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很快寫好,他放下筆拿起了那隻裁紙的馬蹄刀。


    其實他早已做好準備,可是真正要去做的時候還是有些膽怯。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馬蹄刀的刃口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這馬蹄刀有日子沒有磨過了,刃口不複往日的鋒利,頓頓的撕扯著他的筋骨皮肉,有點疼。


    流了很多血,那猩紅的液體把他寫好的遺書都弄髒了。他伸手想把那張紙挪到一邊,沒想到手指剛觸到那張紙,上麵沾到的血汙卻更多。


    他有些惱怒,一把將那馬蹄刀擲在地上。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為什麽他越努力情況就越糟糕呢?


    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他索性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裴家父母原本正和小信子在外間閑聊,聽到房間裏的動靜俱都愣了一下。


    裴母不太放心,主動敲了敲裴申的門,問他怎麽了。可是等了好一會兒,房間裏並沒有人回應。她推了下房門,發現門已經被反鎖。


    “孩兒他爹,申兒他不會是出什麽事情了吧?”裴母的聲音有些發顫。


    裴父過去看了看,也嗅到了門縫裏隱隱約約飄來的血腥味。


    可能真的出事了!


    裴父和小信子合力撞開了門,開門就見到了癱倒在椅子上的裴申。他垂著手臂緊閉著眼睛,一張臉煞白。


    “申兒!”


    裴母大喊一聲奔了過去,急忙拿帕子去裹他手腕上的傷口,可是效果不大明顯,一條帕子被洇透,鮮血從裴母的手指縫裏透出來,一縷一縷的流在地上。


    裴父見這場麵也急的要死,飛快跑出去叫大夫。裴母一邊給裴申按傷口一邊給他掐人中,折騰了半晌裴申終於醒了過來。


    裴申睜開眼睛看到了裴母,叫了一聲娘,裴母啞著嗓子應了一聲,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若是旁人見這場麵隻怕也會跟著傷情,但是小信子自幼在宮裏長大,見慣了這種場麵,此時隻有惱怒。


    “裴公子,您這是做什麽?”


    裴申回應一聲,聲音有氣無力:“晚生欠公主一條命,今日如約奉還。”


    “……”小信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若是想死,完全可以抹脖子上吊,擱這兒拿個裁紙刀割手腕算什麽?雖然看起來血肉模糊的,但是破損處的血液很快就會凝結,血流一會兒就不流了。除非他把傷口一直泡在水裏,否則很難會死人。


    他是做給誰看呢,連樣子都這麽敷衍?


    摔東西搞出那麽大動靜引大家過來,人都進來了他還裝暈?


    實在是太低級了!


    公主也是見色忘智,竟然非要選這種人做駙馬。


    這一會兒功夫,裴父也已經叫來了大夫。


    大夫幫裴申清理包紮了傷口,又開了幾副藥,說是問題不大,好生將養一陣子就好了。


    小信子是帶著任務來的,見裴申作的天翻地覆不是很配合,所以也在想法子準備給他下一劑猛藥。


    小信子方才就已經和裴家父母聊了很多,鋪墊已足,此時又在想法子和裴申單獨聊聊。


    裴家父母知道裴申厭惡這場婚事,怕小信子再說出什麽話刺激裴申做傻事,可是轉念想想,這個小信子是壽陽公主身邊的奴才,應該比誰都怕裴申出事,所以也就應下了。


    小信子進了裴申的房間,裴家父母都躲在窗外偷聽,預備一有變故就衝進去。


    小信子立在裴申的榻邊說道:“裴公子,奴才知道,您十年寒窗是為了在朝堂上一展宏圖的,覺得做了駙馬日後隻能領個閑職屈了才。但是凡事有利有弊,您若是做了駙馬爺必定一生尊榮,你若是入仕,難免有個行差踏錯的時候,輕則貶謫革職,重則喪命。與其去冒險,倒不如做駙馬來得安穩。這福氣也不是誰都能有的。”


    他這番話顯然沒有說服裴申。


    裴申不想理會他,躺在丸子床上翻了個身沒有說話。


    即便是沒有人搭腔,小信子也沒覺得尷尬,又繼續講起了他的道理。


    “有道是君無戲言,陛下既然下旨賜婚,那就必定沒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倘若您執意抗旨就是是死路一條。您倒是不怕死,可是您的父母高堂呢?您不覺得您有點自私嗎?二老本來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要享,可是因為您的緣故,他們也要跟著被株連,這豈是人子之所為?”


    裴申起身怒道:“你們不能動我的爹娘!”


    他早就知道那位壽陽公主很會算賬,幾條命欠來欠去,向來隻有她沾光,從來沒有她受委屈的情況。


    可是無論怎麽算,他最多也隻欠她一條命,為什麽此時就連他父母的兩條命也成了她拿捏他的工具了?


    “裴公子何必跟我這個奴才發脾氣?抗旨不遵是什麽罪,您是學富五車的狀元爺,您應該比誰都懂啊?”


    裴申眼睛瞪得血紅,似乎隨時能噴出火來。


    他自然知道抗旨不遵是什麽樣的罪,可是他總覺得壽陽公主隻是想要他一個人的命,不會如此趕盡殺絕的。


    沒想到他還是把這一切想的太簡單了。


    第70章 .  屈服  不過是放棄自己的夢想而已……


    裴家父母察覺房間內情況不對, 怕場麵難以收拾,急忙衝了進去。


    貿然打斷人家說話也需要個理由,裴母靈機一動, 問道:“申兒、信公公, 你們兩個聊了這麽久口渴嗎?我剛煮了一壺開水,給你們泡點茶吧?”


