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張韶!”


    夫子麵朝張卿卿的方向遠遠喊了一聲:“張韶,你先過來!”


    張卿卿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就奔了過來。


    見張卿卿過來,方燦一把摟住了她的肩:“夫子,這個就是學生請來幫我忙代領的那個同學,她叫張韶,表字舜樂。”


    夫子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張韶不是冒領膏火銀,而是幫你代領了?”


    “對!學生真的不是有意的,隻是肚子疼的突然,實在是沒辦法。若是因此連累朋友擔上一個不誠不信冒領膏火銀的罪名,那學生可萬死不能贖其罪了!”


    方燦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感情真誠而有深沉,似乎隨時都能掉下淚來。


    夫子看這場麵,一時倒不好表態。


    方燦又道:“夫子,舜樂是我親表弟,我倆自幼相識,自打進國子監就在同一個學堂。她即便是要冒領別人的膏火銀,那也不至於冒領我的啊!誰家裏也不是窮的揭不開鍋的,她總不能因為這這一兩半兩的膏火銀,就鬧到跟我絕交的地步。我們這麽近的關係,她缺錢直接跟我要,我也會肯定給的。真的,學生家裏真的不缺錢……”


    說著,方燦還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銀票要往夫子手裏塞。


    “拿走拿走,你這是幹什麽!”


    眾目睽睽之下,夫子視那白花花的銀子如寇仇,萬分堅決的把腦袋轉到了一邊。


    張卿卿依舊低著頭沉默不言。夫子看這情況仍覺得哪裏不對,再次謹慎的打量了張卿卿一遍,之後又望著方燦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莫不是你過來為他解圍的借口吧!”


    方燦急忙搖頭:“不是借口,學生說的全都是真的!國子監在每月大考之後點名發膏火銀,無非是怕監生無故不來參加大考,起到一個檢查考勤的作用。您可以去查閱學生和舜樂的試卷。倘若學生來參加考試了,她明知道學生來了,還要冒領學生的膏火銀,那就真的有點不合常理了。”


    夫子無言以對,他看了眼張韶,又道:“張韶,倘若真是如此,方才那麽長時間你何以不作辯解?”


    “……”這不是也沒機會跟方燦提前串供,所以一時難以措辭麽!


    方燦很快又開口搪塞上:“夫子,舜樂她平素就是這麽個沉默寡言的性格。子曰君子敏於思而訥於言。她這也是君子之德啊。”


    方燦平時讀書並不多,難得在胡攪蠻纏的時候卻可以活學活用。


    夫子無話可說,正糾結要不要放他們一馬,沒想到不遠處竟傳來了吳夫子的聲音:“李夫子,這兩個人都是吳某的學生,發生什麽事情了?”


    李夫子放下點名冊抬了下頭,先前被派過去叫人的小監生已經回來,監生領著路,吳夫子和方熠並排著走了過來。


    張卿卿也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迎上方熠的目光。


    方熠遠遠望著張卿卿沒有說話,張卿卿察覺到他的目光,腦袋垂得更低了。


    吳夫子走過來給了張卿卿和方燦一人一巴掌,之後又拉住那位李夫子的胳膊走到一邊聊了很久。


    隔了好一會兒吳夫子才回來,當眾表了態:“吳某待會兒回去徐祭酒那裏要個批文,調出這次大考的試卷。倘若兩個人都參加了考試,那就是一場誤會。但如果方燦沒有參加大考,那張韶可能就真的冒領了同學的膏火銀,到時候國子監的規矩是什麽,咱們就按規矩處置。”


    “這樣也好。”李夫子點了點頭。


    說著,李夫子又轉身看了方熠一眼,“司業,您說呢?”


    方熠的臉上並沒有什麽深邃複雜的表情,隻是禮貌的頷首微笑:“他們兩個都是吳夫子的學生,我都聽吳夫子的。”


    國子監每一次月考按規矩都是密封改卷,學生把試卷交上去之後夫子改卷之前,所有的試卷都會貼封條,倘若有事情,也必須要有祭酒或者是司業的批文才能調閱。


    按說方熠身為司業,他既然在這裏,完全可以直接去查方燦的試卷。但方燦是他的堂弟,張韶是他表弟兼小舅子,他理應避嫌,所以也不好開口。


    方燦、張卿卿已經另外一個冒領方燦的膏火銀的小夥子都在一邊低著頭站著,吳夫子揪出來了張卿卿和方燦,又望了眼李夫子。


    “老李,這兩個我先領走了。另外一個既不是我的學生,那我也不好管,你們就去找他的掌事夫子管吧!我帶著這倆人一起去查閱試卷,你們可以派人跟著,無論如何,今日必定會給出個結果的!”


