅,語氣突然沉重起來,“小北同誌,衛川哥受了傷,我們送他回來養傷。”


    第49章 能割的都割了


    許小北有一時的怔愣, 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衛川哥受傷了?”


    她再次向車鬥後看了一眼,的確沒有衛川的身影。


    她有些焦躁, “人呢?你不是說他受傷了?”一急, 衝王炎說話的語氣也急起來。


    這時,左後座的車窗被搖下來了,衛川的臉出現在那裏, 痞壞痞壞地衝小北一笑,“這兒呢, 看把你急的。”


    許小北臉刷地紅到耳根。


    自打衛川幫她買到木薯粉,兩人通信便頻繁起來,每每衛川的信都是夾在包裹裏,所以她家裏人並不知道。


    其實兩人的信上倒沒什麽曖昧的話,都是話些家常,但就是信紙越寫越長, 話越嘮越多。


    小北咬了下嘴唇, “你這不是好好的, 王炎怎麽嚇唬人。”


    王炎這時連忙分辯, “你也沒看全乎啊,他上麵好的, 下麵你沒看著……”


    許小北當時心裏一涼, 完了。


    這人不是把腿炸沒了吧。


    衛川這時收了臉上的壞笑, 伸出手拍拍車門, 衝王炎道,“別嚇唬人,趕緊上來,回家去。”


    王炎哎了一聲, 跳上車鬥,皮卡車重新打火,朝衛川家方向去了。


    賈世香脖子伸老長瞅著車屁*股,問大柱媳婦,“我怎麽聽著那麽嚇人呢?”


    範麗霞也變了臉色,跟趙臨說,“你快跟過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許小北心裏也沒底,便一把抓住範麗霞的手,“麗霞姐,咱們都去看看吧。”


    大柱媳婦和賈世香也把洗衣盆放到供銷社屋裏,“走吧,一起去。”


    這幾人趕到衛家時,王炎和瘦猴還有秦大春已經把擔架從車鬥中拿出來放到地上,幾人扶著衛川讓他平躺到擔架上,又給蓋上薄被,正往屋裏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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