    小信子機靈, 扭頭看了眼衝進來的裴家二老, 已然知道他們進來的目的。


    他知道自己在跟裴申說話的時候裴家二老都在窗外偷聽, 如此倒好,他為裴申預備好的那劑猛藥差不多也到火候了,正好看看成效。


    他就不信裴申這次仍舊能嘴硬著不肯就範!


    小信子笑了笑, 隻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謝裴夫人,咱家還真的有些口渴, 能嚐到夫人的手藝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小信子和裴母一起出了房間喝茶, 特地留裴父和裴申獨處。


    “申兒!”裴父喚了一聲裴申的名字, 轉身關上了房門。


    裴申抬頭看了裴父一眼,啞著嗓子甕聲甕氣的問道:“爹,您也是過來勸我尚公主的麽?”


    裴父走過去坐到了裴申身邊, 看著裴申手腕上纏著的繃帶,眼眶有些發紅。


    裴父沉吟許久,方才低聲問道:“申兒, 你就真的那麽不喜歡那個公主, 抵死都不想娶她麽?”


    裴申低著頭默認。


    裴父望著裴申的側臉看了好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爹沒有什麽本事, 一輩子沒能中第,隻是在村裏當個教書先生。你幼時是爹為你開蒙,可你現在出息了, 考中進士了,比爹強了千百倍。我們這些讀書人考科舉,所求的無非是入仕。你努力了這麽久,機會近在咫尺,如今卻要當這勞什子駙馬,一輩子都隻能任個閑職,一生的夢想都斷送了。爹懂得你,也心疼你,真的不忍心見你這樣。”


    裴申鼻腔發酸,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裴父長歎一聲,又道:“申兒,你不要擔心我跟你娘,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們都會支持你!你要是真的決意要抗旨,你娘那邊我去說。上刀山下火海,隻要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那就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裴父說出這些話之前也認真考慮了很久。


    倘若兒子被迫做不喜歡的事情,一輩子生不如死,那倒不如他們一起抗旨。他這個做爹的和他娘陪著兒子一起死,黃泉之下也沒有什麽可怕的!


    裴申本來也已經決定抵死不同意這樁婚事,可是聽到裴父這番說辭,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倘若裴父是過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一頓,他倒是舒坦,可是他的父親竟然他說願意同他一起抗旨。


    他真的能抗旨,連累父母一起株連嗎?


    裴申曲著身子抱住了頭。


    小信子說的對,他不能太自私了。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現在全家的命都在他手心裏捏著。身為人子,他怎麽能帶著雙親去死呢?


    要不放棄吧?


    不過是放棄自己的夢想而已,能有什麽呢?


    他向來擅長勉強自己,從小到大,他做過的不喜歡的事情又何止這一樁?


    可是他答應了張卿卿,要和她攜手餘生,這次到底是他食言了。


    他隻有這一個身體,同時欠著兩個女孩子共度餘生的承諾,勢必是要對其中的一個姑娘食言。這道題目具體要怎麽選,簡直是簡單的要命。


    他若是對壽陽公主食言,壽陽公主會過來討他全家好幾條人命;他若是對張卿卿食言,她頂多是不開心幾日,不可能因為這事就忌恨他一輩子的。


    他不想讓她不開心,可是他想不到破局的辦法。她是個很善良的人,比起對於他出爾反爾的不開心,她應該更不願意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命喪黃泉。


    他真的是這個世界上頂壞的人,仗著他知道她的善良,就要這樣辜負她。


    裴申送走裴父,說要安靜一會兒。


    他在房間裏壓著聲音哭了半晌,之後才整理好情緒起身出了房間。


    小信子在外麵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消息,眼看天就要黑了,他若是再辦不成差事,回宮之後就沒有辦法和壽陽公主交待。


    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很是犯愁,擔心這一次真的折在了裴家,沒想到裴申迎麵見著他就開了口:“晚生想明白了,晚生願意迎娶公主!信公公可以回去回話了。”


    小信子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不過想來也是,這姓裴的即便是考中狀元又能如何,終究不過是寒門出身,能有多大見識?事已至此,他除了被動接受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小信子再次滿臉堆笑朝裴申行了個禮:“駙馬爺您想清楚就行!既然如此,奴才也就不多留了。天色已晚,奴才還得趕在暮鼓敲完之前去跟公主回話呢。”


    “公公慢走!”


    裴申微笑著點頭,笑容令人如沐春風,仿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小信子臨走之前又叮囑了下裴申,說是讓他忘記今日之事,倘若讓宮裏的人知道他割腕抗旨,最後倒黴的還是整個裴家。


    裴申趁著眸子應了一聲,親自將小信子送出了門。


    裴父在一邊看著,也有些不太理解裴申的意思。


    “申兒,你不是不願意麽?你不要勉強,不管有什麽,爹娘都會跟你一起麵對的……”


    裴申搖了搖頭:“沒事的,我隻是想通了。”


    裴父見狀也沒有再追問,隻是隨他去了。


    張卿卿一連數日沒有裴申的消息,再聽到消息時,就是裴申和壽陽公主的婚訊。


    她等了這麽久,本以為裴申給她的第一封書信會是他們的婚書,誰也沒想到竟會是他同別人成親的請柬。


    裴申和壽陽公主成婚那日她沒有去。


    人家都不要她了,她再去參加人家的婚禮,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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