    張卿卿仍舊裝死不吭氣,方燦卻戰戰兢兢的抬眸看了方熠一眼:“堂哥,我沒有……”


    方熠瞪了他一眼,他突然閉上嘴也不敢再說話。


    吳夫子去找了徐漢廣,很快就拿到了調閱試卷的批文,找出了張卿卿和方燦的試卷。


    吳夫子先翻到了方燦的試卷,他拿起來仔細看了看。試卷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小字,筆跡文章還是往常那副齟齬齷齪的樣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沒有什麽問題。


    他隨後又看了下文章的內容,一個平常上課都沒有聽過的草包公子哥,文章條理倒還算清楚,也算是十分難得。不過他文章中論及實事提出的意見還是不夠成熟甚至有些偏激,竟有三分張卿卿的風格。


    但最多也就三分而已,張卿卿還另外交了試卷,他不應當有如此懷疑。


    吳夫子看完方燦的試卷之後又去看了下張卿卿的試卷。果然,這張試卷是規規整整的館閣體,比剛那一張髒兮兮的試卷清爽很多。他看了下文章的內容,字裏行間滿帶張卿卿的個人風格。


    看完這張試卷之後再想方燦的試卷,似乎連三分相像都沒有了。


    張卿卿看著吳夫子的表情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模仿了很多年方燦的字跡,旁人幾乎看不出來區別。至於行文的風格,她也極力不按照自己往常的風格寫,雖然是同出自一人之手,內容卻千差萬別。饒是吳夫子再火眼金睛,隻怕也很難看出什麽。


    吳夫子撚著胡子看完了張卿卿的試卷,突然心中又生疑竇:“舜樂,你這篇文章是不是沒有寫完?”


    “回夫子的話,這次時間太趕,學生確實沒能把試卷寫完。”


    “沒寫完,怎麽會?老夫記得你平時寫文章還算快啊,這次考試的題量好像也不算太大……”


    “呃……”張卿卿小心措辭,“今日考試的時候學生身體不舒服,頭暈,一直不在狀態,所以就寫的慢了一些。下次,下次肯定不會這樣了!”


    吳夫子又盯著張卿卿看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吳夫子放下她的試卷,又重新拎起來了方燦的試卷看了看。他捧著試卷研究了好一會兒,似乎真的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耀然,你過來。”吳夫子衝方燦招了招手。


    方燦不明所以分外驚駭,但也隻能自己走到吳夫子麵前。


    吳夫子笑了笑:“耀然,你這次的試卷寫的挺不錯,比以前進步很大。但是有幾個地方老師沒有看太明白,老師想要問問你……”


    問問題?


    方燦和張卿卿的心同時被提到嗓子眼。


    張卿卿寫完試卷之後方燦直接就交了,這篇文章他連一眼都沒有看過,怎麽可能回答的出來問題?


    這次隻怕真的要完蛋了!


    第56章 .  懲罰  剝衣服打板子


    吳夫子連續問了方燦幾個問題, 方燦要不然是答非所問,要不然是信口開河,問到最後實在沒了詞, 他啞口無言頭恨不得把頭埋到地底裏。


    問了一圈下來, 吳夫子也全都明白了。


    他冷笑一聲再次望向張卿卿:“舜樂啊,冒領膏火銀這事兒我們就不說了, 老夫相信你, 這件事情我們就此揭過。可是這方燦的試卷你是不是得給老夫一個解釋。”


    “夫子, 您這話什麽意思?”


    “老夫什麽意思你們還不知道?”


    吳夫子忽然拿起鎮紙用力拍在書案上,聲音震耳欲聾,嚇了張卿卿一跳。


    “老夫教了你們兩年多, 你們平素寫文章什麽風格什麽筆跡老夫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倘若這事兒你們今天自己承認了,老夫念你們初犯, 興許可以從輕處罰。但是你們若是還要隱瞞, 老夫就稟告徐祭酒, 去審今日所有巡考的夫子。到時候事情隻怕就沒有那麽容易解決了。”


    他們畢竟真的做過這件事兒,自然是有些心虛的,此時也不敢挺直了腰杆反駁。


    按說事已至此, 也隻有主動承認損失最小,最多不過是被處罰一頓罷了,總不至於被趕出國子監。


    可是倘若吳夫子對他們的處罰是打板子, 那她可不就完了麽?


    張卿卿略思索片刻, 已經做出了決定。


    她屈膝跪在地上:“夫子,方燦的試卷確實是學生寫的。國子監校規明令禁止監生考試作弊, 學生自知犯了大錯。願意主動退學,請夫子恩準!”


    抄襲之事固然嚴重,但是畢竟不是科舉考試這種大型選拔性考試, 偶犯一次倒不至於送官拘役。像張卿卿這樣主動承認錯誤的,按理說記個大過之後還是有機會留在國子監的。可是看張卿卿的神情,想要退學的想法似乎真的不是作偽。


    吳夫子看著張卿卿這幅樣子又是生氣:“張韶,你這是想以退為進逼老夫嗎?你別以為你是奉旨來的國子監,老夫就拿你沒辦法。你既然敢違反國子監的規定,一頓懲罰是少不了的。你以為你拿主動退學威脅老夫,老夫就會為了留你退一步不懲罰你?”


    “夫子,學生沒有逼您,學生是認真的。學生犯下大錯,與其在這裏辱沒國子監門庭,不如夫子主動將學生除名,以表國子監禁絕抄襲之心。學生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沒有臉繼續待在國子監了!”


    看著張卿卿一副萬分悔恨痛苦至極的模樣,倒叫方燦無所適從。


    他們倆犯的同一件事情,同罪同罰,倘若張卿卿被國子監除名了,他哪裏還有被留下來的機會?張卿卿如此視死如歸,把他置於何地啊?


    他本來還有一年多的功夫就可以順利的從國子監畢業,而今要是背著一個被國子監除名的名聲卷鋪蓋回家,隻怕他爹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方燦是真的有些後悔,他還不如剛開始就不過來幫張卿卿解圍呢。這下倒好,不僅沒有幫到張卿卿的忙,還把自己也給送進去了。他這是圖什麽呀?


    方熠在一邊觀望許久,目前的狀況他也有些迷惑。


    他是國子監的司業,這涉事的兩個監生都是他的親戚,這事兒他確實不好插手。他雖說不能大義滅親,但是也做好了處置這兩個小崽子時一同被罵的準備。


    按理說這種事情也就是處置一番就可以揭過去的,張卿卿何以竟如此堅持要退學呢?


    莫非是她還惦記著提前從國子監畢業,好離開他遠走高飛的事情麽?


    想到這裏,方熠不由得怒火中燒。


    可是他又看了下張卿卿的表情,張卿卿滿臉的畏懼擔憂,並沒有馬上就可以獲得自由的歡欣。


    方熠又想想了下,突然明白了張卿卿的目的。


    他望著吳夫子,突然說道:“吳夫子,你看張舜樂這副模樣,她哪裏敢逼迫你?據我猜測,她八成是不想挨板子,索性要離開國子監。”


    吳夫子看了張卿卿一眼若有所思:“張韶,你可是怕我打你板子,所以才說要退學的?怎麽,你一個大男人,犯了錯竟連挨一頓板子都受不過麽?”


    張卿卿紅著臉搖了搖頭。


    “學生不是怕疼,而是因為……”說著說著又沒了聲音。


    方熠倒是不怕害臊,主動說道:“打板子的時候需要褪掉衣褲,她八成是怕這個。這幫小混蛋都是這樣,自詡名門出身不願受辱,可是偏偏又管不住自己屢屢犯禁。照我說,就是應該按照規矩剝了他們的褲子當著眾人的麵打上一頓,這樣才長記性!”


    張卿卿瞪了方熠一眼,一時沒懂他的想法。


    旁人不知道她的底細,他還不知道麽?倘若是當眾褪了褲子挨打,她的事兒都泄露了,他這個始作俑者難不成還能收到好處麽?


    張卿卿固然生氣,可是此時又不能當眾罵他,隻能強忍了這口氣。


    她咬著牙說道:“方司業所說不錯,學生確實是不願受辱,這才想主動退學。打板子可以,但是若是要學生褪下褲子在全部監生麵前受訓,那學生寧可一死!”


    方燦也受到了啟發,覺得這麽說可能真的有免罰的機會。


    他也撲通一聲也跪到了吳夫子麵前:“夫子,學生也知錯了。學生也有改惡從善的心,但是當眾脫了褲子挨板子實在……倘若必受此罰,學生隻好在下輩子入國子監時,努力做個誠實守信的好監生!”


    吳夫子看著這場麵十分頭疼。


    這剛還是說要退學,現在又到了尋死覓活的程度。


    他真的把這兩個小的趕出國子監不合規矩,但是若強行扒了他們的褲子打一頓板子,他們過後真的去自殺,這似乎也不太行。


    吳夫子撫了撫額,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方熠看著麵前正在僵持的師生三人極力忍笑,此時也終於出來幫忙調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國子監撩漢指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鍾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鍾域並收藏國子監撩漢指南最新章節